小学六年级时，我有了属于自己的四本藏书：一本是没头没尾的评书版《武松》，一本是有头没尾的《红岩》，一本是有尾无头的《平厡枪声》，就一本《青春之歌》是完整的，可惜又太旧了。我分别用旧牛皮纸给它们包上了书皮，还用美术字体写上了书名。当时我最大的愿望是有一个像老师放在办公桌前那样的小书架，把这四本书放在书架里，每天放学回到家，能在属于我的领地里看见它们，那将是我最惬意的一件事儿。

　　那年月看书基本靠借。

　　此时，我还没有看到那些大文豪们教导大家“书桌上只放一本书”之类的，看书须专一的警句，而是喜欢混着看书。

　　偶尔有一次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我把这四本全都放在桌上，一本书看上十分钟，来检验一下，到底哪本书更吸引我，那次的结论是《青春之歌》最让我动情。

　　说来也是真巧，我最后看的《青春之歌》，而且是一下子就翻到了江华向林道静表达爱情的段落。那时看小说有一个习惯，就是专挑描写爱情的片段先看，还经常不断复习。我想，和我同龄的老伙伴们，大概都有和我一样的嗜好吧！此举动致使小说中描写爱情的那部分纸张发皱、变黑，很容易就能翻到。

　　当那熟悉的字句十分醒目地映入眼我的眼帘时，我的眼睛蓦然一亮：

　　“……江华黑黑的脸红了。两只大手在火上不停地搓着，搓着——好用这个来掩饰他激动的心情。二十九岁的人，除了中学时代偶然的一次钟情，还从来没有被这样强烈的爱情冲击过。他忍耐着，放过了多少幸福的时刻。可是现在他不应当再等待了，不应当再叫自己苦恼、再叫他心爱的人苦恼了。于是他抬起头来，轻轻地握住站在他身边的道静的手，竭力克制住身上的战栗，率直地低声说：‘道静，今天找你来，不是谈工作的。我想来问问你——你说咱俩的关系，可以比同志的关系更进一步吗？……’”

　　就是这句“你说咱俩的关系，可以比同志的关系更进一步吗？”表达爱情的话，江华把林道静打动了。

　　“……道静抬起头，默默地盯着江华。沉了一会儿，她用温柔的安静的声音回答他：‘可以，老江。我很喜欢你……”

　　这段表达爱情的话，在我这里成为爱情箴言，而且是打下了深刻的烙印。

　　我曾经两次用这段爱情箴言表达爱情，一次是替朋友，一次是为自己，居然都被对方接受啦！

　　一九七一年，那年我十八岁，已经是堂堂的工人阶级队伍里的一员了，因为偶然的一个机遇，参加市里的小戏调演，我第一次自编自演的小歌剧，在市里拿了奖，后来还编进丛书里。从此，我就和文艺宣传队结下了不解之缘，成为工厂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编导组的一名“写将”。领导对我挺偏爱，节目写完了也不让回车间，跟着排练，偶尔还客串个跑龙套的角色。节目排好了，就到处去慰问演出，开始了每天都像过年一样的幸福生活。

　　这期间我结识了宣传队一位拉大提琴的演奏员叫云海的，他是一名老高中生，懂乐理，会配器，一进宣传队就成了乐队的核心骨干，我们彼此很聊得来，很快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他大我六岁，也到了该搞对象的时候了。他看上了宣传队的一名叫月的舞蹈演员，他很有心计，拉着我主动接近月，月被借到市里做讲解员，他让我陪着一起去看月，还让我替他表达爱意。

　　我心里无贼自然也就无畏，只是苦于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时机说出这句话。中午是月请我们吃饭，我作陪，晚上是云海请吃饭，我继续陪吃。我话没有说出来，心里也急呀！饭吃的也不踏实。直到最后，月到车站送我们，云海先检票进站台了，临走时他使劲拍了一下我的肩头，我明白他的意思，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我挣脱过拥挤的人群，鼓足勇气对月说道：

　　“云海对你很有好感，你俩的关系，可以比同志的关系更进一步吗？”

　　月顿了一下，很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我如释重负：“那，再见！”

　　我长吁了一口气，急忙检票进站，心说，“可完成任务啦！”

　　上车后，我迫不及待地告诉了云海，他笑了。

　　现在想来，其实他俩彼此心里都有想法了，只是需要把这张窗户纸捅破，我起到的只是手指头的作用而已。

　　几个月后，月姑娘的父母请我吃饭，说我成全了一桩好婚姻，要好好谢谢我这个小媒人，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席间，月姑娘对我说，“你的那句‘你俩的关系，可以比同志的关系更进一步吗’的话，真的很有情调，是你自己创作的吗？”

　　我马上声明道：“我哪会说出这么经典的话，此话出自《青春之歌》江华之口，更准确地说，来自作家杨沫笔下。”

　　月姑娘很深情地抚摸我的头说：“记住，别光替别人说，攒着点，留着自己用。”

　　我学着月姑娘听我说话的神态，很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月姑娘这句告诫我的话还真的派上了用场。

　　三年后，我有了自己的初恋，还挺浪漫，在列车上结识了一位北大荒支边的北京姑娘，共同的爱好、共同的理想，使我们结交成为知心朋友，通信半年后，我在信里向她表达了爱意：“现在我借用江华问林道静的话来问你——你说咱俩的关系，可以比同志的关系更进一步吗？”

　　她的回答很艺术：

　　“那我用丽达回答保尔的话告诉你，‘在我们的生活中，不光有战斗，也有真正的爱情带来的快乐。’”还加上了括号——（“我们之间的关系可不可以比同志更近一步……”源于《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小说里保尔向丽达表达爱情的话。《青春之歌》是流……）

　　我惊呼：又见一层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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