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友赵镇平年逾八旬,早年是记者,今天是作家,著有《老北京那些事儿》。

  曾任保定人民广播电台文艺部主任的赵镇平是我老兄,那年来省城办事,顺便来看我。我们相识于80年代初,彼时全国科学大会之后的一个春天,举国科普创作勃兴之际,石家庄、保定两市科普作家的一次交流笔会,在古城我们相识并结为挚友。以后书信往来,互相惠稿不断。

  后来他到北京出差,我们一壶清茶、几杯薄酒,谈天说地,直喝得天昏地暗。老兄是老北京人,一口纯正京腔京韵,聊天时每每谈锋机敏,涉猎多多,显示出他的博学和深厚的文化底蕴。

  退休后他终日往返于京保之间,忙活着两件事:一是跳舞健身,年过耄耋的人身材极佳,腰板挺直,不胖不瘦,满头黑发,这得益于他的常年锻炼。他还受聘于河北大学舞蹈艺术团的国标、探戈、拉丁舞蹈教练;二是他和几位退休文友在保定老干部局和老龄委支持下重操旧业,办起了一张《夕阳周讯》(老年报),自采、自编、自印,发给全市各区县的老龄委,报纸虽是内刊,印刷精美,内容实用,图文并茂,每周一期,一期八版,办得红红火火。

1650115809125170.jpg  赵兄出生在明朝老胡同

  老兄那些年忙里偷闲回顾往事,不忘著书立说。这次还给我带来了由作家出版社出版的他的著作《亲历六十年,老北京那些事儿》,我如获珍宝的连夜拜读。老兄以一个老北京人口气讲着老北京的故事。事过境迁,老北京这些陈谷子烂芝麻也许早已了无踪影。现在,通过这些朴实无华的文字,把那些遥远的记忆重现在我们的眼前,让我们找回那逝去的京华旧梦:青砖灰瓦、长袍马褂、小袄布鞋、四合院、人力车、大碗茶……透过这些文字亲身感受天棚—鱼缸—石榴树;老爷—肥狗—胖丫头的典型老北京人的生活。老北京的老胡同和四合院的风情,藏着千载古韵,演绎着古都的百年传奇,是一种独特的文化景观。

  老兄出生在西城恭俭胡同,位于北京北海公园北门东侧,地安门西大街路南。这条胡同有着悠久的历史,它曾是明代内官监所在地。

  内官监是明代内廷二十四衙门之一,执掌土木瓦石、油漆、婚礼、火药等诸作坊,业务十分繁杂。清初,这里始名内官监胡同,光绪末年为内宫监胡同,1911年后定名为恭俭胡同。因为明代时这一带聚齐了内官监相关的作坊,这些作坊也演化成胡同名,比如“油漆作胡同”、“大石作胡同”、“米粮库胡同”等。

  如今,该胡同内还有东西走向的恭俭一巷、二巷,直至五巷,在这里能寻找到明代的历史遗存。

  明代郑和曾在此“办公”

  历史上,明代郑和是“靖难功臣”,后得到了永乐皇帝朱棣的赏识和重用,就任内官监太监,相当于皇家工程局局长,正四品官员。文字记载,当年恭俭胡同一巷就是内官监署所在地。

  郑和在内官监就职期间,完成了七下西洋的壮举。郑和的“办公室”在恭俭胡同;其居住地现在叫三不老胡同。郑和原名马三保,其居住地明代称“三保老爹胡同”,清代为“三不老胡同”,这条胡同在今德胜门内大街路西。郑和的壮举就成为史上著名的“三保太监七下西洋”故事。

  一提到胡同,您是不是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南锣鼓巷、帽儿胡同、烟袋斜街……其实很多北京胡同里都饱含世代的情爱悲欢,见证着中国的文化变迁。疫情当下不用远走,在京城体验别样的京味儿胡同,在柴米油盐的百姓故事里,找寻你所期待的生活,来北京胡同完成你向往的胡同文化吧!北京晚报曾刊登赵兄的忆旧散文。

  赵兄写道,这里,是我生活了30年的地方,离开这里到外地工作又是一个30年!无数次在梦中又回到那条小街,轻风拂面,蔚蓝的天空上响着鸽哨声;无数次在梦中又回到那座院落,前院、后院、西院、东院,户多、人多,却极和睦。白天,男孩子们聚到胡同里弹球、踢皮球,女孩子们聚到院子里跳房子、抓拐、跳猴皮筋儿。大人们见面就亲热地打招呼。

  每到盛夏,老人们摇着蒲扇,坐在丁香树下,给孙子们讲故事,而院外,总不时传来“磨剪子来——戗菜刀”、“卖——小金鱼儿喽”、“羊头肉——炸花生米!”和“有——破烂——我买——”的吆喝声。晚上,胡同里静悄悄,偶尔传来“萝卜赛过梨——”的叫卖声。可院里却热闹,街坊们常串串门儿,聊聊天、听听话匣子、拉拉胡琴、唱唱戏……那情景,一闭上眼,瞬间,仿佛又回到上个世纪50年代老北京的那座大杂院里。

1650114365808868.jpg  赵兄的文章无不充满人间烟火气。西屋刘大妈家的闺女,大姐、二姐勤快,在房前屋后种些辣椒、萝卜、茄子、小白菜;窗根底下还种些茉莉花、指甲草、赖瓜子等花卉,三姐文静,四妹、五妹生性活泼、好动,总不闲着,每当下雨,她们姐儿五个都会在自家的房檐下望着、笑着、喊着:“下雨喽,冒泡喽,王八戴着草帽喽……”四妹、五妹为了显示勇敢,总要冒雨嬉戏跑到北屋房檐下呆一会,再跑回来,先是湿了头发,后又湿了衣服,气得大姐、二姐骂她:“死丫头,看我怎么拧你屁股!”

  雨过天晴,是孩子们最欢蹦乱跳的时候,前院、后院、东院的孩子们都会跑到西院来凑热闹,女孩子们摘下两朵茉莉花戴在耳朵上,请求大姐、二姐用雨后的指甲草给她染红指甲,然后说,“我要做新娘子啦!”而男孩们却喜欢用雨后的胶泥摔泥饼扣模子,他们变着法儿寻乐儿,脸上身上溅满了泥浆,常常忘记了回家。雨后的每家院子里都充满了鲜活的气息。

  快要过年的时候,孩子大人们都要剃头、洗澡、换衣裳,惟独鞋子不换,单等大年初一才穿上,为的是“穿新鞋,高抬脚”,至今不曾知道这是个什么讲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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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兄的散文刊发在《北京晚报》

  听“老北京”讲述胡同里的名人轶事,很是诱人。恭俭胡同8号最北面的后院是房东四爷的居室,他是旗人,有两个姓,金四爷、玉四爷都是他一个人。金四爷当过旧社会的老区长,他和住在地安门大街袁世凯的儿子袁克定十分相好,他们见面总是请安、作揖,先打招呼再交谈。金四爷住的后院十分豪华气派,琉璃瓦屋顶,古瓷瓶、红木架,门庭两边的走廊各挂着一个精致的鸟笼,屋门正厅还架着一只会讲人语的鹦鹉,因为他的院里养着两条大狗,若不是去交房租,平时很少有人去过。

  金四爷院墙西边有一座土山,山上长满了野花野草,站在土山上第一眼望见的便是北海夹道和高大的北海城墙。土山下还有一口水井,整个8号院住户都是吃那口井的水,不时还有别的门牌住户前来这里抬水吃。

  关于恭俭胡同的传说很多,据东院的太爷爷说,这一带是旗人聚集的地方,又相传是宫中太监的居所,不过,几经变迁,再不是他们的地盘了。

  在胡同的北段,是国民党革命委员会主席张治中的寓所,那大绿门儿总是关得严严的,由于门前有卫兵站岗,孩子们很少在这里玩耍,只有来车开门时,才有幸向门里张望一眼。

  在胡同的南头儿,是作家胡风的住宅,那里冷清、僻静,孩子们也不常去玩。只有胡同中间的那一带,平民最多、最热闹。曾记得离8号不远的一个深宅大杂院,有个“大马关帝庙”,关帝庙里供着关公、周仓、大红马,旁边还有战鼓、军旗和刀枪,那森严的庙宇煞是吓人。

  记得有一次傍晚时分,孩子们把皮球踢得老高,落在了关帝庙庙台上,谁都不敢去取,因为每当天黑之后,关公、周仓和大马的眼珠子就会金光闪闪,瞪得更圆了。

  赵兄笔锋一转写道:岁月无声,50年前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恭俭胡同,算得上是一条有声有色的小街,但不知昔日8号成片的平房是否早已被高楼大厦所取代。

  退休后,赵兄终于踏上了通往故都的路,想再回到那里圆梦,一路之上,还为它默默祈祷,然而,出他意料的是,8号那古旧的院门仍向南开着,胡同里被岁月无情磨砺和雨水冲刷得变了色的灰砖墙,依然挺立着,只是在他眼里显得低矮了许多。

  他抚摸着那久违的石头台阶和院墙,看着院子里增加了的无数红砖小房和陌生人的面孔,虽然院里再不见了斑驳树影,但耳边似乎仍隐隐听到阵阵叫卖声、蝉声和悦耳不绝的鸽哨声……

1650115157678008.jpg  恭俭胡同满是历史的沧桑

  恭俭胡同在这几百米长的胡同中,明代修建有五座寺庙。自南向北分布着火神庙、三官庙、大马关帝庙、真武庙及素云观。

  恭俭胡同18号院,就是赵兄写的大马关帝庙遗址。恭俭胡同南口有明代建成的火神庙,是专为内官监管辖的油漆作、花炮作、米粮库等作坊的仓库而设。前些年笔者尚在北京工作,正住在皇城边上南池子的库司胡同,想象那里应该是管理明清库房的小官吏的住所,不知是否。

  火神庙前有小石板桥,清代时被称为西板桥。民国时,将西板桥南侧的马路称为西板桥大街,直至1965年才更名为景山西街。

 

  上世纪六十年代的西板桥

  西板桥是内金水河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内金水河流出北海经过的第一道桥。这座古桥是什刹海街道在拆违过程中发现的,桥面下覆盖着一层古旧的石板。随后,相关部门对该桥及河道遗址进行了抢救性发掘,发现此处正是历史记载中小石板桥所在地。

  如今的恭俭胡同8号院,院落已密不透风,但这座三进四合院的规模和气势还在。当年赵兄没有来得及考证这座院落的主人曾是清光绪帝护军统领爱新觉罗·毓逖(yù tì),其长孙爱新觉罗·启骧(xiāng)(雍正第九代孙)是我国当代著名书法家。

1650114902968430.jpg  毓逖与齐白石(右)

  毓逖在光绪三十二年(1906),进入陆军贵胄学堂学习,成为第一期学员,毕业后任护军统领。溥仪被逼出宫后,先去了天津,又到了长春。后来,毓逖拒绝了伪满洲国皇帝溥仪的邀请,留在京城。

  辛亥革命后,毓逖为了养活一大家子人,不得不想办法谋生。1927年,毓逖在地安门外皇城根下买了几间房,开了家“信成杠房”。旧时用于出租殡葬用具和提供人力、鼓乐等的铺子叫杠房。                          

  因为杠房可遵从满、汉两族风俗承办丧事,信成杠房在当时的北平口碑尚好。满清遗老以及达官新贵的丧事,均请信成杠房操办。1933年,毓逖带领杠房众人,舍身将中共先驱李大钊葬至万安公墓,留下史册美名。

  “外交小院”与“将军府”

  1953年,作家叶君健与夫人袁茵省吃俭用用三百匹布买下了恭俭胡同3号院。叶老曾回忆说:“我刚搬进那个胡同的时候,一切情景与‘民国’和‘满清’时差不多,虽古色古香,却很寒碜……”

  叶老买下这座小院后,用了几年的时间打理,不仅更换了门窗、地板,而且在院子里种上了枣树、梨树和柿树等树木,小院旧貌换新颜。当时的中国作家,只有叶君健、林语堂等少数作家可以用英文创作。叶老还肩负着传播中国文化的特殊使命,因此,经常有国外作家慕名前来拜访。叶老的家也被邻里誉为“外交小院”。

  在叶老家的前院,住着开国中将、时任国防科工委副主任的钟赤兵。他家的住房与钟将军一墙之隔。

  钟赤兵于1975年逝世后,国家又将住房先后分配给李耀文、伍绍祖,加上此前居住过的黄克诚大将,在这座面积不大的院落里,先后有四位将军在此居住,胡同里的街坊们亲切地称之为“将军府”。

  在恭俭胡同南口东侧,就是今天的米粮库胡同,这里也是名人聚集之处,齐白石、溥心畲、启功、徐志摩、傅斯年、罗尔纲、陈赓、李克农等人,他们或在此居住,或到此探亲访友,或到此拜师学艺,他们如果进出恭俭胡同,都要踏上西板桥,正是这些名人的学养,为这一带增添了深邃的文化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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