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枕上
  堆来枕上愁何状,江海翻波浪。夜长天色怎难明,无奈披衣起坐薄寒中。
  晓来百念皆灰烬,倦极身无凭。一勾残月向西流,对此不抛眼泪也无由。

  这首词是毛泽东写于1921年。1920年冬毛泽东与杨开慧结婚,翌年春夏间毛泽东外出考察,此词写的是新婚初别的愁绪。枕上,取首句中语词,表明写枕上思念之情、乍别失眠之苦。
  人们对这样一位伟大的领袖,在万分崇敬的同时,还有一种极其微妙的神秘感,尤其是他的情感世界。
  其实,毛泽东也是常人,是性情中人。他既有叱咤风云主宰乾坤的伟大气魄,也有常人一样的七情六欲,也像常人一样有爱和被爱的欲望。这一点在他与杨开慧的爱情与婚姻生活中表现的非常充分。
  早在1908年,毛泽东十四岁时,由父母包办娶一个大他四岁的罗氏为妻。但由于没有爱,毛泽东对这门亲事一直不承认。1936年,毛泽东在与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谈话中说道:“我十四岁的时候,父母给我娶了一个二十岁的女子(系毛误记,罗氏生于1889年10月20日,嫁到毛家时正好18岁------笔者注),可是我从来没有和他一起生活过,后来也没有。我并不认为她是我的妻子,这时也没有想到。”
  1913年春,杨昌济先生(字华生,又名怀中)从欧洲留学回国后,应湖南省立第四师范、第一师范、高等师范和商业专科学校之聘,前往长沙任教,杨家也就由长沙县清泰都的板仓乡下举家迁往长沙市,当时十二岁的杨开慧也在其中。是年,毛泽东也来到一师求学。杨先生慧眼识才,毛泽东求知若渴。很快,师生交往甚密。毛泽东常和蔡和森、肖子升等青年去杨家求教。这样,二十岁的毛泽东和十二岁的杨开慧相识并逐渐熟悉起来,相互之间都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1918年夏,杨昌济应聘到北京大学任教,举家迁北京地安门豆腐池胡同9号。9月份,毛泽东为组织勤工俭学也来到北京,杨先生推荐他到北大图书馆当助理员,双方交往不断。这时,17岁的杨开慧他乡遇故知,情愫暗生。后来毛泽东要赴上海,两人相约互通信息。1919年4月,毛泽东转道上海回到湖南后,杨开慧与毛泽东的通信称呼上已各是一个“润”字和一个“霞”字了(毛泽东字润之,杨开慧字霞姑)。
  1919年12月18日,毛泽东第二次来京,有时候就住在杨家,公开了他与杨开慧的关系。1912年初,杨昌济先生病逝,开慧回到湖南长沙板仓。不久,在李肖聃先生(李淑一的父亲)的帮助下,进湘福女中学习。此时的毛泽东在湖南省学联工作,便常约杨开慧去省学联帮忙。工作中两人感情日笃。这年冬天,两人便结了婚。他们不做嫁妆,不坐花轿,不举行婚礼,“不做俗人之举”。婚后,开慧继续在学校学习,直逢假日,才能从学校出来与毛泽东同住。
  这首《虞美人.枕上》正是毛泽东在这段日子里,为思念爱妻而写下的。
  后来,杨开慧曾经将此词给同在湘福女中读书的李淑一看过,这才有1957年李淑一向毛泽东索《虞美人》一词的后事。多年来,这首词一直没有公诸于世。但毛泽东出于对杨开慧的深切怀念,始终将这首词记在心里。1961年,毛泽东曾经将这首词写给当时的卫士张仙明,并说:“这个由你保存。”
  其后,毛泽东又对这首词作过几处修改。1973年冬曾经交保健护士长吴旭君用毛笔抄清。可见毛泽东一生都很珍惜这首早年吟就的“情诗”,因为他一生都很珍视与开慧的真挚爱情。1983年5月22日,王谨(《人民日报(海外版)》总编室副主任,要闻与社会部主任、副总编辑)在《解放军报》发表《从【虞美人】到【蝶恋花】》一文中曾经提到过这首词。
  1994年12月26日,为了纪念毛泽东诞辰101周年,《人民日报》公开发表了这首词及其手稿。

  “堆来枕上愁何状,江海翻波浪。”
  起笔一个“堆”字,极写思恋的愁苦之多,可见词人炼字之精辟。
  漫漫长夜,独卧枕上,念起不在身边的爱妻,渐渐堆起了无限的愁思。越思越愁,越愁越思。丝丝缕缕的愁思堆积成有如“江海翻波浪”的不可遏止。古来情诗大多缠缠绵绵,如易安居士的“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而毛泽东即使写“情”诗,也不乏豪气。“江海翻波浪”的气势绝非后主李煜“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可同日而语。
  “夜长天色总难明,寂寞披衣起坐数寒星。”
  夜不能眠夜更长,恋妻、念妻、思妻,重重的愁苦缠绕着一个青年孤寂的心。寂寞无奈披衣起坐,历数广袤天宇中那寥寥星辰。星稀则寒,这里的“寒”不但是寒意之寒,更有星辰寥落无以寄托之意。“寂寞披衣起坐数寒星”,原词为“无奈披衣起坐薄寒中”,后经毛泽东又改为此句。“数寒星”更将无奈难眠之情活画得惟妙惟肖。足见词人匠笔之工。
  “晓来百念都灰尽,剩有离人影。”
  晓,天明。百念,各种恋念。天一放明,各种念头都化为灰烬,退也。
  有人讲,这一句极写了词人无可奈何极度失望的心情。其实不尽然。青年毛泽东不仅是一位感情丰富的青年,更是一位以国家与民族命运为己任的青年革命活动家。他眷恋爱妻,更心系革命。他不会因“爱个死去活来”而误革命大事。天一明,革命还有许多工作要做。他不能沉浸在“深爱”中不能自拔。但“剩有离人影。”离人,离别之人,即开慧。万念俱灰,只有开慧的身影永驻,足见爱之深,爱之切。“剩有离人影”在原词中为“倦极身无凭”,讲的是倦怠之极身边却无凭靠之人。写孤寂,写无奈。直到70年代初,毛泽东再改此词时,才将此句改为“剩有离人影”。其时,开慧牺牲已四十余年。可见毛泽东一直都在怀念着志同道合的“骄妻”(在《蝶恋花》词中,毛泽东称开慧为“骄杨”)。
  “一钩残月向西流,对此不抛眼泪也无由。”
  宋秦观《南歌子》中有“天外一钩残月带三星,”指清晨行将隐没的月亮。一个“流”字精妙至极。这里词人不用“行”,不用“移”,“流”的动感真真实在难为人语。词人写景为抒情。“对此不抛眼泪也无由”,此景此情,令人不由自主地凄然落泪。这里的“抛”,亦可谓绝字。不用“落”,不用“洒”,足见词人凄婉之中的怆然洒脱。这一“抛”字,令人不禁想到《蝶恋花》一词中的“泪飞”的绝妙。

  这首词,写出了毛泽东对开慧的思恋之情。同样,开慧对毛泽东也是时时关念。一九二八年七月,毛泽东在井冈山时,开慧就曾经写《偶感》一诗,表达了“念兹远行人”的凄婉心情。
  杨开慧在《偶感》中写道:“天阴起朔风,浓寒入肌骨。念兹远行人,平波突起伏。足疾已否痊,寒衣是否备。孤眠谁爱护,是否亦凄苦。书信不可通,欲问无人语。恨无双飞翮,飞去见兹人。兹人不得见,惆怅无已时。”
  这首词,以景写情,即景抒情,情景交融。以长夜难眠写其愁苦,“数寒星”写其凄婉,弯月西流写其眷念。词人将情融入景中,同时也即景直抒胸臆。堆来愁苦则“江海翻波浪”,百念俱灰却“剩有离人影”,“一钩弯月”则引出词人的无由抛泪,真是感人至深。
  回自再纵观毛泽东的这首《虞美人.枕上》诗人锤词炼字,用语精当。“堆”极言愁苦之多,“流”动感十足惟妙惟肖,“抛”画出了词人凄婉之中的洒脱。
  古今情诗,大多为婉约之作,如柳永的《雨霖铃》,如李清照的《声声慢》等情诗佳作,都以凄婉的风格流传百世。而毛泽东的这首情诗,却凄婉之中有豪放,寂寞之中有悲怆,如“江海翻波浪”之气势,如“抛”字之洒脱。
  抒写离别,歌咏爱情,在毛泽东的诗词中是弥足珍贵的。诗贵情,情贵真,没有感情的诗篇,就等于没有诗魂,也就失去了打动人心的力量。这首词在语言方面并没有过多的藻饰,但句句如感慨之言,发自肺腑,情真意切。这种纯真质朴的情感,读后让我们动人心肠,令人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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