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园品春 
一场淅沥小雨过后，毛绒绒的绿芽就爬上了柳梢，扬州城的春天，在如烟柳色中拉开了序幕。
明月轩、碧流亭、春水廊……随风拂动的柳枝间，精巧婀娜的亭台廊榭露出飞檐一角。“绿杨烟柳笼烟暖，清水密筠锁月寒”“佳气溢芳甸，宿云澹野川”……凭栏而眺，饱蘸墨韵的佳妙楹联探出身姿。
这是柳园，明月湖畔香格里拉酒店的后花园。在扬州众多的赏春之所中，美景与雅筑、墨香和谐相融的它，成为文化人士爱去的雅集之地，我也由此与它结缘。（柳园 梅静 摄）
“春在眼睛里，更在舌尖上。这荠菜、春螺，都是最美的春天滋味。”遐思间，儒雅而好客的柳园主人递来一份菜单，殷勤介绍。
春讯乡女也娇娥
说起荠菜，江浙一带的人们恐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它是田野里最早感知春讯的植物，天气稍有了暖意，泥土刚吸了水份，田埂上、豆苗边、树根旁，就撒欢儿似地，密匝匝冒出一朵朵舒展着胳膊和腿儿的荠菜。
称它为“朵”，实在因为它长得颇有些花的气度。瞧，那紧贴着土地，可劲儿向四周张开羽毛状叶片的，不就像一朵大大的雪花么？
但它又是一朵再乡土不过的花儿。在寻常百姓的日子里，它是深受欢迎的恩物。挽起篮子，带上小铲，往地边一蹲，不多会儿，篮子就会满满当当。它的吃法也不讲究，直接下进酱油汤，或是用开水一焯，撒上盐花，淋上麻油，就是一道清香可口的佐餐佳蔬了。(荠菜（梅静 摄）
荠菜的“平易近人”，引得众多文人雅士为它吟诗作赋。宋代辛弃疾有云：“春入平原荠菜花，新耕雨后落群鸦。”清代扬州“八怪”之一郑板桥写道：“三冬荠菜偏饶味，九熬樱桃最有名。”当代女作家张洁还写了散文名篇《挖荠菜》。
而现在，这朵乡土之花竟然被请上了如此高端的柳园餐台，它将经历怎样的幻化？柳园主人看出了我的好奇，邀我近距离一窥究竟。
厨房里炉火升腾，碗碟儿一溜排开。洗净的荠菜、挤好的青虾仁、切片的春笋、剥瓣的青蚕豆、滚刀块的丝瓜，各就各位。眨眼间，荠菜被麻利的大手腾空拎起，往沸水中一滚又上了岸。一阵菜刀翻飞，它便成了毫发细末。大手又铺开虾仁，掉转刀背疾速拍击，虾仁渐渐粉碎、蓬松，晶莹粘稠的虾滑呈现碗中。
大手飞舞得更欢，荠菜、盐、胡椒粉、料酒，纷披着扑进虾滑怀中，与它揉为一体。紧接着，它又被大手捧起，攒成虾圆，下锅氽熟捞出。
灶火再次燃旺，豆油、高汤在锅里沸腾。荠菜虾圆、丝瓜、豆瓣、笋片，仿佛依次入水的花样游泳运动员。水花与热浪的交响里，白绿黄相间、清香味扑鼻的荠菜虾滑煮豆瓣端了桌。
(荠菜虾滑煮豆瓣 梅静 摄）
荠菜虾圆是这道菜的主角，夹起一只送上舌尖，啧——真个是爽滑如丝、柔韧似筋！尤其是那沾着露水的春草味道，和潺潺流淌的春水气息，瞬间激活每一颗味蕾。我轻轻抿上嘴唇，让这春天的滋味在口中久久盘旋。
“红花还得绿叶扶，我们的配角也很精彩呢。”大厨告诉我，这道菜里的丝瓜，是产自台湾的苹果丝瓜，煮后不会发黑，品相绝对“能打”。
我低头端详，嗨，果然青绿欲滴！
碧玉金盏衔春来
在土壤肥沃、水网纵横的江浙地区，如果将荠菜比作岸上村姑，那么螺蛳就是水中顽童了。
每当惠风和暖、春波荡漾之时，河床淤泥中，酣眠一冬、蓄得一身膘肉的螺蛳就醒来了。它们成群结队地驮着壳儿，悠哉游哉地爬向明亮之地，想美美地晒个太阳。早已守候在水边的人们，立刻挥起长长的耥儿，将它们兜捞上岸。
从开春到清明，螺蛳还没来得及交配产子，因而肉质细嫩肥美，民间也就有了“清明螺，肥似鹅”的说法。至于螺蛳的吃法，江浙一带最常见的有两种：一是将它在清水中养上几天，待它吐净秽物，下锅煮开，再用牙签或针挑出螺肉，与韭菜同炒。此菜开胃下饭，是家庭餐桌上的宠儿；二是将养过几天的螺蛳剪去尾部，加葱姜与辣椒，大火爆炒，然后注水烧开，起锅时洒入黄酒。这款螺蛳需用嘴“唆”， 小饭馆、大排档里，“吱吱吱、呲呲呲”的唆螺声与啤酒的泡沫声，交织出最为烟火的人间图景。
由于螺蛳繁殖力极强，身价便相当“亲民”，这也使它获得了“不上台面”的评语。百姓很少用它来招待客人，大酒店更是难觅它的踪影。
“我们的油豆腐春韭螺肉，保你惊艳！”话音落处，柳园大厨已备出一碗挑净的螺肉、一碟切成碎丁的春韭、几个乒乓球似的金黄油面筋。
(油豆腐春韭螺肉 摄影：梅静）
飞舞如花的手中，螺蛳被沾上少许面粉，并抓匀洗净，加入料酒和葱姜。韭菜丁伴着豆油，下锅煸熟捞出，再与螺肉及盐、鸡粉、麻油、胡椒粉等调味料混和。油面筋切出小口掏空，放入烤箱加热数分钟，拌好的螺肉韭菜塞入其中，然后上盘，胡萝卜叶点缀衬底。
“好一幅碧玉金盏图！”我情不自禁拿起了相机。大厨微微一笑：“中看更中吃。”
我顾不得斯文，用两根手指捏起一个盏儿，咔哧一声，金屑迸溅，螺肉Q弹，韭香满喉！
我陶醉地眯起眼睛，却见大厨仍立在面前，脸上写满了期待。
“一层滋味一层春——”我的声音，飘过柳烟，飘向春深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