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头可是生产队里的能人,队里社员们都这样夸他。尤其是他的豆腐做的特别好,可以说在附近几个生产队里,他是做豆腐的高手。那时候他四十多岁,头发就全白了,所以大家才叫他老刘头,他也是远近闻名的豆腐倌儿。
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全国各地都是以阶级斗争为纲,每个生产队里都有一个豆腐坊。这个豆腐坊就是为了全小队的社员们做豆腐吃。豆腐倌也是队里安排的专人,老刘头的爷爷和父亲都是做豆腐出身,可以说他们是豆腐世家,老刘头从小就从他父亲那里学到了这门手艺。因为他技艺精湛才被队里选中,成为当时生产队里唯一做豆腐挣工分的人,他每天起早贪黑的、也很辛苦,可是他过着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日头晒不着的日子,大家都很羡慕。每天做豆腐够全生产队人吃的就行了,在当时他是村里唯一的名副其实的豆腐手艺人。
黑龙江的冬天早上黑咕隆咚的,天上闪着几颗深邃的残星,一到夏天却是大亮的,太阳已经好几丈高。老刘头一年四季,周而复始地重复着乏味而墨迹的活计。每天早上,当打头的或者队长“咣当、咣当”地敲响上工的钟声时,全队的男女劳力都下地干活走了,老刘头才懒洋洋下炕了,打着哈欠,走到他再熟悉不过的豆腐坊。那个时候生产队的豆腐坊和小队部都在一栋草房里,我记得当时生产队里是三合院,队部是正房三间草房。东屋一间房是队部,队部里住着一个姓王的老跑腿子,在就是有牛马倌经常住在队部里,因为牛马晚上要喂夜草料。西厢房是队里仓库和碾房,东厢房是马棚和草料室。
那时候我们家离生产队部只隔一家邻居,我放学和没事的时候常去队部里玩。有一年的初冬,我不知道啥原因就是不愿意上学,还不敢和家里人说不想去上学的事儿,我就开始逃学。每天早上吃过早饭就背着书包走了,家里人以为我去学校了,我从家里出来后就跑到一边玩去了,冷了就找个地方暖和暖和。有一天,我在家里吃完早饭背着书包又假装去上学了,在外面逛了几圈后,天气非常寒冷,我实在没地方去了,就溜到队部里去取暖。这时老刘头做的豆腐还没做完,因为队部和豆腐坊是一个房子,他看见我在队部里背着书包转悠半天了,就问我说:“张二,你怎么没上学呢?在这里转悠啥?”我吞吞吐吐的也没有答上来……
过了一会儿,老刘头又说:“张二你们赶上了好时光,得好好读书哇,不能错过好机会呀,不好好读书就会干农活待在农村里一辈子,你看我这没有文化多挨累呀?”听了老刘头的话,我脸涨得通红的说,我已经好几天都没有去学校了,逃学了。说完我转身就去了学校,这时学校都快下第三节课了,老师看到我说:“你来得正好,下午准备去你家里问一下怎么回事呢?好几天没来上学也不请假!”我这个时候特别不好意思,和老师说我逃学了,老师批评教育我说:“不管怎么回事,不来上学应该请假!”我说知道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逃过学。
老刘头对他的做豆腐的一切都特别的熟悉,他闭着眼睛都能找到他每天使用工具的位置。他先牵出那匹岁数很大的大黄马,把马牵到石磨前套上,然后给马带好夹板,熟练的把马的眼睛蒙上,轻轻地拍一下马的屁股,马拉着磨杆走起来,石磨就转了起来。黄豆是头一天晚上泡好的,只见老刘头一手拿着盆子,盆里装着泡好的黄豆;另一只手拿个勺子。不紧不慢地往石磨上面添着泡好的黄豆,磨盘的下面有个口,口的下面放一个水桶,里磨好的豆浆慢慢地淌到水桶,灶坑里的柴火也旺起来了。老刘头又把磨好的豆浆倒到大锅里煮,他一边往磨盘上添豆子,一边烧火,一边往锅里倒豆浆,忙活得满脸都是汗,豆子都磨好了,豆浆也煮好了,他又开始给豆浆过包。
老刘头用一个带木梁子的大水舀子,把豆浆舀入一块四角拴在梁上的方形纱布兜里,不停地左右摇晃着十字架,再用两端拴在一起长板条夹着豆腐包,就把豆腐渣过滤出来了。留下纯豆浆漏在下面的大缸里,盖上缸盖闷上一会儿,然后再把事先用热水化好的卤水搅匀,就点起豆腐来。大约二十分钟稀稀的豆浆就渐渐变成了豆腐脑,这时老刘头就会坐在旁边的木板凳上,开始休息一下。他休息大约二十来分钟,又用大水舀子把豆腐脑一瓢一瓢的舀到事先准备好的四方形的框子里,四边铺好纱布,框上有很多小眼,浆水就从小眼里淌了出来,豆腐脑就留下来,他再把豆腐包折过来,上面压上板子,板子上面压上小块的石头,他又开始把豆腐渣装在两个水桶里,锁好门,慢慢地挑起来,向队里的猪圈走去。
再过大约半小时左右,老刘头又回到豆腐坊时,豆腐已经压好了,老刘头把一整块大豆腐横九刀竖九刀切成八十一块。装在每天都推着的小车上,在村子里吆喝起来。“换豆腐啦!换豆腐啦!……”圆润宏亮的叫喊声,在屯子里上空回荡着。上工的男男女女社员们都回来了,拎着篓、端着钵子出来了,呼啦一下把老刘头围了起来,透不过气来;你三块他两块的,不出半小时就换完了。大家都知道,豆腐块挨着豆腐盘边上的就大点,人们有因为捡不到边上的豆腐不乐意的,他总是乐呵呵地说:这次没赶上边上的,明天给你留着。当最后赶来的大娘来到他面前时,盘子里的豆腐光光的了,看着老太太失望的目光,他嘿嘿的笑了一下,弯下腰,把在豆腐盘下面的小饭钵子拿出来,对大娘说:我给你留了两块呢!这时当老人家的脸才露出灿烂的笑容时,他也开心地笑了;这两块豆腐是他自留给老婆孩子的,回家后老婆又得唠叨他。老刘头总是能在谈笑间化解一些小矛盾,大家端着冒着热气的豆腐,说笑着各自回家,村子里在吃饭时暂时安静下来了。
有一次,老刘头卖豆腐刚刚走到我家门口,母亲叫我去捡一块豆腐,因为用七两豆换一块豆腐,然后还有五分钱的手工费,我捡了豆腐后转身就走了,忘记了给他手工费了。回到家里母亲问我说:“二小子,你换豆腐给人家手工费了吗?”我说忘记了,随后我就去在外面撵上老刘家,给他手工费,老刘头说:“不要了,你留着买糖吧?”我就往他兜里揣,他就推着我不想要,最后没办法我只能把钱扔到他的豆腐盘子里,转身就跑回家了。
老刘头卖完豆腐他就完成了一天的工作,悠闲地把豆腐车送回豆腐坊,然后就回家了。那些年,老刘头确实活的比同村的同龄人自在,卖完豆腐回家收拾自留地,农忙有时间他也下地干活,年终结算他的工分总是全生产队里社员们的前几名,大家也都认可他。我常去队里的豆腐坊,有时母亲和老刘头说好,黄豆下量时多下一斤,当然,母亲总是让我把多下的豆子送给老刘头。我就用家里竹子皮的暖瓶灌
一暖瓶滚烫的豆浆,成为全家早上餐桌上精美的饮料,豆浆加糖,可是那个年代最好的补品。
老刘头做的豆浆好喝,他做的豆腐好吃,我离开村子以后就再也没吃到过那么好吃的豆腐。也许是因为那时的黄豆是用农家肥而不是用化肥种出来的,也许是点豆腐用的是卤水而不是石膏,也许是没有掺杂使假、没有使用色素的缘故吧。我知道:黄豆有的是自己家园子里生产的,有的是生产队里集体种的分给社员的,是真正的无公害绿色食品,吃起来醇香、可口、放心。农村分田到户以后,豆腐倌老刘头凭着自己的手艺,把豆腐坊开到了县城里。而且还雇了几个人和他一起做豆腐、卖豆腐,他和他的家人很快就成了村里的万元户,是村里第一个盖上一百平方大砖瓦房的,日子也一直过得也很富足。
如今,老刘头已经已经不在了,他的儿子和女儿们也都继承了他做豆腐手艺,据说是得到他的真传。而且豆腐坊开的很大,还增加了很多的豆腐产品,有大豆腐和干豆腐,还有豆腐干和豆浆子,有好几处店面。我在县城里时,每次买豆腐都要跑很远专门去他家买豆腐,因为我从小就吃老刘头的豆腐长大的,知根知底。虽然现在是他的儿女们做豆腐,吃起来比四十年前老刘头的豆腐有些逊色了,还是比其它城里的豆腐鲜嫩可口。那样好吃的豆腐没有了,那样古老的、原始的做工很快就失传了,但那淳朴和真诚却深深埋藏在我的记忆里,时不时还在我眼前晃动,成了抹不去的影子……
我忘不了我的故乡李家店屯,也忘不了好吃的豆腐,更忘不了生产队里豆腐倌老刘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