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窗外是一片香樟树林,几只鸟儿在树梢上扑腾扑腾地跳跃,不时还在叽叽喳喳地欢歌。秋味渐浓,秋雨亦至,秋声也近,而这些慢性子的鸟儿似乎还流连于这一片香樟林,不愿意离开。我推开窗子,有微风潜入,风里夹杂着一股令人沉醉的桂花香。  

哦,那一树桂花,用秋天的一场花事,把整个校园浸润着,渗透着。我极其喜爱这种忽远忽近似浓又淡的桂花香。悄悄地来到这一棵桂花树下,伫立着,缕缕芳香,沁入心脾。

这是一棵古老的桂花树。它静静地立在杜公祠的杜甫墓旁。

我的学校的前身是杜陵书院,创建于公元907年,1902年杜陵书院创办新学耒阳官立第一高等小学,直到1941年在此创立耒阳县立初级中学,1945年为耒阳县立中学,1952年为耒阳县第一初级中学,1958年改名为耒阳县第一中学,“文革中”的1969年,与耒阳二中合并为耒阳城关中学(校舍在耒阳二中),1970年,耒阳一中和耒阳二中分开办学,又恢复原称“耒阳县第一中学”,随着耒阳县在1986年改为县级市,从此我们学校全称为耒阳市第一中学。以此推算,说我们学校是千年学府,并不夸张。

据《新唐书·卷二O一·文艺传·杜甫》载:“甫下江陵,沂沅湘以登衡山,因客耒阳,游岳祠,大水遽至,涉旬不得食,县令具舟迎之,乃得还。令不时馈牛炙白酒大米,一昔卒,年五十九。”县令把杜甫就地安葬。对此,《耒阳县志》也有记载:“杜陵祠在县北二里,祠后即杜墓。”当然,如今的杜甫墓,也仅仅是其衣冠冢。

这一棵桂花树,应该有比较深远的历史。据史载,唐天佑四年(907)环墓建杜公祠。1940年,湖南省政府重修杜甫墓。1956年7月墓祠定为湖南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1970年耒阳一中恢复建校,在1975年,将祠主殿拆除,仅后栋西廊房及清人彭而述残碑存留。1996年,耒阳市政府对墓及下残房进行了维修。如今,我们学校的行政楼就设立在杜公祠之内,与书声、桂香相伴的诗圣杜甫再也不会孤单吧。

我猜想,古人之所以选择一棵桂树来相伴杜甫,应该是有深意的。在中国的文学长河里,杜甫犹如一棵高贵的桂子树,伫立在源头,飘香千年。每当桂花飘香,我们是否会感恩杜甫给我们留下许多美好的诗篇和那份浸润在诗篇中的沉香?我们是否会想起诗人“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的无奈和“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的喜悦?我们是否会想起杜甫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忧思和“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襟怀?

古人在诗圣墓前栽种一棵桂树,其实也是在告慰先贤:其高贵的灵魂和他文字里的给予人类的温暖,如这丹桂的芳香,飘香四海,绵长不绝。

当年,我踏进这所学校,正是桂花飘香的时节。推算起来,我来此工作已经将近30年。这所学校凭借着它厚重的文化底蕴和开拓创新的精神,在老校长廖前友的带领下,由县立重点中学成为市里重点中学,又在后任唐裔和曾科成两位校长的推动下,借着教育改革的春风,于2001年创办为湖南省示范性高级中学;继而,2009年被教育部确定为“全国百所特色高中项目学校”。而今,在年轻有为的曹飞跃校长的领导下,秉承“公勇勤朴”的校训,耒阳一中正以它的光荣的历史传统和开拓进取的精神,勇往直前,乘风破浪,举得一项又一项可喜的成就。

我见证了这所学校腾飞的英姿。

哦,老校长,每当我想起他,心里总是暖暖的。老校长廖前友任期,我正青春年华,初来乍到,一切都是那么陌生,一切都是那么严谨有序。曾记得他多次搞“突然袭击”,来到我的教室里听课,让人措手不及。他是很有人格魅力的教育家,他也是我见过的真正的民主而选举出来的连任校长。在他身上,没有政客的做派,只有教育家的本色。他不喜欢周旋于各种应酬之间,也不喜欢出入酒肆歌厅,他总是喜欢手提着一条轻便的板凳,在各个教室间穿梭。他很多时间里是坐在教室的后面静静地听课。这是一种无声的鞭策,尤其是对青年教师,他仔细听课,认真评课,让许多青年教师在他的“突然袭击”中迅速成长起来。在他任职期间,一批年轻的“名师”群,迅速崛起。

老校长的办公室,斜对着这一棵桂花树。

下班以后的黄昏,我喜欢手牵着我的女儿,流连在这芳香馥郁的杜公祠中。在这里,女儿平生第一次认识了一种叫“无花果”的植物,女儿也知道一个叫杜甫的诗人长眠于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是女儿小时候时常背诵的诗句。女儿时常在这一棵桂花树下,用稚嫩的童声念着那些远古的诗句,也时常在这个园子里即兴表演她从幼儿园学来的舞蹈。这个时候,老校长从他的办公室探出头来,带着些许赞赏,笑眯眯地观看,等待女儿表演完毕,他会鼓起掌来,然后竖起拇指,夸奖女儿,幼小的心灵得到了空前的满足。当年老校长心目中很聪明伶俐的小女孩,如今已经是研究生毕业而成家立业。

他是校长,又是长辈。

看见聪明伶俐的小孩,他会发自内心的称赞,看见爱美的女教师穿一身新衣,他会由衷地说:“真美丽!”

偶尔,他也会纳闷:“如今的女孩们难道不怕冷吗?大冬天里居然也穿裙子。”外出开会,回来的时候,他也喜欢给校园里的小孩们带些礼物,他是用一颗教育家的心灵来对待所有他接触的孩子,他是心灵花园里最优雅的园丁。

曾经,我像一个淘气的小女孩,总喜欢偷偷地从这棵桂花树上,摘下几瓣桂花,夹在我的书页里,或者藏在我的坤包里,老校长那假愠式的责怪和我讨乖式的羞涩,成为彼时一份的美丽。老校长善意的批评,直到今天,还是那般温暖。

“学中文的就是多一份浪漫。”这是老校长当时的话语。

不是因为学中文,也不是因为浪漫。而是有一颗欢喜的心。是的,我喜欢自己有这样一颗欢喜之心,它让我对所有的美好,都充满了好奇与憧憬。有人说,世界上最美丽的是爱情,而更加美丽的是有一份追求美丽的心灵。

这一棵桂花树,伫立在时间的河流里,见证了最深的红尘里的一份淡远的情怀,见证了岁月老人是如何把一个稚嫩青年变成一个成熟的大妈,当然也见证了我的骨子里那份淡淡的忧伤和发自内心深处的寂静欢喜。

当我再一次来到这棵桂树下,已经是“人闲桂花落”。当这点点微黄撒满一地的时候,谁又能真正接住那一份秋思?谁能真正理解桂花飘落时候那份无言的美丽?谁能读懂岁月长河里沧海桑田的奥妙?

我想用我的双手捧住这落纷纷的桂子,让它种在我的心灵花园里,独自开放,来年“更待繁花白,邀君弄芳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