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巧不如家什妙”,母亲笑逐颜开,一面蹬着缝纫机一面不住地重复着这句话。让我回想起这四十三年前画面的,源于无意间看到百度上的老牌缝纫机。母亲在我们老家属于心灵手巧无师自通的能人,放到今天申请个非物质文化传承人肯定没问题。

  母亲是全才。五六十年前买件成装,对于我们农村人来说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我家七口人所有穿戴都得靠母亲一针一线缝制。做一件上衣至少得一整天。母亲没有一点裁剪缝纫基础,为了一家子人的穿戴她只好自学。母亲手工好,左邻右舍见了都爱不释手,也因此经常帮别人家做衣服。做衣服就是单纯的帮工,分文不取。母亲第二个手艺活就是剪纸。一张纸一把剪刀,到了她手里你让她剪猫,她能剪出不同姿态活灵活现的猫。我家的炕墙上、北墙上贴满了母亲的剪纸作品,有喜鹊登枝、有五福捧寿、有牛气冲天、有花开富贵……太多太多了,多得我都记不住那些吉祥剪纸图案叫什么名了。母亲还会扎画匠活,猪马牛羊车等物件叫她做得惟妙惟肖。母亲还有个手艺,她能用面捏出鸡鸭鱼鹅。母亲用这些手艺乐此不疲帮着三村五里前来求助的人。

  我六岁那年生产队解体了。包产到户后每家都有剩余劳动力了,人们开始勾绘自己蓝图了。家里的劳动力有余,母亲就不用怎么到农田里干活了,母亲成了全职志愿者。东家老人过世了她去帮人家叠孝,西家孩子结婚了帮人家做妆新被褥和衣服的同时还送人家一堆结婚时贴的喜字和吉祥图案。母亲沉浸在帮助别人快乐自己的幸福中的时候无意间花出去五毛钱,这五毛钱让她大骂村里人是喂不饱的白眼狼。好事的母亲自以为面子大,别人欠她的情,她就大包大揽的把后院家做的新婚时要穿的衣服拿到有码边机器(缝纫机的一种,我们村给这些缝纫机都叫机器)老铁家去码边。铁家媳妇跟母亲要了五毛钱手工费和机器磨损费,还对母亲说:“婶子,都单干了,工夫是钱,咱可别干给人家白忙乎的傻事了。”憋气又窝火的母亲白了铁家媳妇一眼,气呼呼地回家了。 

  好脸的母亲吃了哑巴亏,一连三天没出门,她发誓要买一台属于自己的机器(缝纫机)。上天有成人之美,村东头儿的老沈家听说母亲要买缝纫机,就鬼鬼祟祟地来到我家,他们家两口子跟母亲又磕头又作揖的。老沈家是超生游击队,前两个孩子是丫头片子,公社卫生院让她做结扎她不干,准备一家人流亡。流亡之前必须把值钱的家当都卖了,不然会被当做罚款充公。这事必须秘密进行,当天夜里父亲和三叔就用扁担把缝纫机抬回来,对外讲是从一百里地外三姨家借来的。母亲告诉我说,打死都不能对屯里人说是买老沈家的。那时候的计划生育处罚搞的是株连制度,我们家买老沈家缝纫机是有很大风险的。

  母亲和父亲都自认为做了一件大好事,老沈家自然感恩戴德,因为父母冒着风险买下他家机器还没压价。帮助别人快乐自己的母亲把缝纫机从里到外擦了好几遍。母亲还真是个天才,她只看过老铁家媳妇怎么在缝纫机上穿针引线和操作,仅此而已。缝纫机到家后她就用缝纫机给我改做了一件大人淘汰下来的衣服。至从有了缝纫机母亲很少熬夜了,原来两天做完的衣服现在只用半天。

  有了缝纫机我家门庭若市。母亲不收人家的加工费,人家不好意思就把裁剪剩下来的布头儿送给我家。母亲用这些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碎布块做了六七个半大的褥子。好人难做,好人也伤害他人的利益。母亲的做法严重影响铁家媳妇的利益。铁家媳妇曾经在城里的服装厂当过临时工,人家不仅专业还心灵手巧,她这学院派输给母亲这江湖派,对她来说就是奇耻大辱。母亲裁剪浪费布、母亲做的款式不新潮、母亲拿人家的布料练手艺等等流言蜚语传遍整个村屯。铁家的直系亲属更是有梗添叶,造谣中伤母亲。雪里埋不住孩,纸里包不住火,母亲绝对是泼辣的东北妇女。母亲不仅手巧,嘴还特别巧,直来直去的性格让她不会背后捅刀子,她拿着长擀面杖堵在铁家大门口连骂好几天。自知理亏的铁家媳妇不敢出屋,她也真正领教了东北农村妇女的快意人生。铁家媳妇当年不到三十岁,又在城里混了好几年,虽说心机重但语言还是文明的,与母亲对骂她是甘拜下风的。最后铁家媳妇在婆婆地带领下来我家给母亲赔礼道歉。母亲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这场风波过去了。

  风波是过去了,但母亲的心结过不去。在流言蜚语满屯飞的时候,屯里有很多得过母亲帮助的长舌妇在一旁煽风点火,她们的做法让母亲的心凉到了冰点。难道说,真的是碗米是恩斗米是仇吗?帮人该帮什么?以德报怨君子该以何处?狗咬人,人不能咬狗,难道就不能给恶狗一棒子吗?吃亏是福,母亲知道这一点,接下来的人生路上母亲依旧做着帮助别人快乐自己的事!快乐的同时母亲也很矛盾,因为她不是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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