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凭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算就了汉家的业鼎足三分,官封到武乡侯执掌帅印,东西战南北剿博古通今……”一曲字正腔圆,有板有眼的《空城计》,不时从厨房里传出来,随之也会伴随几声锅铲勺子之间的相互碰击之声。不一会,一顿简约却又喷香的饭菜摆在了餐桌上。随后,一声“娘,吃饭啦”,老娘便颤巍巍地从屋里走出来。吃饭完毕,她安顿好老娘休息,又即刻登上三轮车,装好劳动所用工具风风火火下地了。

  她就是我的大姐。村里有一群戏曲爱好者,她就是其中一名。隔三差五,每到晚上,有老师傅们拉弦,一个个京剧,河北梆子,革命样板戏等名家片段,便曲调和谐地开始了,不一会儿,便吸引好多人来欣赏。大姐音质甜美,不仅青衣唱得好,比如《贵妃醉酒》《锁麟囊》《霸王别姬》都唱得婉转情长,对老生戏,也情有独钟。比如《空城计》《秦香莲》中的老包唱段,也唱得铿锵有力。总之,他们常年坚持,也不图多专业,唱开心了为止。正应了小品中赵丽荣老师那句唐山话“我啥都会唱,家里做饭,我都唱”。就是这样,在家里时,大姐常常是边做家务边唱戏,真是有滋有味。

  这些年,村里文化生活日渐丰富起来。村妇联组织了舞蹈队,逢年过节,经常举行活动,有时还到县城里参加汇演比赛。年过六旬的大姐浓眉大眼,头发乌黑,身材匀称,丰姿不减当年。她舞姿优美,正是前排领舞之人。好多种广场舞,她都跳得美轮美奂。尤其大扇子舞起来,长袖翩翩,一招一式,加上秋波流转的神韵,真如仙女下凡,让人大为欣赏。

  大姐现在一人管理着30亩土地,春种秋收,很少雇人干活。两个儿子相继结婚,平时忙于上班,地里事大都是她一人忙活。她一年四季,起早贪黑,手脚麻利,活计样样精通。她的庄稼,不比别人家的差。但无论多么劳累,干活回来,忙罢老人和孩子饭食后,依旧是衣着整洁地走到街上,谈笑风生,有闲暇该唱就唱,该跳就跳。

  大姐出生于1956年,四五岁时赶上国家三年自然灾害,全村吃食堂,咽的山药饼子,菜团子,糠窝窝。糠窝窝就是捞的水里飘浮的榨菜,晒干后,在碾子上碾烂后,伴上点高粱糠蒸着吃,可谓受尽饥饿。八九岁时上一年级,又赶上国家“破四旧、立四新”运动,要“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学校里乱七八糟,根本不能好好上课。 后来,又因为受同学欺负,不敢去上学,就这样早早辍学了!那时候,父亲忙于村里生产建设,母亲忙于一家人的生计,照顾老的,抚养小的,都没有重视到孩子将来没有文化的后果。

  就这样,从小学一年级就失学的大姐开启了她一生中艰难困苦的日子。

  那个年代,缺医少药,爷爷和奶奶身体有病,都早早去世了。由于父亲人单力孤,母亲赐给我们一个拥有弟兄姐妹七个的大家庭。父亲那几十年忙于村里乡里工作,家庭的一切重担,落在母亲和大姐身上。为了孩子们成长,母亲如老黄牛一样默默劳作了一生,大姐又何尝不是。

  十三四岁,大姐便参加了地里生产劳动,每天只挣2分。小孩子给的分少,可能大人们出工一天挣8分,每季收获后,生产队再根据每个人家的工分分粮食,分柴禾。她小小年纪,便打草、拾柴、锄地、割麦、拉犁拽耙……什么样的农活都干过。生产队里分了粮食,分了柴禾,没有车往回拉,母亲和大姐都是猫着腰,头几乎一路挨到地上,才扛着口袋,或背着筐弄到家。

  母亲下地干活了,孩子们多,年龄都差着两三岁,没有老人帮着照看,都是大的看小的,就如老人们常说的那样“虱子抱虮子”似的长大。大姐为了一群弟弟妹妹的成长,付出了自己的青春。不仅竭力看护,还要做饭,洗衣服,跟着娘纺线,割绳,刷夹纸,纳底子,做鞋。在七八十年代,农村家庭没有钱,也没有地方去买现成的衣服和鞋子穿。记得大姐结婚后,我们的衣服和鞋子还都是大姐全部包揽。

  大姐天性灵敏,学活儿快,不仅庄稼地里手把齐来,针线活也是出了名的巧。她能裁会剪,会在衣服上砸花绣朵,描云绣凤,一部缝纫机能做出许多件款式新颖,不拘一格的漂亮衣服来。穿着大姐给做的衣服和鞋子,走在大街上,走在学校里,总是能吸引别人羡慕的目光,他们都会围过来,看这儿看那儿,赞叹不已。

  我们小时候,都得到大姐的照顾,长大结婚后,我们孩子的棉衣服啊,上学住宿和结婚用的新被褥啊等一些要好的活计也要依赖大姐来做。冬天时候,我每逢周末回家,大姐都要给我和孩子做上一两件新的棉衣服,还有新棉鞋。现在,时代发展了,买啥都方便了,但大姐总是说,自己做的穿着暖和。

  大姐心灵手巧,一米六的个头,长得又漂亮,记得从十八九岁开始,给大姐说媒的就太多了。大姐为了能更方便照顾家里,选择嫁给本村一个退伍兵。七十年代末,姐夫家哥六个,只有三间低矮的里坯外砖的老式房子。哥六个都是先结婚和公婆对立间住着,再自己去买宅基地盖房子搬出去,或者自己另找房子去住,然后,才能让下一个弟弟结婚。

  大姐和姐夫结婚后,推小车,赶毛驴,边种地,边做小生意,盖起了自己的三间房子。十几年后姐夫竟然得了严重的风湿病。先是不能下地劳动,不能自己动手吃饭,后来就瘫痪在床,完全不能自理。大姐白天地里干活,回家后洗衣做饭,照顾他吃喝拉撒,喂水喂药,晚上还要给他翻身按摩,还要轮流照顾他生病的老婆婆。二十多年时光,大姐对姐夫不离不弃,苦乐相伴。后来,大姐独自支撑,又盖上了三间新房子。如今两个儿子都已结婚生子,姐夫于前几年去世。为了让儿子媳妇好好工作,照顾孙子,孙女的重任又落到自己身上。

  现在,干了一辈子活的娘,老了,病了,弟弟妹妹们虽然也都在竭力尽孝,但每个家庭各有各的忙碌。虽然是安排本村几个轮流照顾,但还是大姐付出的最多。她总是说“你们工作忙,家庭事多,就别过来了,我来照顾娘吧。”去年,娘在炕上躺了一年,弟兄姐妹几个都抽时间尽力行孝,但主要还是大姐端上端下,悉心照顾得好。许是苍天体恤大姐的辛劳,今年,娘的身体大有好转,能够自己出来进去地转转了!为此,一家人都特别高兴,从心里感激大姐的付出。

  大姐一路走来,风雨兼程,苦不堪言。但她一直乐观向上,精神饱满,不诉悲苦。多年来,街坊四邻,村里乡亲们都对她赞赏有加。我有时忍不住心疼地说“大姐的命,太苦了!”大姐说“苦什么,老天爷对我挺好的,我都这个岁数了,还身体这么好,自己能吃能干,还能照顾别人,我知足了……”

  大姐身上有来自于爹娘遗传的善良、坚毅和骨气,生活中,她能够把命运的悲苦努力挥洒,她不会像李清照那样去唉叹什么“凄凄惨惨戚戚”,以“三杯两盏”来借酒消愁。最爱听大姐唱的有一曲《沙家浜》中的唱段“朝霞映在阳澄湖上,芦花放稻谷香岸柳成行。全凭着劳动人民一双手,画出了锦绣江南鱼米乡。祖国的好山河寸土不让,岂容日寇逞凶狂!……”每次听大姐气势昂扬地唱起这一段,我便听得血脉贲张。身边的大姐从来就不是一个弱女子,她分明就是一枝在红尘跋涉中不畏风雪,傲然开放的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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