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巾帼】母亲给我的护身符
母亲信佛，在我们老家方圆一带，还有一点名气。
多年前，有些人家里有点不顺的事，常会找母亲，让去给“收拾”，很奇怪，经过母亲“收拾”之后，那家的事情常常就顺了起来。以至于发展到最后，谁家的羊丢了，谁家的牛丢了，也会去问母亲，沿哪个方向可以找到？母亲也会给人家说。
对此，我是很不以为然的。读过大学的我，自然把这个和“迷信”联系了起来，曾经说过母亲几次。所以后来母亲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常常会回避着我，有点偷偷摸摸的意思。当然也是为了不让我再说她。
母亲敬有佛堂，什么时间去拜佛，烧纸，她都记得很清楚。每次烧纸，总要念念有词，她敬的佛似乎很多，谁有什么要求，她就会把哪尊佛请出来，然后说不同的话，当然都是祈求保佑消灾保平安之类的，然后那些人便心满意足地走了。
父亲是很不相信母亲这一套的，但是有一次，父亲正在干活，突然腰就莫名其妙地疼了起来，母亲用她那套办法给父亲“收拾”，非常奇怪的是，父亲居然真的腰不疼了。父亲后来给我说，真的很奇怪，我也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但我慢慢的理解了母亲。母亲相信那些东西，都是出于做好事，给人帮忙，或者给人心理安慰，她给人祈求的无非就是安宁，安康，幸福，消灾，祛病。对此，她也许说不上多少佛教理论，也不会夸夸其谈，但她就相信佛是好的，佛是帮助人的，佛是有求必应的，佛是信则灵，不信则不灵的。所以，她只对那些相信的人求佛。也因此，我觉得母亲是有信仰是的，尽管这信仰，多少有些实用主义。但有信仰，她的心里就有盼头，她信仰这个，她自己高兴；自己快乐，自己愉悦。高兴了，快乐了，愉悦了，必然身体健康，这对一个老人而言，又有什么不好呢？于是我从心里不再反对母亲，母亲在做那些礼佛的事情的时候，也不再刻意地回避我。
为了让老人高兴，我有时候用我所知道的佛教知识和她聊聊天，旅游去寺庙，我也会带一些免费赠送的佛教书给母亲。母亲是认识一些字，也能看书的，尽管会遇到不少生字，但她也会看。我是用这样的方式告知母亲，只要她那样做高兴，我不再反对。
记得鲁迅当年对于张恨水的蝴蝶鸳鸯派的小说很不以为然的。但是，鲁迅的母亲却爱看，所以，他总会过一段时间就买来一些给母亲，这或许也是孝的一种方式吧。
母亲见我不再反对，于是开始也把我纳入佛的护佑之下，在我知道或者不知道的情况下，经常求佛保佑我，当然还有她的另外几个子女。回家的时候，她有时也会让我和她一起去佛堂烧纸。为了让老人高兴，我都顺从了。她要我跪，我就跪，她要我磕头，我就磕头，我就是为了让母亲知道，她在佛那里求来的对于儿子的爱，儿子全都接受。佛保佑她的儿子，做母亲的就放心了，儿子不再让母亲操心，这岂不是母亲最大的宽心？母亲的宽心，安心，难道不是儿子最大的心愿？
所以殊途同归，走到了一起，尽管各自的目的有点差异。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每年，母亲都要给我送一个护身符，要我带在身上，我有时候戴在身上，但戴着戴着，有时候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只是母亲年年都要给我护身符，成了习惯。让我的感觉是：在母亲看来，似乎我年年都会有灾难，年年都需要佛来保佑，但我同时理解，那又是母亲期望我每一年都平平安安的，都无病无灾，那是母亲的希望。所以，每当母亲给我那个护身符的时候，我都会认真地接过来，让她觉得我是坚信不疑的。
1943年生的母亲，虚岁八十岁了。十八年前，父亲去世以后，母亲一直一个人住在老家的屋子，她哪里也不去，哪里也呆不久。她生性好强，不愿意给任何人添麻烦，也不愿意给任何儿女带去麻烦。她总是说，她一个人能行。于是，我们只好经常回去，经常电话联系。流行微信之后，我们家里建立了微信群，母亲也在其中，沟通，交流，视频都很方便。母亲玩微信，玩抖音，甚至还可以在网上买东西。她长期睡眠不好，经常是一大早就在家庭群里发信息，问人家起来了没有？她自己做一个好吃的，也会在群里发来截图或者一段视频，问：谁都吃哩，快来！她是以这样的方式告知在外的儿女们，她一切都好，不用操心。有时候有人在群里发一个红包，她当然也会抢，抢不到的时候，也会生气，甚至会骂那些手快的孙子辈。我就单独给母亲发去红包，并说，那个就是玩，你别在意，需要红包，我就单独给你。
母亲却说，我老了，要那些钱干啥？但是，孝敬母亲，很多时候，最直接的表现，好像还是给她钱。去年母亲过生日的时候，我就给母亲说，你好好活！每年我给你的压岁钱都会增加。
大概两三年前，母亲无意之间说了一句话，让我给听到了，她说她在佛前给自己算了一下寿数，她的寿命是七十八岁。我当时笑着把这句话挡了过去，我说，你别胡说，好好的活，享受生活。母亲便没有再说。
但是，这两年，母亲确实身体一天天的不好了起来，也一年比一年住院次数多了起来。去年天冷之后，一次，她说她手麻，流口水，开始给我说的时候，我没有在意，因为她刚刚在二妹那里打过保养针，就是保养脑血管的，第二天，她还那样说，我立即赶回去，送去医院，结果是轻度中风。住院后很快好了，也没有后遗症。今年的六月份，她在弟弟那里，突然说她腿疼。母亲年轻的时候，出过大力，腰脊椎有些变形，神经压迫得大腿面肌肉疼，过去没有的症状，老了以后，都慢慢出来了，我就带她去诊所看，但是明显地发现母亲走路已经比较困难。医生一看见，就说这是脑梗后遗症，立即住院。我几乎一刻不停地驱车就到了心脑病专门医院中铁二十局延安附属医院，住院两周之后，好转出院，时间是去年九月初。之后，母亲就待在弟弟家，但是这次的住院，母亲明显的离不开拐棍或者手扶的那种辅助器。到了2022年的1月7日，咸阳的疫情突然紧张了起来，母亲的脑梗又一次犯了，腿软，走不了路。但当是所有小区都封闭，医院也封闭，好在有专门的车接病人去医院，于是母亲在时隔四个月之后，住进了陕西中医学院附属医院，这一次，全程只有弟弟陪护，所有人连去医院看看都不可能。
当时决定母亲去医院的时候，我和弟弟电话里商量。弟弟告诉母亲后，母亲打来电话，说：不去医院了，不治了。并给我说，她昨天梦见了我的父亲，我父亲叫她哩。母亲说这话的时候，思路清楚，语言表达准确。我就笑着说，你别再胡说，赶快去好好治疗，现在特殊时期，看你也不能，安心治疗，别胡思乱想！母亲听话地说，那好！
住院两周，效果不错，腿明显地有了力量，因为马上要过年，于是出院。看到母亲吃饭也好，精神状态也好，但是有时候的确口水流出来，她不知道，就知道，还是有了后遗症，但是母亲到这个年龄，我们只能保守治疗，尽量让病情不再发展。
母亲这一次的住院，都是弟弟一人伺候，我去过几次，想要进医院，都没有成功。母亲的拉屎拉尿，都是弟弟洗洗涮涮，弟弟有一次给我说了他这次伺候母亲的切身感受。
住院的当天晚上，因为疫情的原因，要做核酸检测，但是只有结果出来后才能住院，这样到真正住上院，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他用推车推着母亲做各种检查，等到把母亲扶上床，才发现，母亲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拉在裤子上了，他只好去清洗。他说，开始的时候，真的下不去手，可一旦开始，就觉得一切都很正常，也很自然，心中毫无不适应或者厌弃的感觉。他说：你会突然体会到母亲小的时候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孩子长大的那种感觉。母亲养儿小，儿女养母老，还有老小老小，人老了，其实就是小孩，你有什么样的耐心对待你的儿女，孙子，你就理所应该有什么样的耐心对待你的老人。因为老了，她就是一个小孩子，她的水喝不到嘴里，她的饭吃不到嘴里，她拉屎拉尿可能真的不知道。弟弟说他给母亲洗脚，开始也是下不去手，感觉手到不了脚上，但是，他说：一旦手搭到母亲的脚上，立即就会感到特别安宁安静安心，那是一种说不明白的感受，但是很强烈，也很真实。
接母亲出院的那天，我开车去，直接接到弟弟家，到了家里，弟弟给母亲剪手指甲，母亲像个听话的孩子，把手给弟弟，弟弟做那些，也很自然；之后，又给母亲剪脚指甲，当着我的面，弟弟把母亲的脚抱在他的怀里，头距离母亲的脚很近很近。那一刻，我有些感动，忙拿出手机，拍下了几张照片，我觉得这一次陪院，弟弟对母子亲情的感受到了一个很高的境地。因为那些举动，我真的不知道有多少子女能够自然而然地做出来？
年前，我去弟弟那里看望母亲，在我和母亲单独说话的时候，母亲眼巴巴地看着我，说：娃，你救下我干啥呀嘛？你看我现在啥都弄不成，人老了咋是这呢？我只有笑着说，你好好活着，就是我们的神，也是我们的佛，别那样胡思乱想。
母亲就又一次说到，今年是你的本命年，你买一个老黄历，上面有那个平安福，剪下来，用红布包了，带在你的身上，我说好。说着，母亲就用红布给我剪了一个布条，又剪了一块三角红布，叫我把红布条缠在腰带上，把老黄历上的平安符剪下来用三角红布包了带在身上。完了之后，还用红布在我的身上甩打了几下。昔日，她都是站着围着我前后那样甩打，这一次，她只能坐在那里，而我却在她面前转着身子，让她用红布给我打，打去我身上的那些在母亲看来不吉利的东西。那一刻，我格外顺从！
大多数人，对于父母，都有一个从反抗到顺从的过程。小时候，觉得父母说的那些都不对，总是要反抗，对着来。等到明白父母说的那些很有道理的时候，数十年的时间已经过去。俗话常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等到听懂老人的话，自己也距离老人不远了。所以，人类社会进步缓慢的原因，就在于后人总要犯前人曾经犯过的错误。只有他自己犯过错误，碰过铁壁之后，才知道老人早就告诫过的话是对的。倘若后人都不犯前人所犯过的错误，或者都能汲取前人的错误教训，人类社会的进步会更快。
母亲给我的护身符，我会带在身上，我知道，那不过是一块简单的红布片，但那上面却寄托着一个八十岁的老母亲对一个六十岁的儿子亘古不变的愿望，那就是希望自己的儿子健康、平安，顺遂、快乐。母亲健在的时候，儿子就算是活到七八十岁，在她看来，儿子都需要她的保护，她也总是力所能及的保护孩子，这是一种本能。儿子再大，有母亲在，总觉得心里是踏实的，是安稳的。我们都是唯物主义者，但是对于来自亲人的爱意，关怀，良好的祝愿，我们不仅要接受，还要好好的珍惜。因为那是“娘的心”。
写于2022年2月14日星期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