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类篡改了自然界纯真的面貌之后,又以虔诚的姿态,来朝拜那仅存的原生态。凌乱的步声雨点般推进深山之人类篡改了腹,打破宁静与空旷。这城市喧嚣的余孽,被骚动的人群裹挟了来,被厌倦浮华的人群裹挟了来,被渴望清净安逸的人群裹挟了来,山水因修饰而显雍容与华丽,在时尚与古朴中交替着使命。人类就是这样,在矛盾中博弈,由两个点牵扯,朝向的一端叫前进,另一端就预示着退缩。  

  我们一行六人,赶在清晨进入三块石。  

  石阶蜿蜒而上,树木林立两侧,清新潮湿的气息与燥热的身体,迅速拥抱在一起。山林还遗留些原始的味道,有些树木是我叫不上来名字的。我很认真的阅读着标示牌上的信息:椴树,是中国珍贵的树种,高约二十米,树皮灰色,叶子呈卵圆形……榆树、老曲柳、核桃树、榨树、白桦……它们的生长年龄和高度各不相同,被岁月雕琢出的树干却是惊人的相似。我不知道这些树木算不算是正值壮年,或许更加年轻,生命对于它们来说是不是没有尽头,只有砍伐和燃烧。当冷峻的寒风肆虐,漫长的冬天算不算是一次劫难,一切都属于赤裸而贫穷的,世界将会在孤独中静止下来。有限的生命在深秋后进入反思,于是在春天来临之际,有了创造和繁华,代代相传,生命流转。树木沉睡了漫长的冬季,躯干更加挺拔和粗壮,展示着成熟和力量;野草从不以价值和外在的形态去体现生命的年轮,它只是委婉地泄露生命的狂欢!  

  抚顺三块石海拔一千一百三十多米,属于长白山余脉,因山顶有三块巨石相拥而得名。三块石在抚顺、沈阳一带颇有名气,它的丛林俊秀挺拔,山泉透明甘爽,虽已进入六月高温季节,山阴处还潜伏着一块巨大的冰岩,长度约五米左右,宽三米,令人惊奇。山虽不高,但对于缺少运动的人来说,爬山是个强体力活儿。在行至五六百米的山腰处,同行的六人兵分三路:老公和一位体质不错的男士走在前面,我的身后是余下的二男一女,携带一只围前围后的大眼睛小狗,他们并不打算付出过多的体力和汗水,他们已经掏出了啤酒和零食,就着清山秀水,醉饮狂欢。一个人陶醉在丛林里,这是我从未有过的感受,这清逸幽冥之所,把我引入了远古时代。它曾经历过怎样的变迁?战争、洪水、燃烧?这样一座有着几千万年历史的群山,它怀抱里的树木只有几十或上百年的树龄,或者再多一些,与相去甚远的历史却是极不协调的呈现着。这中间都发生了什么?有过怎样的沧桑?在我停顿的石级上,谁曾经站在历史的那一端,转过身,看见硝烟后面的一片胜景,他的眼神飘过我悲悯的思想,在树叶喧响之后又遁入了群山。而我的叹息,我大声喊出的“我来了”,这一种假象,瞬间成为即时的历史,轻飘飘的挂在一片叶子上,被微风摇了去,许许多多微不足道的声息被摇了去,化解成一道道雾霭,在群山里游荡。偶尔几个陌生人,与我擦肩而过,没有笑容也没有憎恶,晃动几下身影,瞬间就远去了。  

  我依旧独自一人。山风在林间低吟,鸟儿盘旋在四周,透过丛林的缝隙,靠近山顶贫瘠的山背上,几个人影缓慢地蠕动,像盘旋在山道上的蚂蚁,一点一点蚕食陡峭的距离,或许他们在疲惫中飘来的目光,正落在我如蚁的方寸之地,我们互相成为对方视野里最渺小的生灵。我们努力地前行,不断地进取,我们忙忙碌碌,生生不息,也贫贱如蚁。虽然此处的山峰并不高,正常的攀登两个小时,可一个小时之后,我感觉已付出全部的体力,低垂着头,一只手臂撑住树干,另一只手擦拭汗水,鸟鸣缠绕着我哼哧哼哧地喘气声。我在考虑是否有必要直达山顶,山顶俯瞰值得期待,可我也很享受眼前的风光。只是到达山顶的人似乎预示着一种能量,那是每个爬山的人都期待的目标。勇气还未瓦解之前,双腿已预先设置了障碍,目标与完成目标,在身体与思想中对立开来。  

  后来我终于在山顶处与等候多时的老公汇合。站在山顶,我已经失去了想象中的那种雀跃与感动,唯有疲惫和喘息。上有上的艰辛,下有下的难度!我丝袜外面的鞋子仿佛一间宽敞的房子,让我的脚不合时宜的在房间里踱来踱去,这使得我每下行一步都有着无数的辛苦,先有小腿战粟,带动了大腿战粟,直到我整个身体都有了微微地摇晃。这一切是发生在中午时分,我的倦怠与饥饿有着绝大多数的关联。后来,我独自下行至半山腰,在一处吊椅上坐了下来。下山的人群比上山的人多出不少,他们成群结队的从我身旁经过,脸上都带着不同的兴奋表情。这空洞洞的山林给予了他们什么?他们因何如此轻松和畅快!一群人从我身边消失了,后面又赶来了一群。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山道的下面转了上来,他迅速来到我的面前,递给我面包、香肠和水。当我抬起头,仿佛有那么一点陌生,这个高大粗壮带着冷峻面孔的男人,这个耗用了我所有青春的男人,这个和我儿子身体里流着同一种血的男人,他给我递来面包、香肠和水,我占用着他妻子的名义,他要照顾儿子的母亲,但他从来没有亲昵的称呼过我。他迅速地放下了食物,又迅速地消失在密林的深处。我望着这样一个熟悉又似乎陌生的男人,吃吃的想喊出点什么,终究没有发出声响。我们在起点出发,在高处汇合,最终还会在终点相守,而一路的风光各自采撷,各自领略,并无多少牵连。当我行至山腰下面的时候,天空阴云密布,风随之簇拥而来,敲响了山谷。我忽然意识到身边的人流不见了踪影,他们返回集结点,只有我还停留在山中。上午的阳光曾经那样明媚,从叶子的缝隙里金丝般地穿透出来,而此刻传来雷声,雨点溅落在青石板上,发出噼啪的响动。雨中的山林是另一种奇观,绵密的珍珠排列整齐,在我眼前闪动,又戏谑地钻进汗腻潮湿的T恤里。我被雨水溅湿,身体的热气彻底蒸发出来。山雨净化着我的身体,让我从尘世的浮躁中解脱出来!  

  小雨过后,山风又扯起一道清凉,漫山遍野,草木的清香荡漾开来,野花的芬芳荡漾开来,就像我此刻荡漾开来的心情,它再也不会束缚于城市的浮躁,终又有了另一个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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