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次差点没有撑死,那是我的兄弟“闪电”够意思,他偷很多吃的给我,直到我躺在街边起不来。到现在一想起他,依然会觉得肚子涨涨的,好像有什么鬼主意,其实,就是想他。

  

  你大概能猜到了,他是小偷,因为手快,所以叫“闪电”。翻进一个批发店对于闪电来说小菜一碟——先扔石头砸一下玻璃,看看里面有没有人,如果没有人,这个批发店就是他自己开的了。他用衣服包了一大堆东西来,哥,你吃。我们就在街边,喝酒吃肉,把瓶子扔的满街都是。

  

  认识他的时候,还打了一架。

  

  那时候我弟弟还是个小孩儿,裤子老是提不上去,这使邻居家新来的黑小孩儿很开心。几乎每次见了他,都会想法子把他的裤子脱下来。五哥说,谁欺负我弟弟我就打他。五哥说得次数多了,我觉得再不打他一次,可能就看不起我了。五哥把他叫来,他神气的站在我的面前,好像随时都会打我。我对他说我们交个朋友好吗,然后就给了他一砖头。再然后,就跪在他的头上,直到他的脸肿得像面包,喊:妈啊,妈啊。

  

  邻居刘阿姨飞奔过来,她的手指掐进我的肉里,我被拉起来时感觉到胳膊似乎被狗咬了一下声疼,我骂:老东西。她冲过来要打我,被人拦住了,五哥用自行车带着我飞奔,直到一个废弃的厂房里,他喘着粗气对我说:你知道吗,小默,那是他妈。

  

  他妈?

  

  那老女人不是没孩子吗?

  

  是啊,她没孩子,那是他后老公带来的。

  

  我觉得很无聊,没有妈你喊什么妈。

  

  我不知道后老公是什么,也不管谁是谁的妈,只是怕那个老女人找我闹,想,她敢白天打我,我就夜里砸他们家的玻璃。然而第二天刚一起床,就见了那个老女人,她只看了我一眼,就自顾自的朝厕所走去,我也看见了那个黑小孩,他的头扭向一边走路,一张脸分成了白天和黄昏,我想笑,又忽然觉得他可怜——他是有点可怜,我拿出我的链子枪给他玩,他迟疑了一下接过去了,说:我晚上给你拿烟抽啊。哪儿弄的呢?我爸的,我爸要结婚了,家里有好多烟。

  

  几天以后我看到了一个骂街的男人,代销店的老头红着脸说我不知道啊,要是我知道打死我也不收他的烟啊,那个男人在邻居的劝说下停止了要冲进店里砸东西的企图,一边喘气一边咬牙说:看老子不扒了他的皮。有人告诉我这就是那黑小孩的爹,那家伙偷了他爸的烟卖给代销店了。我摸了摸自己的皮,感到一丝丝的凉气,不知道他跑哪儿了,不知道他爹会不会扒了他的皮。听大人说,在他七岁的时候,跑丢过一次,回来就会偷东西了,他有个外号叫闪电,他像闪电一样快。

  

  爸爸结婚那天,他悄悄的回来了,在各个桌子找吃的。穿了新袄的爹忙着跟大家喝酒,没有看到那个小孩又悄悄的卷走了几只烧鸡。我们在野地里吃着烧鸡喝着白酒,做着结婚的游戏,他反穿着褂子说自己是新郎馆——我是新郎馆啦。我说结婚有什么好呢,他挤眉弄眼的小声说:当然好啊,我爸我妈都爱结婚,结婚就是男人就压着女人啊——他的嘴里发出有节奏的声音。像个神经病一样。

  

  街上真有几个神经病。胡老三,刘铁箍,许大妮,他们穿着破烂的衣服在街上玩,我们拿石头砸他们玩,很开心。有人说闪电的爸爸也是神经病,我却不敢逗他玩,他有一双会冒火的大眼睛,嘴里的气息几乎能使一棵草枯萎,我见过他在路边一口气喝光了一瓶白酒,然后哭,哭过又笑,最后成一堆泥,闪电拉着架子车把他拉回家去。

  

  后来他们没有家了,刘阿姨把闪电赶了出来。据说是谁贪污了,钱全被收走了,人关里去了,我跟着闪电去号子外面溜达过一次,抱着枪的武警把我们挡在了外面,我好奇的往那个高墙里面看,闪电说,我爸爸在里面。我问:你爸爸为什么在里面呢。他说他借公家的钱了,把钱借给刘阿姨了。

  

  你妈妈呢?

  

  我妈妈又结婚去了。

  

  我问:你住哪儿呢?

  

  和老大他们一起住啊

  

  我羡慕的点了点头,觉得他真了不起。忽然想起一件事:你帮我个忙,好不好?

  

  说吧

  

  我考试老不及格,咱们把卷子偷出来,好不好?

  

  我们兴奋得晚上睡不着觉,他说,知道吗,你们学校的办公室太好进了。你在大门口放风,我现在就去。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手里拿了好几张,他问我要哪个,我幸福得几乎要眩晕过去,我想他一定有万能钥匙。哈哈,他把皮带解下来,对我说,用皮带头开的。这下好了,一条皮带就解决了。那次我考了九十八分,有两分是故意弄脏了卷子扣的。老师找到了我,我想这老女人该对我刮目相看了吧,然而她用手刮了我的脸,然后转移到耳朵上狠狠的揪住,我就这样站到了办公室的中间,校长阴沉着脸说:说吧,啥时候偷的。

  

  你不说是吧,我叫你爷来。

  

  爷爷来了,一顿耳光。

  

  从此再也没有考过九十八分,那是雷区,埋了一顿耳光。我想,如果我也有一条神奇的皮带,我就不会只去办公室拿卷子,我想去我想去的很多地方,但不告诉你,因为,你不会像我一样守口如瓶。

  

  闪电从此就把我看成了好兄弟,我们一天一天的长大,除了逃学的时候,我大都在学校里,他除了逃跑的时候,大都在街上玩,街上的灯常常会被汽枪打灭,我知道这是闪电他们干的,他们讨厌灯光。有时候街上的人会在很远的旧货市场看到自己家的彩电,有时候自行车会在另外的小区出现,有时候谁家养的鸡会一夜之间没了,仿佛那群鸡从来没有过,只是个梦——人们就会在私下里,骂那个该死的黑小子,而我知道闪电其实不偷自己邻居的东西,他说他也看不上这些东西,他常常早上风尘仆仆的回来,夜里悄悄的骑上车子出去。有一天临近县城的粮库被人清空了一部分,我才知道他真是个有远大志向的人。而那时候,他的故事传遍了小城—千斤顶开门盗粮,豫东大盗猖獗——有一则新闻里这样写道。后来他跑了。

  

  谁让他们有大的胆子,却没有大的仓库呢,不久就有人发现了那些粮食。

  

  后来,我也走了,来到陌生的城市。

  

  多少年没有见过他。

  

  有人说见不到他啦,关起来了。

  

  关哪里了,我也不知道。

  

  我在梦里看到过他,抱着各样的吃的对我笑,我问哪里来的,他说是爸爸妈妈买的。我和他说了很多很多话,告诉他我有孩子了——在肚皮上开了个口,把孩子就出来啦。我们笑得厉害。而我还是躺在街边,肚子涨得厉害,那时候我想我会不会死掉,其实死了也没什么,就当从来没有过我们,就像,天边明了又灭了的闪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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