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母亲便撩起门帘,朝着窝在土炕上的我们喊了一声:“今儿个打春了!

  “打春”就是立春,说这话时,我总是要扒着窗台,细细地打量外面的天气。真的是暧和多了,风似乎也没那么凌厉了,窗棂上的冰凌子不见了,院子里的积雪一日少于一日,还有消融的痕迹,湿漉漉的。春把身影慢慢铺开,一道道冻伤的目光被温暖。

  母亲对立春是十分看重的,总是把每年立春的日子记得牢牢的。不光是哪一天,还包括什么时辰,总是要精确到秒的。在母亲眼里,春是年的头,春大于年,头开的好不好,关乎着一年的运势,是容不得丝毫马虎的。母亲望了望从屋外透过窗纸印在炕面的那片亮亮的光,撩起了结着猪食嘎巴儿的粗布围裙,在炕沿边脱下了黑绒面布鞋,三步两步地来到窗前。她抄起纳鞋底上鞋用的木把锥子,把去年冬天用旧报纸条糊得严严实实的窗缝划开。又顺手揭开了糊着白窗纸的上扇窗子,把窗沿挂在了从檩子上垂下来的木窗钩上。母亲大声地说,春天来了,春天进屋吧!顿时屋子里泄进了满满的春光。春寒料峭,吹到脸上的风依然冷嗖嗖的,但听到左邻右舍传来的欢笑声,看着飘荡在空中的云朵,我真的感受到了春的气息,身上也不觉得寒冷了。“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切的一切,从立春这一天又将重新开始了,在这个时刻求个好彩头,总是给人以生活的希冀。

  立春了,这么好的天气,可要把春咬住。母亲每年都这样说。她手里是刚从清水里捞出的萝卜和蒜苗,它们有着清水洗涤后的滋润,水珠在母亲的手掌中滴淌。萝卜和蒜苗是春天蔬菜里最早的客人,它们被银牙轻轻咬住,一年便会顺顺当当,安安康康。母亲最喜欢用萝卜熬汤,萝卜肥白如凝脂,但入口即化,汤汁里有淡淡的清甜。蒜苗一般是放在鸡蛋里。洁白的蒜根被酱油和醋淹渍,再染上香油,确实美味。我喜欢喝萝卜汤,大碗大碗的汤汁,直到肚皮鼓胀才会放下饭碗,蒜根只是偶尔象征性用筷子点上一下便会放入嘴巴,因为蒜根有股气味。想想,每年都这样“咬春”,而这并不是母亲的迷信,是母亲最朴素的心灵认识。“冬吃萝卜夏吃姜,一年四季保安康”。萝卜是小人参啊,而蒜苗是消毒剂,能杀死身体里的细菌呢!用牙齿咬住它们,咬住哦,不要放松嘴巴,不能和人家吵嘴,不能生病……母亲这样叮嘱。

  母亲吩咐哥哥把厢屋里的犁、耙、耧等春耕用的农具摆出来,一一查点,敲敲打打,修整一番。修好了,提醒哥哥要在手里试一试,结实了,顺手了,便另放一处。于是,这春耕的第一步便是准备好了。母亲从厢屋的山墙上,摘来那个鼓鼓囊囊的棉布口袋。把口袋里装的种子,分别倒在了清一色的蓝边瓷碗中。碗中的种子,要用烧温的清水漂净杂质,然后在种子上盖上一层厚厚的旧湿棉,放在炕头催芽。母亲每天都要把碗里加些温水再控出去,始终保持碗中水质的新鲜。她守望着这些碗,像守望着一年的收成。这些碗中的粒粒,点进泥土里,就会长成多彩的颜色,就会成就一个饱满的秋,就会长成新鲜的滋味。

  春打六九头,比写的还准。阳光不是很足,但着实让人感到了暖意,荡漾起柔柔的波。原野里一颗颗萌动的心在舒展。河埝坡上的杨柳树似乎有点泛青,看上去润泽了许多。林间又有了鸟的叫声,叽叽喳喳,吵嚷着春天的到来。小河中间的冰层由青见白,竖起的冰凌警告着人们路过时可要小心啦。街上的行人多了起来,打打招呼,拉拉闲话。谈论一下春耕的事情。一年四季从立春开始了。立春之后,雨水之前就要开犁了,这年景儿会怎样?农家人的年月是以节令化分的,节令催人,这立春的讯息一到,他们就会从冬日的窝居中走出,把懒散的情绪收拾起来,精精神神地走进春天,只要那犁桦往土地里一插,一年的农事就算起套了,春耕夏锄秋收冬藏,脚步一刻也不能乱。

  走过立春,田野便会到处散发着粪肥的味道。虽然距离下种还有一小段时间,但农家人早就为下一季的收获在做好准备了。猪舍鸭棚打扫得干干净净,那些粪堆小山似的运到了田头;各种瓜或豆的种子装进一只只小小的袋子里,保着温,只等雨水到来,就可以移到地里。人们要踩着春的脚后跟,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上,早早起来揪住太阳,手握耕犁把冬天一条条撕碎。种子躺在泥土下面,聆听着外边春雨的淅沥,长出春天的希望,长出新农村如诗如画的篇章。人们眉宇间透出的喜气,在千万条农谚中蛰伏已久。田间一个个忙碌的身影,似乎一个个活跃的音符,轻轻唤醒着沉睡的土地。乡村已提前进入了春天的腹地。

  奔走在乡野里,追赶春天的脚步,细听种子破土的美妙,轻吻小草嫩黄的芬芳。打开心扉,把冬天的郁闷一古脑儿倾倒而出,把暖融和清新装入心田。忙于拔节的乡村让人流连忘返,韶光里,把希望的种子遍撒土地。站在田野里,闭上双眼,憧憬着大地尽染绿意,青草漫过山冈,羊群飘成云朵,江河注满祥瑞……

  立春了,真好!珍惜春天,热爱春天,且看一江春水向东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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