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间,一进腊月门,每年亲家或亲家母都会一次次打电话,催我们早点过去,好杀年猪吃年肉。我了解当地的民俗——孙子长大了,爷爷奶奶必须出力,否则会觉得没尽到责任而感到没面子。

 外孙从小在我家长大,他的爷爷奶奶因这个总感觉亏欠我们,所以每次在饭桌上,亲家俩口子都像检讨一样反复说道:小孙子长这么大,爷爷奶奶没操过心、挨过累,多亏姥姥姥爷的帮忙。边说边一个劲儿地往我们俩口子碗里夹肉夹菜,生怕我们吃不好、吃少了。其热情程度,犹如农家的大火炕,烫人烤脸,令人坐卧不安。更叫我心里难受的是,今年亲家母用颤抖的手为我夹肉时,竟将肉掉在了炕上。当时亲家有心要责怪,但见亲家母一脸愧疚的表情,慢慢地用手把掉落的肉抓起来放进嘴里时,桌上的人都沉默了,亲家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一想到夏季时,亲家母得了脑梗,在猪圈旁摔了一跤,行动大不如从前了,大家心里都更难受了。

十二年间,我每年都来亲家吃杀猪肉,每次都要在亲家家里住上一夜。这十二年间,每一个吃饱喝足的夜晚都令人难忘。

农家院,取暖条件不如城里,亲家怕我们晚上睡觉冷,白天烀肉煮血肠炒菜都用烧炕的锅灶,上半夜,火炕热得快起火了人躺在上面,铺三层被褥都被烫得不停翻身打滚;下半夜,屋里冷得像没了房盖,整个身子钻到三层被褥里,也觉得冷嗖嗖的,冻得要死,想睡也睡不着。每到这时,我都会听到亲家母和亲家悄悄地起床,生火烧炕。每当那熟悉的脚步声在堂屋里响起,紧接着,抱柴声、烧火声便会传来。原本灶堂有电风机吹火,但亲亲俩口子怕影响我们休息,却总是用手拉风箱烧炕。

每次躺在渐渐热乎起来的炕上,原本想入睡的我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今年,我尤其觉得如躺针毡。一想到大我五岁,又患有脑血栓,腰身佝偻的亲家母蹲在灶坑旁,一把一把地为我们烧炕,我心里就感觉一阵酸楚。我想不管是谁,都会被她朴实的举动而打动的。

我们七个家人中,亲家母年岁最大,人长得最瘦小,今年,她的腰身更加佝偻了。可在我眼里,她是那么高大挺拔,那么心慈面善,用真心实意的爱温暖着我们每个家人。

每次离开,看着亲家母的身影从车的后视镜渐渐变小,消失,我都在内心嘱咐自己,来年杀猪不去吃肉了。然而,腊月家中的电话一响起,亲家俩口的热情邀约就让我把自我嘱咐的那些话忘到了天边。于是,我又开始想念那冷热两重天的大火炕,又想起悄悄起床为我们烧炕的亲家母俩口子。他们把平日对儿孙的盼望与亲情,还有对我们的感激,几乎全部寄托在这头腊月里杀的年猪上。我怎能忍心不前往呢?别说还吃肉,就是炕凉到天亮又能怎样?这电话连接的不仅是亲情,更是人与人之间相互感动相互尊重的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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