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一天一天临近了,大年三十也一天 一天临近了。李凤兰大娘的心情也一天比一天凄苦。盯盯地望着摆在小木桌上儿子的遗像,她直呆呆地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一动不动。有时她好像听见门外有脚步声,是儿子的脚步声,是儿子的声音:娘,我回来啦!我回来啦!

  她惊喜地急步向门外迎去,推开门,却不见那高大的身影,那粗粗的眉毛,那大大的眼睛,那裂着厚嘴唇呵呵地笑:娘,我回来啦!

  只听见声音,却看不见儿子的身影。

  儿子六岁时丈夫得急病走了,她 一个人靠种几亩地,靠上集市卖自家种的蔬菜,把儿子拉扯大。儿子特别争气,从乡下考上了城里的高中,学习成绩年年名列前茅,又考上了大学,靠自己打工挣学费,是个又懂事又勤奋好学的孩子。却怎么也没想到,还差三个月就大学毕业了,却一瞬间丧身车轮之下。

  那一天他去书店买几本书往回走,站在一个路口的人行道上,正等待绿灯过马路,一眼看见一个很小的小女孩站在马路中间东张西望,好像是在找她的爸妈。小女孩个子很小很小,迎面开过来的一辆大卡车,司机没能发现马路中间站着一个小女孩,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他本能地飞跑上前,一把抱起小女孩,向旁边一闪,想躲过大卡,却被撞着了头部。小女孩被哭喊着跑过来的爸妈抱走了,他被大卡车一路急驶送到医院,却因伤势严重,没能抢救过来。

  李凤兰一下火车,就被运输公司派来的小车接到了公司,公司几个领导笑脸相迎,又是沏茶又是端果盘,他们早已做好了李凤兰大娘大哭大闹的准备,任凭老人家怎么闹,他们都会陪着笑脸好言劝慰。可是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李凤兰既没哭也没闹,只提出一个要求,她说她要到那个年轻司机家里看看。公司领导满口答应,并由工会主席亲自陪同。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盖的铁路家属小平房,还是他父亲留下来的,一铺火炕,一个炕琴(摆在炕头上的一个木柜)一张老旧的八仙桌,几只木凳,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陪同来的工会主席解释说,年轻司机李长林的父母亲,患病多年,常年吃药,家里拉了不少饥荒,老婆凤娟也患有慢性病,也离不开药,两个孩子,一个三岁,一个六岁,全家只靠李长林一个人的工资,家庭经济情况很是困难。

  从司机李长林家里出来,李凤兰禁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她要求到儿子大学儿子住的宿舍看看,儿子的几个同学陪着她,李凤兰只把儿子学过的几本书带走了,又在儿子大学校门前照了一张像,就又回了公司招待所。

  李凤兰向公司领导和公安人员提出了一个令他们震惊也令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要求:不要给司机李长林判刑,一家人还指望他养活,老婆有病,孩子又小,都要靠他负担。不要判他,也不全是他的责任。

  第二天李凤兰就背着儿子的骨灰盒回了老家。

  李凤兰把儿子的遗像摆在炕头的小木桌上,儿子一直对她微笑着,她仿佛又听见了儿子喊娘的声音。大年三十在一天天临近,儿子最喜欢吃酸菜馅饺子,李凤兰从镇上的肉铺买了几斤猪肉,从自家的酸菜缸里捞出几颗酸菜,开始剁馅和面准备包饺子。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儿子正在往回家赶,现在回家过年的人多,车票不好买,晚个一天两天也不足怪。

  忽然,一阵风把房门吹开了,她猛地抬起头,眼睛盯住打开的门,却什么也没有,没有那个高大的身影,没有那张憨笑的脸,没有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这才猛然意识到,儿子不会回来了,儿子已经不在了……

  眼泪水哗地泉涌而下……

  泪水蒙住了双眼,眼前是一片空白。

  她不由凄然地叫了一声:儿!儿呀!——

  娘!娘!!娘——

  忽然一阵踏踏的脚步声奔过来。

  一双粗大的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你就是我的亲娘!——

  噗嗵一声,一个青年男人跪在了她面前。

  男人的身旁,跪着一个年青女人。

  娘!——男人和女人,同声一起叫着。掏心掏肺地叫着。

  李凤兰模糊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她认出了是他们,李长林和他的媳妇凤娟。她一只手拉住男人,一只手拉住女人:快起来!起来——

  奶奶!——

  奶奶!——

  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小跑着一起扑进她怀里。

  她紧紧地搂住两个孩子。眼泪珠儿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这年大年三十,比哪一年都热闹,家里一下子多了四口人。

  包饺子,放鞭炮。

  小男孩,小女孩,屋里屋外疯跑着。

  李凤兰脸上乐开了一朵花。两颗泪珠珠也闪闪发亮。

  娘!你听,钟声响了!又是新的一年啦!——

  

  2022年1月22日写于太阳沟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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