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报刊杂志上对于家在农村的九年毕业生,赋予了一个好听的称谓:“回乡知识青年”。

而从城里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九年毕业生,本应该称为下乡青年,可是政府给这些人一个官称,叫下乡知识青年。实际上这群人就是城市里和县城里的九年毕业生,但我感觉给这群人安了知识青年,还是有些不准确的,如果硬是这样说,确实有点名不副实。我也是七十年代中期毕业的回乡青年,也就是现在的初中毕业生,叫回乡知识青年,我自觉有点不配。但是那个年代都在响应党和政府的号召,特别是全国人民都在贯彻落实毛主席的“《五七指示》,教育要革命,学制要缩短。”所以小学变成五年制,初中二年制,高中二年制,这样就变成九年制。那个年代县城里和大中小城市,都在贯彻落实毛主席关于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指示,城里面九年毕业生毕业后都会被派的乡下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我记得七十年代初,毛主席说:“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农村是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就在这样的背景下,所有城市里和县城里的九年毕业生,毕业后蜂拥而至来到农村,接受再教育。这就是轰轰烈烈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运动,而且所有的农村也都建立了青年点。我是农村土生土长的农民后代,九年毕业后自然而然的就回到生产队里务农了。但是我是“青年”,我觉得当之无愧。十八九岁的年龄,血气方刚,充满激情,当然是青年。对于“回乡”,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我自己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家乡,何谈回乡?虽然中学是在镇上读的,但学校离家只有十来里路,说不上是离乡。人家称“下乡”,是家在城里,来到乡下。我长这么大,还没有进过城。不要说省城这些省管城市了,就是县城也没有去过几次。尤其是北京上海这些大城市,那更是一个非常遥远的做梦也到不了的世界。至于“知识”,自己是学到了一点儿,但少得可怜,和文革前的高中毕业生不能相比的。好在这是一个软称号,恰当不恰当,没人去追究,也没办法去追究。

那个时候回乡青年和下乡青年,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却是天壤之别。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下乡青年都是在城市里面或者是县城里的九年毕业生,而且都是吃商品粮的职工户,也就是城里的户口。而我们回乡青年则是地地道道农村长大的农民后代,吃的农村粮。下乡青年在农村里接受几年教育,有机会招工或者升学返回城里上班工作。回乡青年毕业后就是回乡务农,除非参军提干能离开农村,至于招工升大学的好事儿几乎不可能。因为那个年代取消了高考制度,只有保送才能上大学,但大多数都是下乡青年的机会,很少有农村的后代被保送升大学。

不管怎样,反正自己还在乡下,还要和祖辈父辈一样在黄土地里刨食吃。别无选择,只能认命。一九七五年的九月,我正式九年毕业了,唯一的选择就是回乡种地。那年春节一过,生产队里便开始整理大秋地,主要任务就是把一冬积存的农家肥运到地里,为春天冰雪化净时耕种做好准备。九年毕业不能再上学了,我自然成了一名农民,一个充满青春活力的男劳力,自然要加入到往地里运送农家肥的队伍里。因为毕业的时候我已经满十八岁了,做农活还不是很熟悉,只是边干边学,农村里的农活很复杂,一时半会儿还不是很适应。

我们老家的村子南侧和东侧一公里左右就是蜿蜒曲折的蚂蜒河,靠近河边是高低不平的小丘陵地,更多都是蚂蜒河的沿岸河套地带。河套里小溪河流众多,水源充足,很多的地域都是河套平原,所以很适合种植水田,这就给我们老家的大队五个自然屯也就是五个生产小队的多数农田,都是水田区提供了优越条件。在小小的丘陵地带因为水源不易引入,只能用来耕种玉米和大豆等其它旱田庄稼,我毕业那年老家的五个生产队里,就有三个小队里设有青年点了。那个时候下乡青年每个小队里都有十几个人。这些下乡青年大多数都是来自本县县城的,也有少数人是省城的,这些青年有男生也有女生,在开春时种地忙的时候他(她)们在小队里忙几天,累了就跑回城里一待就是个八月。啥时候队里没有累活了,这些人又回到青年点待上一大阵子,这些人里也有少数人很能吃苦,干农活很出色的。

我记得在我老家第一生产小队的青年点里,有一个叫宋仁贵的男青年,他长的很魁梧,身体很壮实,这个青年干农活很利落,什么样的农活只要有人稍微一指点,他就会干了,而且干得很出色。每当生产队评工分的时候,他都是知青点里唯一一个一等工分的人,那个时候因为我们老家的大队水田比较多,所以,生产队里每年的工分值都很高。这个叫宋仁贵的知青,挣的工分在十几个知青里面,他每年挣的工分最多,到秋天决算的时候他挣的钱也最多。我记得,有一年我们小队的秋季决算,每十个工分可以挣到一元七角多。那年宋仁贵自己一年挣的工分就是三千八百多工分,到了秋天分钱的时候,他自己收入六百多块钱,扣出当年的口粮钱,他自己领回去五百多块钱。那个年代,一个城里的普通职工的工资一个月也就是三四十块钱,高工资的一个月也不到五十块钱,宋仁贵一次就在队里领回五百多块钱,还有分的大米。我们小队里社员分口粮每个人一年四百多斤口粮,一多半都是大米,在我们队里下乡的青年吃的多数都是细粮,挣的钱还比普通的大队多很多。

那时想来我们大队下乡的青年,都是通过关系来的,普通的人是来不了我们大队的,所以,下乡的青年来到我们大队,是很不容易的。我们队里也有很多的回乡青年,因为都是本乡本土的农民后代,也只能老实的在家里干农活好了,不可能异想天开。 那时,我刚刚毕业回队里干农活,还啥也不太懂,只能是一边做一边学,一边学一边做。后来听说公社成立了一个农建民兵连,主要任务是负责蚂蜒河防洪大堤的修建任务,而且都是年轻人,男女都有,队里面管这个伙计叫出民工。我就找队长去了农建连,在农建连里一干就是一年的时间,在农建连里,我挣的是一等工分,还有一点补贴,不是很累。一九七六年底我参军离开家乡去了军营,从此也就真正意义上的离开了农村。

我参军离开家乡后的第二年,也就是一九七九年,知青大批开始陆续的返城,这时候全国各地所有下乡青年,都在一两年内基本全部返回城里。这些青年返城后,有一些人按照国家政策规定进入工厂,也有的复习功课参加高考上了大学,有的参军去了军营,更多的一部分人进了青年厂或者大集体的单位。就在七九年八零年两年里,所有的下乡青年基本都回城里,还有一小部分人走进入待业的队伍中。这就是六十年代末到七年代末的,全国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开始与结束,下乡青年运动结束了,早已成为历史。可是回乡青年的务农仍然在继续,因为农村人的后代,在那个时代就是祖祖辈辈去当农民。直到七八年高考制度的恢复,农村的学生可以考高中读书,然后可以考大学脱离农村,改变祖祖辈辈农民的面貌和身份。

我参军离开老家后,在第四头回家探亲,看见老家大队里有的同学考上中专读书,回到老家的县城里成了农业系统的干部和技术员,还有的成为教师,总之各行各业都有。我虽然去了军营没有考上大学,在军营里学习工作了五年,退伍后因为我父母去世早,按照国家政策规定,我投奔了哥哥,被分配到县城里进了教育系统工作。因此我特别感谢伟大的祖国,感谢伟大的中国共产党,可以说没有中国共产党就没有我的一切,所以我在工作中脚踏实地的干好工作。在县城里的学校我一干就是三十多年,并且在工作中我参加了教育系统的业余学习和在职培训学习,也成为了国家干部正式教师。

 说老实话,当时毕业回乡说我是“回乡知识青年”,我有点愧不敢当;但是,说我是一名合格农民后代,我觉得可以接受。我从会干活开始,就一直在黄土地上学习稼穑耕耘。即使到县里的学校当教师,我也一直认为自己就是农民,因为我的祖祖辈辈都是农民,我是一个纯粹农民的后代。虽说后来参军去了军营,但是我农民的本质没有变,对于一些农活来说,我还是会干很多的。我赶过牛车,尽管次数不多,但是我知道怎样把牛套在车上,怎样让两头牛用力均衡,上坡时怎样赶牛,下坡时怎样使用刹车,没有刹车时,怎样控制牛车速度,保证不出事故。在生产资料仍然落后的上世纪六起十年代末期,牛车还是重要的运输工具,会赶牛车是技术活,赶过牛车,是我的自豪。

我参军前学过会犁地,我知道那种从汉代开始,使用到现在的曲辕犁,犁铧怎么安,犁面怎么绑,怎样决定犁地的深度。我还能回忆起当年犁地时,一手扶犁,一手扬鞭,策牛前行的那份豪迈;还能体会到犁地时犁铧深入泥土中,随着黄牛弓着脊背拉犁前行的脚步,泥浪在犁面上翻起,随后又倒下,散落在地里的喜悦;还能领略到刚刚犁过耙过的土地,泥土松软,散发着芳香,上虚下实,正适合播种的美妙。后来我还学会了开东方红——75型链轨式的拖拉机,也会驾驶链轨式拖拉机翻地,可惜那个时候大队里的领导和我不沾亲不带故,所以,我也当不上拖拉机的驾驶员。

我还会下种,铲地和割水田割大田里庄稼,七十年代时农活,我基本上都可以做,我还知道怎么才能把玉米种子播撒均匀的技巧。还会使用农村的石磨,我还会扬场,知道怎样利用自然风,让水稻和杂质全部分离;我会的农活还有很多,比如搭炕和扒炕,抹墙和搭炉子等等。那时,我一直认为,所谓“回乡知识青年”,就是新一代农民,但继承的还是传统的耕作方法,还是和祖辈父辈一样的生活方式。历史的脚步似乎太慢,太慢,慢得让人无奈,让人麻木。当然,那时根本不知道,几年以后,历史前进的脚步会突然加快,快得让许多人跟不上。

来到县城里生活工作后,我遇见了很多当年在老家下乡的青年,他(她)有的在工厂,有的在机关事业单位,老熟人相聚有说不完的话。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县城里的很多工厂都先后关闭,当年的那些工厂里下乡青年,也都开始下岗待业,自谋生路。我的单位好赖是事业单位,还算稳定,比起那些青年来说还是强他们很多,他们有时候也很羡慕我这个农民的后代。转眼即逝的时光,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当年的知青上山下乡早已经到为历史,回乡青年有的还在继续,因为农村的年轻人如果不好好学习,考不上大学找不到工作,只能四处打工生活。不四处奔波打工也只能回家种地,这也许是必然的规律,因为没有付出就不会有回报。

历史的发展有它自身的规律,这是谁也没有办法的事,当年的回乡青年还在少数人们中继续,下乡青年的故事早已成为历史,回想起来还是很有滋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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