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十五日凌晨,天津照例浓雾弥漫。然而,浓雾难锁硝烟,寒气不敌战火。

  令人惊奇的是,在如此激烈的战斗中,市区的电灯照亮,广播照响,自来水照通,甚至有的电话也未断线,好像这座城市不是在打仗,而是在进行一次军演。

  这种奇特的现象,要归功于天津的地下党。他们为护厂、护校作出了重要贡献,他们根据党中央和毛主席的指示保护了发电厂,保护了自来水厂,保护了电话局和电台。

  在噼里啪啦炒豆般的枪声中,一纵二师按指定进攻轴线,沿鼓楼大街一直往东打。他们弹无虚发,枪枪毙敌,呐喊着向金汤桥方向猛烈攻击,完全是一路凯歌。

  战斗是惨烈的,此刻军人的职责就是竭尽全力消耗敌方的有生力量。

  守敌依托工事仍进行顽抗,并以三辆坦克引导步兵疯狂反扑。

  四团与敌人激战,六团也向该敌侧翼攻击。

  敌人的一辆坦克中弹了,履带哗啦啦散成一堆,开不动了。另两辆坦克一看情况不妙,立即掉头逃窜。跟在坦克后面的步兵,见失去了钢铁掩护,也慌忙掉头往回跑。

  铁七连一直打在前面,当攻到鼓楼附近时,敌人突然打开探照灯,把深沉的黑夜照耀得如同白昼,整个连队完全暴露在灯光之下,无法隐蔽。

  一个战士一枪打灭了探照灯,接着啪啪啪一阵齐射,把附近所有的电灯都打掉了。他们借着夜幕掩护,猛打猛冲,攻下了天津老城中心的鼓楼,继续向金汤桥方向穿插。

  金汤桥位于海河之上,是一座钢铁桥梁,西面对着鼓楼大街,东面直冲旧城东门,是敌人的一道防御阵地,有坚固的工事和重兵把守。

  金汤桥横跨海河,接近市区中心,攻下金汤桥就意味着拦腰斩断了敌人整个防御体系,天津战役指挥部将东西攻击集团会师的中心点就定在金汤桥。

  “金汤桥,金汤桥……”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名字,战士们不知在嘴里默念了多少遍,深深地烙在了他们心底!

  在朦胧的夜色中,进入市中心的五团决定变逐堡夺取的攻坚战法为急袭猛扑的运动战法。

  他们进至距金汤桥二百米处,遇到敌装甲车引导的步兵反扑,于是便展开激战,并调来战防炮将敌装甲车击毁,打退了敌人的反冲击,继续向金汤桥方向攻击前进。

  一路硝烟、一路战火、一路鲜血、一路牺牲地打过来,只剩下七十多人的二团八连也朝金汤桥方向迅猛穿插。因穿插得太快,他们与营部失去了联系,孤军奋战冲进了金汤桥附近的警察局大院。

  这里鼾声一片,警察还躺在热炕上做黄粱美梦,以为有“常胜将军”陈长捷指挥防守,解放军再打上十天八夜也不会打到他们所在的市中心。

  连长带着三排冲进警察局长卧室,睡眼惺忪的李汉元打着哈欠从床上坐起来,抱怨道:“怎么不喊报告就进来了?”

  连长把《约法八章》扔给李汉元。

  面对突然而至的解放军,大梦初醒的李汉元一边举起双手一边说:“贵军神速。我,我下令全局投降。”

  此时,三十多个敌人还在碉堡里睡大觉,一排长嘟嘟地吹起哨子,大声呼喊:“集合啦,集合啦!”

  敌人以为上级过来视察,便迷迷糊糊地爬起来。谁知刚出碉堡门,就被解放军的枪口堵住:“举起手来,缴枪不杀!”

  在机智英勇的解放军战士面前,敌人乖乖地放下了武器。


  枪声不断,火光频闪,这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不夜城。

  在一纵二师五团的配合下,四团七连率先向金汤桥突击。他们全歼守敌一个排,迅速占领了被誉为“固若金汤”的金汤桥头,并与二纵五师胜利会师。至此,海河以西守敌被解放军拦腰斩断。

  已移到城内的一纵指挥部接到四团占领金汤桥头的消息后,副司令员兼参谋长曹里怀和二师师长贺东生即来到金汤桥附近。

  这时,被解放军攻坚部队压过来的全市各区敌人,由于失去了指挥,跟晕头苍蝇似的东奔西撞,后又纷纷向金汤桥方向聚拢,而且越聚越多,拥挤不堪,甚至夺路互相践踏。

  金汤桥畔,海河岸边,黑影朦胧一片。对面桥头黑黝黝的大碉堡附近,敌人盲目射击,枪声、炮声、喊叫声混成一片。二师的战士架起平射炮,连发两颗炮弹,打穿了敌人的碉堡。敌师长坐着吉普车像犯了神经似的直往人堆里钻,一个战士将其击毙,活捉了司机。

  “嗖……”一发炮弹落在海河里,平静的河水顿时沸腾起来,带着激动不已的欢跳流向大海,好像在向世人通报这里的战况。

  贺东生非常兴奋,显得满面生辉。他命令部队派一个连守卫金汤桥,主力乘胜向城南发展。

  由于东、西主力夹击,南北部队助攻,逐街逐巷往前推进,以及在金汤桥附近的碉堡等工事前激战,东西两路大军终于在凌晨五时半按计划完成了拦腰斩断敌军的任务,并开始分割围歼南北敌军的战斗。

  为了尽快攻下国民党天津警备司令部,及早结束战斗,一纵对所属一师下达了全力以赴攻克核心区、活捉陈长捷的命令。

  三师、十七师四十九团配合一师攻打天津警备司令部外围据点。

  经过激战,一师二团副团长刘海清率领一营和二营分别攻占罗斯福路、广兴街和建物街,进至敌核心区边缘。

  刘海清拿起电话向江拥辉请示:“江师长,我们已经打到核心军事区前,是否立即进攻?”

  江拥辉兴奋地回答:“可以进攻,不能给敌人喘息的机会,争取天亮以前打进去!我马上给你们调火炮和坦克!”

  还没等火炮和坦克过来支援,他们已经用手榴弹、炸药和刺刀突进了敌人核心军事区。

  刘海清登上靠近中原公司附近一家澡堂的房顶,向各营布置战斗任务:“一营由黄汉基参谋长带领围歼中原公司守敌,我带二营攻打陈长捷的警备司令部。”

  这时,师政委黄玉昆打来电话命令刘海清:“现在战斗发展很快,我东西对进的各路大军于金汤桥胜利会师后,正在席卷海河两岸;南边,我三师、独立十师和前线总预备队正向南开区和海光寺方向挺进。纵队和师首长要求你们团要尽快发起对警备司令部的进攻,一定要把陈长捷抓住!”

  “请政委放心,我们一定抓住陈长捷!”

  刘海清刚放下电话,只见四名职员模样的人带着地下党的信走过来,其中有曹清举和陈友章二人。

  这两个人在不约而同地去天津工委领受刘希民下达的任务时,相互好像不认识似的起了疑心。

  陈友章问曹清举:“你……”

  “我,共产党员!”曹清举问陈友章,“你……”

  “我,共产党员!”

  “我那份最新的城防图失踪了一天两夜,原来是你搞的鬼?”

  陈友章微笑着点点头。

  曹清举一反常态地哈哈大笑。

  随后,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两颗赤诚的心,火一样地温暖……

  此时,作为熟悉天津地形的这两位工务局职员,奉命一起来到天津警备司令部附近,准备给解放军当向导。

  “解放军同志,这里是租界区,道路复杂,暗堡又多,我们对这一带熟悉,让我们给部队带路吧!”陈友章恳切地说。

  “战斗正在激烈进行,随时都会有伤亡危险……”刘海清有些犹豫,唯恐工人有失。

  曹清举看出刘海清在担心他们的安全,就说:“同志,我们是共产党员,解放我们的家乡,我们不能袖手旁观呀,让我们投入战斗吧!”

  “好吧!”刘海清被感动了,接受了他们的请求。


  天津荣街与佳木斯道交口,警备司令部特务营警卫连连部。

  警卫连长毕启明与前来查哨的营长登上了连部四楼房顶瞭望,朝霞伴随着附近燃烧的火焰,传来轰隆的枪炮声。这些都预示着天津城即将解放,毕启明心里高兴极了,而营长却无精打采。

  毕启明和营长聊了起来:“营长,连里官兵情绪不稳,仗已打到眼前,怎么办呢?”

  “老弟,事到如今,连陈司令都躺在指挥部床上撒手不管了,咱又有什么办法!”

  “几个军都挡不住进攻,更何况咱特务营呢,不是白白送死吗?”毕启明掩饰住内心的波澜,“其实,世上的事情既复杂又简单,换一个活法,也许就是一片新天地!”

  “你是说……”

  “咱俩私交不错,所以有些话我也不必顾忌。”毕启明压低声音说,“依我看,国民党败局已定,到了这个地步,咱们不如挂起白旗不战为好,给自己留条后路。”

  “嗯……”营长点了点头,默许了。

  毕启明马上命令一排长扯下白床单,当作投降的白旗挂在房前。

  天明了,太阳升起来了,世界所有的角落都被照亮了。

  警卫连的哨兵突然跑进连部报告:“连长,解放军攻上来了!”

  毕启明立即起身,一把推开大门,犹如迎来了春天,光明和温暖扑面而来。他看到打到连部门口的只有四名解放军,便举起双手说:“我是连长,是共产党员,自己人。我负责缴枪!”

  二团六连的战士听后一愣,看到这个身着国民党军装的军官,似乎有点不可思议。他眼神里充满着戒备,一步跨上前去,取下毕启明子弹袋里横插着的美式左轮手枪。

  毕启明命令全连官兵放下枪弹堆在墙角,然后坐到一边听候指挥。

  解放军的邢排长问:“陈长捷在哪儿?”

  毕启明毫不迟疑地说:“跟我来!”

  邢排长留下一名战士收缴警卫连的武器,带着两名战士跟着毕启明走。

  天津警备司令部北门和警卫连的连部都在一条街上,也就是说,只需沿着荣街走,便可以从警卫连到达警备司令部。然而,仅仅几分钟的路程,毕启明却像走了几个小时。

  原来,在毕启明命令部下缴枪的时候,解放军的大部队已经占领了荣街两侧的碉堡。身着国民党军装的毕启明一出现在荣街上,就成了解放军射击的目标,从两侧碉堡里不断射出的子弹交织成一张强大的火力网,根本无法通过。

  这时,跟着毕启明的邢排长就不停地向两侧的碉堡大幅度挥动双臂,示意停止射击。

  三个人走走停停,终于来到警备司令部大门。毕启明伸手一指,告诉邢排长:“这就是警备司令部!”

  这时,警备司令部北大门一侧已被解放军火力封锁住,邢排长怕身穿国民党军装的毕启明横穿荣街去警备司令部引起误会,就不停地抡起双臂上下摆动,示意不要开枪。

  他们进了警备司令部,毕启明指着不远处忠烈祠下终日不见阳光的地下室说:“陈长捷就在下面。”

  “ 排长,你们掩护,我下去!”

  一个战士摸着洞壁一步一个台阶往下走。眼前一片漆黑,他只能凭着感觉朝前摸。走了一会儿,发现前方有一缕光亮,原来那里有一个门,亮光是从门缝露出来的。

  那个战士一脚踹开门,冲了进去,另一个战士也跟着冲了进去。这是一个二十米见方的大厅,里面摆着几张办公桌,正在桌后忙活的国民党军官发现解放军突然闯进来,吓得缩成一团。

  两个战士高举手榴弹,大声喝道:“放下武器,解放军宽大俘虏!”

  一个家伙吓得直哆嗦,最先举起手,连声说:“别打,别打!我们投……投降!”

  “谁是司令?”邢排长一个不落地盯着他们的肩章。

  “在里面。”一个国民党军官指了指挂着军毯的门帘。

  他们迅速用刺刀挑开门帘,发现里面黑乎乎的,隐约传出嘈杂的声音。一个战士对邢排长说:“排长,你们用机枪掩护,我进去……”

  那个战士话没说完,另一个战士一个箭步率先冲了进去。

  里间的几个家伙正忙忙碌碌、吵吵嚷嚷地销毁文件,两个战士一看,急眼了,几步窜到他们面前,厉声喝道:“都别动!举起手来!”

  紧跟着进来的邢排长也高声喊道:“缴枪不杀!”

  洪亮的声音在地下室里回荡,微弱的灯光下,几个国民党军官诚惶诚恐,畏之懔之。他们颤抖着举起双手,文件散落一地。

  其中一个中等个头略显肥胖的军官,从一个大沙发上吃力地站起来。他睁开一双充血的眼睛,惊恐而绝望地看着眼前两个年轻战士手里寒光闪闪的刺刀。

  “我就是陈……”

  邢排长马上打断他的话:“知道了,你就是天津警备司令陈长捷!”

  陈长捷手里还攥着电话,几秒钟前,他还在向北平傅作义报告:“解放军离我不远了,正和警卫部队激战中。”接着又说,“进来了……”此后,傅作义就再也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这是陈长捷在平津战役中向傅作义作的最后一次报告,也是最后一次通话。

  昏暗的灯光照着陈长捷频频抽搐的脸,两眼红得像水煮的虾。送话器从他手中“啪啦”一声掉在地上,豆大的汗珠从他惊恐的脸上滚落下来。

  此时此刻,陈长捷也许感慨良多,教训良多,悔恨良多。这个从不屈服于任何挑战的国民党中将,被命运狠狠地嘲弄了一回。

  陈长捷和他的副司令秋宗鼎、李叶靖以及国防部军纪检查组组长杨威等高级将领举起了双手,交出了他们的武器。

  解放军的二营副营长朱绪清赶到了地下室,当即命令陈长捷向他所属的天津守军下达“立即投降”的命令。

  下午三时许,陈长捷通过被解放军俘虏过来的几个电话员和报务员,下达了最后一道命令:“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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