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喔喔——”清亮而悠然的长鸣,划破了四周的寂静。不知是村南头那只威猛高大的芦花鸡,还是村中央那只好发号施令的红公鸡,发出了天即将苏醒的号令。反正有几只公鸡,和启明星一起上路,声音漫过了如雾如烟的田畴,漫过了血脉滋润的河溪,一起啼开了宁静的夜色。
雄鸡唱晓或许只有短促的三五声,稀稀落落的,不成规模与气势,也没有必要的铺陈与积淀,但已经惊醒了酣睡的村子,惊动了甜甜梦乡里的人们。悠长的鸡鸣声提醒人们,天色已破晓,日子依然鲜活,阳光逐渐揭去夜的黑幕。
年轻人力盛觉多,睡的沉,头一挨枕头就呼呼的睡,绝然听不到头遍鸡鸣。唯有瞌睡轻的老人,早就和一旁的老伴,说着院里的鸡,说着圈里的猪,说着孩子的调皮和地里的庄稼,说着陈谷子烂芝麻的趣闻旧事。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有一搭没一搭,轻声细语地说着可心的话语。听,鸡叫头遍了!老头子,该下炕了!
如果说鸡叫头遍,天尚有些黑的话,第二次鸡叫天色就已朦胧了。绿的树,青的墙,金黄的麦草垛,灰白的柴草堆,白而亮的月亮,剪影一般,烙刻在一幅叫做“印象家园”的画中。树在抖动,那是晨起的风在溜达,梳理着树们昏睡了一夜的枝叶。街巷在飘拂,那是早起的狗结伴在“晨练”,它们将积攒了一晚的尿屎洒到村外的河滩里。
第三次的鸡鸣是公鸡们的大合唱,像是最美妙的天籁。起先是陆陆续续的零星,接着愈发密集,继而汇成一片,整个乡村变得生动鲜活。你家的,我家的,他家的,不约而同,商量好了似的,一只比一只鸣的响亮悠长,一只比一只鸣的高亢而激昂。你唱我和,此起彼伏,遥相呼应,谁家的都不肯示弱,谁家的都引吭高歌。近的因它的悠长而显得辽远,远的因它的高亢而显得近切。声声鸡鸣,像是潮水似的,一浪高过一浪,宛转悠扬的鸣叫盖过了张家庄、王家庄、赵家庄。
在声声鸡鸣声中,乡村苏醒了。人们睁开睡眼,打个哈欠,伸个懒腰,活动活动身躯,抖擞抖擞精神,呼吸几口清鲜空气,准备崭新的一天。一些人家的柴门“哗啦”轻声拉开,那是勤劳人家起个大早打扫庭除哩!日子再难,也要笑着过,马虎不得。只要院子干净整洁,居家过日子的器物堆码的整齐,看着心里就爽快,透出人家和和气气、一心一意过生活的实在,而从院子的干净程度,大致能够看出家境是否殷实,日子是否太平。“黎明即起,洒扫庭除”,庭院是安身立命的脸面,不敢松懈。
上学孩子家的窗户明了。厨房的风匣呱嗒嗒地响。灶台后,炉火映红了母亲的脸庞。若是夏天,会有一颗颗汗珠挂在母亲的脸颊上。孩子柔柔睡眼,抠抠鼻孔,惺忪的溜下地。迷瞪地吃过早饭,出了门便舒爽起来,呼朋引伴地叫,踏开淡蓝的晨雾,走向几里、十几里外的学校。一路走,一路听着村落间此起彼落的鸡鸣,看着天上的星星逐渐稀落消逝,看着东边的天际逐渐泛白变红,最后,似是在一声悠长嘹亮的雄鸡鸣叫中,一轮红日喷薄而出。
男人腿搭炕沿,拽过烟笸箩,卷了根纸烟,有滋有味地咂,袅袅的烟雾飘出窗外,和女人做饭的轻烟柔和,和扑棱棱飞来飞去鸟雀的叫声,和小羊呼唤母羊的咩咩声,和猪崽刨打圈门的咚咚声,和环绕村子哗哗流淌的溪水声,和女人抱柴点火的悉索声,和吱吱呀呀的扁担挑水声,和不时走动引起的狗吠声掺和在一起,构成一支原汁原味的乡间晨曲。一切都走向灵动,走向明朗,走向立体,走向有声有色有形有味。
鸡窝门一打开,那些鸡们个个绅士般的列队而出,先活动活动筋骨,扑腾扑腾翅膀。或者,圆睁双目,倒竖羽毛,引颈昂首,不共戴天般对峙。跳跃几个回合,等浑身舒坦了,才踱着方步觅食去了。而在寻食的当口儿,仍信不失时地蹦到篱笆或者矮墙上,继续发出一声又一声嘹亮的悠长的啼鸣。声音干净利落,绝不拖沓,叫到极致便戛然而止。村子弥漫在炊烟里,公鸡的好听的鸣唱也断续缠绵。
雄鸡唱晓,想来当年陶渊明公在他的《归园田居》中写道:“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村子里有鸡鸣声,人们才生活的自由自在,有滋有味;每天听见破空而唱的鸡鸣,人们才气宇轩昂,心明眼亮。嘹亮动听的鸡鸣,是乡村最原始、最忠实的自鸣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天阴下雨,霜落雪飘。忠诚无私地负担着司晨的重任,准确无误、分毫不差地鸣响起乡村生活的主旋律。祖先们劳作离不开鸡鸣。在没有时钟的漫长岁月里,雄鸡是人类最好的报时工具。雄鸡辛勤敬业,每天报晓,从不误时,给人们“晨兴理荒秽”提供了方便。
听到了鸡鸣,朴实憨厚的人们心里便有了一种踏实感;听到了鸡鸣,默默无闻的乡村便骤然亮了许多!有了鸡鸣声,才有了安居乐业,风调雨顺的美日月;有了鸡鸣声,才有了人丁兴旺,五谷丰登的好年景。
鸡鸣声声,丝丝缕缕;如诗如幻,醉人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