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豆豉,我说做坏了两次,她非说是做坏了一次。过了一会儿,她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你要是非说是两次,那就得把你忘了收起瓷盆儿而被雨淋了的那一回也算上!”

  也许是吧,好好的西瓜豆豉被雨一淋就坏掉了,可惜了。但有一回却是明明发酵已经快完成了,尝着好吃,她又续了些干馍,最后酸了。

  我说,你就是做醋做不酸!结果,第二年她却堵气说不做了。

  那一年我们来到衡水,媳妇儿把老家人每年都要做西瓜豆豉的那个习俗也带了过来,从滹沱河边儿的安平县带到了把小猪儿唤作小驹儿的衡水城。

  一间小平房儿,自己又再接出了半间儿拓展了一下空间,院子里用旧砖垒了个饭棚子,也就剩下锅台大的一块地了,这就是我们最初的家。也就是在这块儿锅台大的蓝天之下,媳妇儿一共晒了六盆儿西瓜豆豉。

  对的,她每年晒一盆儿。

  每年的八月初,中华大街上卖西瓜的拖拉机一天比一天少,车座儿上的小喇叭儿里传出的叫卖声也渐行渐远。媳妇儿总是瞅准一个时机,买一袋子大西瓜回来,喊我背进化肥厂图书阅览室窗户后面的小胡同儿里。

  从老家拿来的黄豆再次精挑细选,去除豆梗儿和坏豆儿,然后煮熟。煮熟的程度以用手捏豆易碎为最好,据说这样易于入味儿。煮熟的黄豆沥去水分,滚上面粉,均匀地铺在盖帘儿上,用提前采来的干净的苘麻叶盖了晾在饭棚子顶上。直到豆子发酵长出一层绿醭(bu)儿,就算是发好了,然后再晒干,搓去绿醭儿就可以用了。

  另一个需要提前备用的原料是馒头干儿。蒸一锅新馒头,一掰两半个儿晒成馒头干儿,这最简单不过了。

  立了秋,天气逐渐地凉爽了起来,空气也不再湿热难耐。经过了一夏的酷暑,进入了初秋,人们的心情也像那高高的蓝天一样,愉悦清爽起来。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收拾完家务,不忙的时候就开始做豆豉了。发好的豆子称重记数倒入干净无水无油的瓷盆里,西瓜称完重量后切成两半个儿,用勺子一勺儿一勺儿地擓进盆里。红瓤黑籽儿,与黄豆相得益彰,倒也煞是好看。然后,称一称西瓜皮计算出所用瓤儿的重量,目的是为了盐、豆儿和瓜瓤儿的配比精确。

  忽然间,脑海间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回皮回皮,也许就是从这做豆豉称西瓜皮开始叫起来的吧……

  汤汁里放上花椒包儿、姜片儿和捏碎的馒头,盐当然是必不可少的了,甚至于盐的实际用量还得远大于计算量才行。搅拌均匀,在用粗线纱布蒙盖瓷盆封口前,老家的婶子大娘们往往是又撒上一大把盐,还自言自语地念叨:少放一把盐,坏了一瓮酱!

  仿佛为有可能为做咸了的酱找到了一个理直气壮的理由哩……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豆豉酱完全交给了时间,交给了阳光。一天天地过去,一天天地搬出搬进,豆豉在阳光的照晒下开始发酵了。在用干净筷子搅拌时,气泡儿带着越来越好闻的气味儿从盆里冒了出来,一直钻进鼻子里……

  豆豉开始变红了。

  搬家上了楼以后,晒豆豉的场所改在了阳台上,瓷盆儿在这儿可以放心地晒了,再也不用担心雨水的袭扰了。为了方便贮存和取食方便,我们还去了河东的老街里买回了一个带盖儿的棕红色的鼓形坛子,我骑着车子,媳妇儿抱着坛子,坐在车子后衣架上回来的。

  从那以后,晒好的橙红色豆豉装进了坛子,盖上了盖子。

  豆豉的橙红色愈来愈诱人,香味儿也愈来愈浓郁,我总忍不住想尝尝。在某一个傍晚,抄上一小碗儿,与花生碎葱花儿在热油锅里过火一炒,即刻出锅儿,熟豆豉连同底油全都红透了,香味立刻弥漫在了当年的小院儿上空。我总是迫不及待地掰个馒头裹了刚出锅儿的豆豉大嚼起来,在我去拿箅子里的第二个馒头时,却被媳妇儿给喝止住了:差不多行了昂,还有炒菜哩,你不吃啦?!

  禁不住人家真挚地夸赞好手艺,给附近的邻居和跟前儿的同事们抄上一瓶儿尝尝,大伙儿都说好吃。

  几天后的傍晚,下班后我哥们儿大志找家来了,在胡同儿里还没进院呢就喊上了:嫂子,再来瓶儿酱,我回去拌面条儿吃去!

  我也是刚进家,所以赶紧从屋里出来乐颠颠儿地小跑儿着迎了出去。本来我也只是心里想,后来这么多年一直在后悔,怎么当时就没忍住给说了出来。记得当时我被他手里的瓶子惊到了,大呼了一声:好家伙,你这是盛几斤罐头的?!


  2021年12月15日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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