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7月29日,看似平常的日子,但对28名冒雨重返知青点的人来说,却显得十分重要,因为我们四十多年前,正是从这条路走进知青点的,不过那时候走的是土路。

  四十年多前,响应伟人的号召,两个从山东省地图上找不到的村落“北汝”和“大于”,突然间来了一批知识青年。我们离别军队大院,离别家人,满怀激情地奔赴这片穷乡僻壤而“大有作为”的热土。而今,遥远的号角再次吹响,我们又集合在一面“知青”的旗帜下,踏上熟悉而陌生的水泥路,重温青春的感觉,寻找曾经的信仰,印证四十年纯真的守望。

  我们走进了“北汝村”,这就是当年的知青落脚点吗?举目四顾,山还是那些山,树还是那些树。昔日的庄稼地和田间小路早已荡然无存,取代而之的是楼房和四通八达的水泥路,敞亮的村委会大楼,让我们感到了时代的变迁。接待我们的村支书当年还是个上小学的孩子,当我问他村的变化时,他喜上眉梢,滔滔不绝向我们讲述起村里的变化史。面对热情好客的村里人,我心中突然有了一种“时光如流水,弹指四十载,岁月不饶人,霜雪挂二鬓。村中见农友,相问别无恙,互贺人福寿,莫负夕阳红。”的感慨。

  那是下乡的当年冬季,县里组织了平整济平干渠,每个村都有任务,知青也加入了这个队伍之中,二十多天,吃住在工地上。

  工地上,彩旗招展,口号震天。挖土的、装土的、推车的一个个汗流浃背,知青们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热火朝天的农业学大寨的劳动竞赛场面。记得有位姓王的知青,反穿着黄棉袄,腰间扎着草绳,那打扮比农民还土,逗得大家笑得前仰后翻。为了照顾我们,队长让知青铲土。而这位知青向队长提出推独轮车,队长面带怀疑说:“你行吗?可不好推呀。”而他回答:“是骡子是马,出来溜溜就知道了。”他接过小推车,没推上几步就东倒西歪的,大家都劝他,你还是装车吧,小车它不听你指挥。而他却说:“路是人走的,我非要征服这个独轮车。”后来在队长指点下,他还真摇摇晃晃学会了推车。太阳渐渐地滑下地平线,终于盼到收了工,知青们一个个累得筋疲力尽,连半步都不想挪动。

  离开“北汝村”,我们乘车又来到了第二个知青点“大于村”。或许为了寻找当年的感觉吧,我们在村口下了车,选择了冒雨步行前往昔日的知青点。曾经住过的四合院不见了,院外路南的那口水井也不见了。路途中我们偶遇几位老人和妇女,他们竟能说出一些知青人的名字,让我们欣慰,不过就是站在他们面前,也无法对上号。可能这里的壮年男女都出门打工去了的缘故,路上竟没碰到一个年青人。不知道是因为老了,还是心情使然,雨中的步伐沉重而缓慢,在弯弯曲曲的村中街道上,我们看到路的两侧房屋还有当年的模样。这里的景象让我们隐约有一丝沧桑感伤,仿佛空中的雨滴向我们诉说当年旧事,而我们只能无语相对。我们宁愿看到这里变了,变得美丽凸显丰饶。

  当年的知青屋还剩下几间成了村委会。迎接着我们这群不速之客。我们的青春呢?我们青春的歌声再也没能从遥远的记忆之乡袅袅飘来,只有一阵阵雨声,将我的思绪与回忆点缀得无奈而又惆怅。

  下乡的第二年五月底,乡村的傍晚美丽宜人,杨柳青青,喇叭花儿在田埂上静静地开放。麦收开镰。早上,知青坐着拖拉机来到麦地的田埂边,人与大自然和谐的劳作风景画,让我眼前一亮:只见金色的麦浪中,数十名头戴草帽,不停地挥舞着镰刀的人,他们躬伏在麦田里,游泳一般划动着手臂,大片的麦子,倒伏在脚下,不一会功夫,人们身后留下了一大片刚才还随着微风摇晃的麦穗。知青的任务是把麦子捆成捆,然后装上拖拉机运往场院。

  田野里没有一丝的风,太阳却很毒,火辣辣地炙烤人们的头脸脊背。一趟、两趟、十趟……也不知拉了多少趟,我的脸上不见一星汗水,汗水一出来就被太阳烤干了,内心里却焦渴难耐,舔舔发干的嘴唇,瞧着那么多没有运完的麦子,心里有点打憷。

  天有不测风云。六月的天就像婴儿的脸变化无常,刚才还是万里无云,晴空万里。陡然间,天上聚集起一大片乌云,乌云从西北方涌过来,黑压压布满天空,有雷声隐隐地从很远的地方滚过,接着,乌云又骤然向人们的头顶上压过来,有一种“黑云压城城欲催”的气势。这时,天空电闪雷鸣,狂风骤起,“玉皇大帝指挥着龙王向大地施淫威”,把水从天上倾倒了下来。队长在车上踩着麦垛,知青们用木杈往车上挑麦子。然后,队长用绳子沿四下一捆,对驾驶员说快开车吧!我马上说:“队长,车头和挂斗处的销子松了,我把它插好防止脱落造成事故。”我低下头去插好连接销子。就在这时,因路面被雨一冲,车体向前一滑,将我的大拇指重重地挤压一下,痛得差一点叫出声来,脸上泛出豆大的汗珠,咬着牙忍住疼痛……

  知青这个具有时代烙印的名称,特指到边疆军垦农场和各地农村落户的中学生。在那个特殊年代,我们从小学到高中,学工学农学军,阶级斗争是主课,“知识青年”实在是让我们脸红,更确切的应该叫“识字青年”。都说经历就是财富,这话没错,关键是这样浸透着一代青春滋味的经历,我们是共和国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一代人,不止于成为历史的标本,或成为发黄的老照片,而能够富于鲜活的生命,呈现在历史和今天人们的面前……

  质朴的乡情萦绕在记忆的深处,我们荒废了宝贵的青春吗?也许不是,命运给予我们的还有珍贵的友谊、刚强的意志、责任和思考,以及艰辛和苦难伴随的成长。我们几个知青最后来到老支书刘炳涛的家中,面对年迈古稀的老人和破旧昏暗的房屋,我内心充满了忧伤,突然,想起一件事。

  那年,一位知青打死了一条狗,而且还吃了肉。第二天清晨,村民叫上刘支书顺着血迹找到了“凶手”。面对支书,这位知青供认不讳。村民对刘书记说:“支书,你可给我做主啊,这条狗我养了五六年了,指望它看家护院哪。”“老孙头,你别急,先回家去。相信我一定把这件事处理好,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刘支书不想把事情弄大,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憨厚老实的老孙头走了,刘书记对我们说:“一条狗对农民家有多重要,何况早有了感情,狗是通人性的。”刘支书说得有理有节,让在场的知青心服口服。第二天,这位知青带着礼物当面向村民做了检讨。事隔四十多年了,但老书记对知青无微不至的照顾让我终身难忘。我望着他的身影,泪花在眼眶中积蓄,随时有可能流淌,我只好冒着倾盆大雨走出院子……

  这段岁月叫青春,这段经历叫砺炼。当鬓角挂上霜花,当皱纹刻满面庞,当我们不再牵挂那段曾经的日子,我们是否还要回首过去,翻检蒙尘的日记,寻找一个很久的答案,或者仅仅为了平复一丝惆怅,让我们坦然安静,笑对生命的夕阳。这就是我们充满感伤却珍贵封存的记忆,这就是我们很少提及却始终魂牵梦绕的地方,一旦有风不经意地翻开只属于我们历史的扉页,那首歌就像一条小河在心中静静流淌。

  重走“知青路”感慨万千,历史的那种沧桑之感依然萦绕心头,我们不再年轻,回归平和与宁静,已成了我们的人生主题。也许每个人都找到了什么,只是不需要说出来。似水流年,我们走过了坎坷,正迎来妩媚的夕阳,蹉跎岁月一去不返,青春的答案也许在下一次探询的路上。我坐在返城的车上,伟人曾经说过的话仿佛又响在耳边: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我们不为抚慰,不为遗憾,只为珍惜明天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