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
他已经昏迷了十几天 ，她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突然，他的嘴唇动了几下，她兴奋地惊叫了一声，把身子俯了下去，把自己红红的双唇贴到他厚厚的嘴唇上……
一
那一年，在她家养伤的他，一双雪亮雪亮的眼珠，时不时就会飞快地瞄她一眼，她的脸唰啦一下红了，心口窝就会有一股热流闪过……
这时，她却不敢再看他的那双雪亮的眼睛，因为他那张娃娃脸的眼里，闪着一道期期艾艾的光。
他的嘴唇猛烈地颤抖了几下，她的双唇也禁不住剧烈地颤栗了几下。
忽然一声吼叫：我喊一二三，女人都把自己的男人领走！
胖翻译官狞笑着，我看你小子还往哪儿藏！
搂住自己的男人亲嘴！胖翻译官又吼叫道，不亲嘴别想领人！
杏花村的村头老槐树下，十六个年轻男人站成一排，对面站着一排十几个年轻女人。
日军森林讨伐队得到汉奸的报告说，那个刺杀了他们小队长的游击队员，很可能逃蹿到了杏花村。
一！——二！——胖翻译官伸长脖子吼叫着
白翠翠紧紧咬住不停颤抖的嘴唇，快步走上前，她紧紧搂抱住了他，她把她薄薄红红的双唇，紧紧贴住他厚厚的嘴唇，一把拉起他就小跑着往家走。并把手里拿着的一枝红玫瑰插进他的上衣口袋里……
正这时，保长气喘吁吁地跑来报告说，那个刺杀太君的游击队员不在咱这个村，有人看见他跑进锅盖山里了，快上山追吧！晚了他就钻进老林子了。
日军森林讨伐队撤走了。
游击队员白山一连鞠了三个躬，一连声地说着谢谢谢谢。白翠翠的老爹和保长说，不用谢，你多杀几个小鬼子，什么都有了。
他要去找部队，他一步三回头，却没有找见翠翠的身影。
她没去送他，她飞跑着上了山崖，她远远地久久地盯着他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在大路尽头……
忽然，他发现，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插着一枝红玫瑰，血红血红的红玫瑰。他激动地把红玫瑰贴到自己的脸上，一股滚烫的热流冲上心头……
二
趴在炮声隆隆的战壕里。他给她写了一封信，信里只有一句话：打完下一个胜仗， 如果他还活着，他一定来找她。
三
在营房举行的婚礼上，在战友们的尖叫声中，他亲吻了她。
那吻，甜蜜蜜的热，久久久久地在白山心中荡漾……
四
四五年春天，第一个宝宝出生时，他正随部队赴双峰山与日军板田师团决战，部队跨过松花江大铁桥时，他凝目远望，似乎看见了宝宝苹果般的小脸蛋，奶声奶气甜甜的笑声，他多想在那小脸蛋上亲吻一下，他从怀里掏出一方雪白雪白的手绢，那上面绣着一对鸳鸯，正嘴对嘴热烈地亲吻，突然，高山感到自己厚厚的嘴唇紧紧地贴在了宝宝的小脸蛋上，他激动地亲吻了一下，却又突然发现他的双唇，原来是紧紧地亲吻在翠翠那热热的红唇上，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又燃烧了起来……
敌军向山头阵地发起了第五次进攻，高山从怀里掏出那只雪白的手绢，深情地亲吻了一下，他像是在翠翠和宝宝的脸蛋上亲吻了一下。为了宝宝和翠翠，他也要把这帮东洋鬼子打回老家去。他端起歪把子机枪疯狂地扫射起来……
五
北方电机厂的苏联专家团里有一个高个子，自称是苏联业余散打冠军，要厂里给他举办一场擂台赛，跟中国的散打高手一比高低，一决高下，外事办为了迎合苏联专家团队的要求，跟省武术协会协商。让他们派几个选手来打擂台，但是只能输不能赢，结果武术学会派来的几个散打高手，一个一个都被这个苏联所谓的散打冠军打趴下了。这小子就更洋洋得意不可一世，站在台下观看的厂长高山早就按捺不住气得不行，喊了一声，我来啦！一跺脚蹭一下就蹿到了台上，这个苏联高个子一看是厂里的一个领导干部，更不把他放在眼里，寻思小子来吧！我今天让你尝尝我的拳头！可是两人只打了十几个回合，那个高个子就被高山一拳打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高山五岁时就跟一个老和尚练过拳脚）
这件事惊动了外事办和某些领导，要狠狠地处罚高山，责令工业局给高山严厉处分。工业局长也是军队干部出身，与高山同在彭老总的一个部队里当兵，听了这个情况哈哈大笑说：伙计，你干得好！就该狠狠教训他一顿！中国人也不是好惹的！结果高山没受到处分，还受到了表扬。就在他把苏联专家打趴在地上，昂首走下台的时候，跑过来一个小女孩儿，紧紧抱住她，在她的脸蛋上热热地亲吻了一口说：爸爸，你是好样的！是女儿给她的一个热吻，他心里更是美的不行……
六
五七年反右派斗争开始，上级给电机厂的几个名额报上去以后，隔了两天，上面又下来一个名额，说你们必须完成这个名额，厂长高山说，我们讨论来讨论去就那么几个人有点问题，都报上去了，再没有能够打成右派的人了呀。就跟秘书说，你再查一查看看还有谁够资格？秘书查了厂里所有干部和工程技术人员的档案，没有有问题的，也没有人在鸣放中发表过不当言论，停了一下秘书又说，总工程师他们家出生于上海大资本家，他的几个亲戚有在美国的，还有在台湾的，家庭情况很复杂。要往上报也只能报他了。
厂长高山一听，不停地摇着头说：不行，不行。总工程师是厂里的技术大拿呀，他在法国英国都留过学，懂外文，咱们厂进口的外国设备都得他指挥工人安装，别人谁也不行啊。要是把他报上去，咱们厂里的技术管理就得塌天，还怎么搞创新生产？苏联专家背信弃义都撤走了，咱们再把咱们自己的专家弄趴下。还搞什么社会主义建设？不行！不行！
秘书裂着嘴苦笑了一下说：厂长啊，这个名额咱们必须得完成，这是个铁的任务啊，没有余地可讲啊！
高山一听，就说，那好吧，就把我报上去吧，我是革命干部出身，就算是把我打成右派，他们也不能把我咋的，当前厂里的生产和创新，是天大的事，别的都是小事。
于是电机厂的厂长高山，就把自己报了上去，厂里完成了名额，上面按照规定，也只能把高山定了个右派。但是却对他网开一面，没有送进监狱，也没有发配到劳改农场，让他依旧留在电机厂当工人就地改造，从此厂长高山就成了电机厂的一名普通工人，下放到车间劳动。
这一天是高山的生日，因为这几天车间加班加点赶任务，他把今天是他的生日忘了个干净。下了班往回家走，刚走出工厂大门不远，就见两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儿，飞跑着向他奔过来，一个小女孩儿手里捧着一小盒蛋糕，上面还插着一只蜡烛，小女孩把蛋糕送到她手里说：叔叔，祝你生日快乐！另外一个小女孩把她手里拿着的一枝红玫瑰，插在他劳动服的上衣口袋里，又在他的脸颊上亲吻了一下说：谢谢你叔叔！你是个大好人！
原来这两个女孩儿都是总工程师的女儿，她们用这种方式来感谢他。这一吻，使他热热的心潮又久久不能平静……
七
文革一开始，两年前得到甄别摘掉右派帽子的电机厂厂长高山，第一个被打成走资派揪了出来。造反派得知他曾给彭老总当过一年警卫员，就叫他揭发右倾机会主义分子的罪行，高山说他不知道彭老总有什么罪行。造反派又质问他说：你是不是说过彭德怀是常胜将军？替右倾机会主义分子歌功颂德？高山瞪大着眼珠反驳说：不是我说的，是伟大领袖毛主席说的，谁敢横刀立马，唯我彭大将军。
白山不老实！顽固到底死路一条！口号声加上拳打脚踢。
造反派叫白翠翠跟高山离婚划清界线，否则就把他们全家下放到农村，永远不得回城。
回家叫你爸跟你妈离婚去！白翠翠把造反派哄出了家门。
造反派逼高山写离婚书，否则就要把他和白翠翠一起开除出党，永世不得翻身。为了保住白翠翠的政治生命，高山违心地写了一纸离婚书。
造反派叫白翠翠在离婚书上签字，白翠翠假装进里屋去找笔签字，在里屋签完了字又把离婚书装进信封封好，交给了造反派，造反派把白翠翠签了字的离婚书的信封交给高山说，你老婆从此和你彻底划清界线了。你现在成了孤家寡人，再顽固到底，连收尸都没人给你收了。
造反派走后，高山拆开信封，只见短短的两行字上，每一个字上都印上了一个血红血红的唇印。那是翠翠用双唇一个一个印上的的唇印。那是妻子白翠翠给他的几十个吻呀……
高山哭了，高山第一次放声大哭。眼泪哗哗泉涌而下，银亮亮的泪水珠儿，啪嗒啪嗒落在信纸上，那一个个血红的唇印，更加血红血红……
忽然，他看见牛棚窄窄铁窗一个窄窄的缝隙里，插着一枝鲜红的红玫瑰，他伸手取下那枝红玫瑰，那红玫瑰的花辦也血红血红，他猜到了，一定是女儿送给他的，他把那枝红玫瑰紧紧贴在脸颊上，立时一股甜甜又酸酸的热流涌上心头……
八
粉碎四人帮，走出牛棚，高山想的第一件事就是他在牛棚里琢磨了好久的一件事，微型电机一直是从国外进口，要花大量外汇，文革前他就和总师商讨过，自己研制中国自己的微型电机，不再叫老外卡脖子，所以，他恢复工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也刚刚解放出来的总师请到自己的办公室，两人紧紧拥抱后，总师的第一句话就是：高厂长，我知道你找我是为什么，在牛棚里我也一直在思考微型电机的事。我马上就把原先的五人研创小组重新组织起来。争取奋战一百天，向你交一个满意的答卷。也是补偿我们失去的大好时光。
好，我和你们一起干。高山紧紧握住总师的手说，在车间磨练了几年，我也算是个合格的车工呢。
然而，没用上一百天，奋战了八十八天就攻关成功，一等试车成功，中国自研自创的微型电机，就可以投入生产，也将是填补我国电机制造的一个空白，挤进国际领先行列。
高山一直处在兴奋状态之中，常常会兴奋得夜里醒来，脑海里全是试车成功的情景，众人欢呼的情景……
这天夜里他又忽然醒来，却怎么也再睡不着，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奇怪的景象，会不会有人要偷窃锁在实验室保险柜里的设计图纸。这项国际领先的创新技术，已经令很多人忌妒和觊觎。想到这儿，高山三下两下穿上衣服，大步流星就往实验室跑。门开着，门怎么没锁？一个黑影正在转动保险箱的密码锁……
高山大喊了一 声：谁？住手！
一 声怒喝，那个正在企图打开保险箱的黑影，吓得一激冷，同时又猛地一转身，一把雪亮的匕首噗嗤一下刺进了高山的胸口， 一连几刀，高山噗嗵一下倒在了血泊里。那个黑影一刻不敢停留，，惊慌逃走……
公安机关很快就破案，盗贼是被外国某机构重金收买的一名厂里的技术人员。
九
一直躺在重症病房里的高山，十几天来一直昏迷不醒，死神一直在他的床头徘徊。
十几个日日夜夜 ，白翠翠一步不离地一直守在他身边，突然，他的双唇猛烈地颤抖了几下。她惊喜地差点叫出声来，她俯下身去，把热热的红唇紧紧贴住他的双唇……
他猛一下睁开了眼睛，雪亮雪亮一双眼，直直盯住她，他笑了，她也笑了。
已经长成大姑娘的女儿小翠，跟妈妈学会了刺绣，她抖开她亲自刺绣的一方雪白雪白的白手帕，手帕上刺绣着一座巍巍耸立着的高山，高山顶上开放着一簇火红火的红玫瑰，红玫瑰的上空，盘旋飞动着三只小燕子。女儿高高举起那方手帕，又把红红的唇贴住爸爸的脸颊：爸爸，你看那高山上的红玫瑰开得多鲜艳哪！小燕子呼唤你回家呢！
那一片片鲜红红的花瓣，多像翠翠薄薄的红嘴唇！那在胖翻译官的吼叫声中紧紧贴住他厚厚嘴唇微微颤抖的的红唇。那印在那张薄薄纸片上两行歪歪斜斜字上的一百多个鲜红的唇印……
高山把那枝鲜红的红玫瑰，紧紧贴在自己厚厚的微微颤抖的嘴唇上，眼眶里噙满了亮晶晶的泪水珠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