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北边有一块地,老人们说,那地里一直种着棉花,至于是从何时开始种的,没人能说得清楚。时日久了,那地便被人们称之为“棉花地”。

        秋风拂来,棉花盛开。满地的雪白迎风飘荡,远远望去,犹如一片洁白的花海,白茫茫地超过了天边的云彩。扎着袋子的女人们在地里忙碌,她们在采摘着一片片洁白的花儿。女人们的头上都围了头巾,五颜六色的,镶缀在这大片的棉花地间,像一朵朵正在盛开的鲜花。她们的面颊涌着潮红,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在秋阳里显得娇楚动人。棉花地里,不时有一阵阵爽朗的笑声响彻田野。

        这便是昔日的繁忙劳动场景,只可惜,在现如今,早已成为永远的记忆。

        阳春三月,杨树吐出嫩圆的叶芽,麦苗也挺直身子开始拔节,棉田里萦绕着淡淡的绿雾。人们准备给棉籽催芽了。棉花是一种很特殊的作物。一般农作物,只要选好节气,保证土壤里有足够的水分,点下种子,便会生根发芽。而棉花却不是如此,棉籽的外围被一层棉絮包裹着,地里的水分要先浸透棉壳,而后才能渗入种子内部,这样势必会导致棉花的发芽期限加长而耽误农时。所以种棉花前,必先要给棉籽催芽。办法倒不难,那就是浸泡种子。首先将准备好的棉籽在水里浸泡一整天,捞出,平铺于苇席上,滤干水渍,再稍微晒一晒,直到棉籽稍白,即可将晒好的棉籽全部封存起来。不久,那些棉籽便会发芽了。

        每年种棉花,队里都是男女老少齐动员。男人们收拾好农具,将锄头打磨的锃亮,扛在肩头上明晃晃的,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一旦来在这棉花地面前,男人们竟然温柔下来,他们手里的锄头在地里拉出一道浅浅的沟渠,女人们手提装有棉籽的小桶紧跟其后,不时从小桶里捏三两颗棉籽点入沟渠里,女人身后的人及时将点好棉籽的沟渠用湿土埋起来,如此就完成了种棉花工序。人们密切配合,没有多余的话语,但不管是谁,脸上都洋溢着快意的笑。

        几天后,地面上便有两片嫩绿的叶子冒出来,那就是棉花苗了。娇嫩的绿叶迎风摇摆着,那么水灵,那么晶莹,那么透亮。 棉花出土之后,第一道工序是浅耕,帮助娇嫩的棉芽出土,也就是小心地把地面上的硬盖敲碎,将土锄得松松细细。锄头轻轻地从棉芽旁滑过,然后狠狠地把野草除去。人们生怕把棉花伤着,十分从容地在棉垄里向前挪动,到达棉垄另一头时才会转过身来看一眼,接着用搭在肩头的毛巾擦一把脸,顺着另一垄继续前行。

        收罢小麦,棉苗已直起了身子,开始鼓着劲地长,枝枝杈杈很快就笼住了地面。女人们整天泡在棉田抽不出身子,隔三差五还要深锄一次,整枝打杈的活也一样一样地出来了,先是“脱裤腿”,再是“打芽子”。 女人们把棉花揽在怀里,让这些绿色的生命感受着暖融融的体香。她们的手是粗壮的,有着泥土的颜色,甚至出现了一条条细细地裂痕,那是岁月留下的影子。她们在棉花身上摸索着,掐掉不能开花的棉叉,温柔而又有力,手都染成了绿色。女人们把棉花打扮成腼腆的处子时,才挺起腰身,双手捶打着腰脊,露出了像花儿一样好看的笑脸。棉花也仿佛充满了感激,它们拥抱着这些女人,抚摸着女人的双腿,恋恋不舍的挽留着她们,叶子轻轻地拍着,像一首首动听的歌谣。女人们醉了。女人们也成了一株株丰盈的棉花。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的工夫,到了炎热的夏季。在人们的勤劳呵护下,那些棉花苗已经长得有一米多高了,而且渐渐吐出了花蕾。第一朵花儿开了,躲在棉叶底下,羞羞的不肯露面,生怕被别人发现,可是,向别处望时,那种美丽的花儿竟然比赛似的一朵一朵的冒了出来,给人一种欣慰的惊喜,棉田里缱绻着一种甜甜地味道,让男人、女人们心旷神怡。那些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们也会在棉田里诉说未来的爱情,而这棉花就做了最好的见证。

       等那些花蕾陆续绽放时,便到了很关键的步骤,人们要及时将所有枝条的嫩尖全部掐掉,否则那些花很难变为棉桃。早期的棉花幼苗显得很弱小,看起来楚楚可怜的,但只要到了此时,却是另外一幅生机勃勃的模样。尽管骄阳似火,但它们却不断抽出新茎而拙壮成长着。棉花地里再次充满了黑压压的人头,虽然天气很热,人们的劳动热情却很高涨。大家说着笑着,匆匆的穿梭于碧绿的棉花叶丛,挨着一株株棉花秧仔细忙着掐嫩尖。那些枝头的嫩芽却很调皮,好像不愿舍弃大自然的秀丽风光似的,而随着风浪不断摇摆,惹得人们有点无奈,但它们依然没有逃脱被掐掉的命运。忙完这些,地表铺了一层娇嫩嫩的绿芽,悠闲地享受着阳光的沐浴。站在地头,望着掐掉嫩芽的棉花秧,尽管累得满头大汗,但心里却是兴奋的。人们眼前宛若看到了棉桃吐白絮的情景,一想到这里,再多的苦和累都不算什么。或许棉花开花时,在欢笑声中,村子里会迎接一位棉花般美丽的新娘呢!

        它们贪婪的吮吸着土地的营养,把这些生命的养料源源不断的输往棉桃,从而使自己的容颜失去了色彩,变得憔悴花儿陆续凋谢,几天功夫,翠绿的叶片上便留下了桃状的绿油油的小嫩果,那就是棉桃。一颗颗小小的棉桃屹立枝头,不断跟随翠绿的枝叶摇摆着,看着那些嫩嫩的棉桃,不管是谁看了,心里都是高兴的。随着花朵的相继凋谢,所有的棉花秧都结满了翠绿的棉桃。那才是爱情的真正结晶。棉花由一位少女变成了一位丰姿绰约的少妇,不再害怕见人,在阳光下展示着自己,接受阳光的洗礼。过不了多久,就到了只属于棉桃的最美时节。男人们蹲在地头和这些棉花对视,女人们则坐在棉垄上,等待着这一个个生命的临盆,那都是一种企盼的目光。他们亲眼看着棉花在作最后的冲刺,把最后一股力量冲向棉桃,然后豁然的开了,开出一地的绚丽。

        秋风一刮,仿佛一夜之间,棉田里一片白花花的好风景,棉桃吐出的棉絮,很像花蕊,只是这花蕊不娇嫩,捏一捏,软软的,绵绵的,温和、温柔,还有几分温馨,仿佛母亲的手,充满着温情。这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花事,它们先缤纷了自己,再靓丽了整个世界。它们是安静的,安静得那么热烈;它又是无声的,无声得惊心动魄。它的美窒息了世界。

        面对眼前的盛况,人们纷纷来到地里,忙着采收。棉花是洁白的,白得让人不敢将之掉落在地。人们都很仔细,小心翼翼地将所有的棉花全部采下来,放入身旁的袋子里,只有如此,才能保证棉花的绝对洁白。一双双手,在棉田里欢快地游动着,舞蹈着,歌唱着。女人们的脸黑黑的,与棉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阳光的颜色在她们的脸上留下了道道痕迹。但他们的眼睛是晶莹的,不管男人还是女人的眼神,都是一股晶亮的清水。蓝天、白云、空旷的原野、南飞的燕子、雪白的棉花,他们又一次心血沸腾。一朵朵的棉花摘到手里,收进怀里,贴着心,靠着肺,人们拥抱着棉花,棉花也拥抱着人,人暖着棉花,棉花也暖着人,棉花和人心跳相连,呼吸相接, 体温相融,便也有了相濡以沫的亲情。

        面对如此热情的棉花,人们的心间更是喜悦之极。棉花很招人爱,也懂得讨好正在忙碌的人们。一边忙着采收洁白的棉花,一边望着眼前还没有绽放的棉桃,内心深处早已无法控制,一阵阵爽朗的笑声响彻云霄。那是面对丰收的喜悦,也是长此以来的劳动而换来收益的快乐。棉花的收获期很长,但人们却没有任何的懈怠,每天准时前往棉花地里采摘。那一段时间,每天都有收获。

       棉花采摘下来了,棉田里只剩下一垅垅坚挺的茎秆。据说棉花原本是从南美洲的小乔木演变而来的。似乎还保留着树木的特性。茎秆粗壮,根很深。为了让地面干净,便于秋后犁地,棉花的茎秆是一定要拔下来的。拔下来的茎秆人们叫它“柴”。把拔下来的棉花柴拉回家去,用作冬日取暖或者做饭使的柴禾。在寒冬来临之前,队里会派人将那块棉花地深翻一遍,这是为了让土地能在冬日里储存更多的养分,在来年能有更好的收成。

       待收回来的棉花晒干以后,队里便会将其送到镇上去,镇里有弹棉花的厂子。隔天,就可以把弹好的新棉花拉回来了。摸摸装有棉花的袋子,酥软的感觉顺着指尖渗入心头。那一刻,人们都很快乐,因为立刻就会拥有暖和的新棉衣、新棉裤、新棉鞋。虽然那时过冬的衣裤、鞋子都极其臃肿,但穿在身上,心坎里却是温暖、甜蜜、幸福的。

        后来,土地分给了个人,大块的土地切割成了若干小的豆腐块状。“我的土地,我做主”。自此,那大块的棉花地里就再也没种过棉花,与棉花密切相处的日子终究走到了尽头。此后,曾经陪人们过冬的手工棉制品也在生活里渐渐消失了。虽然每年的寒冬,并不会觉得冷,但心里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喜欢乡村的原野,对棉花尤其喜欢。梦里,湛蓝的天空下是一片广阔的棉田。田野里,满眼白色的花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分明是我在盼望着,家乡田野里的棉花,能让农家致富奔小康啊。啊,这一地雪白的棉花呦……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