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来,越来越不屑于和张嘴闭嘴说石家庄没有历史文化的人发生争辩,更懒得针对他们的无知和恶意诋毁撰写只言片语,从心里来讲就是不值得废话。石家庄悠久的历史和灿烂的文化就摆在那里,但凡有些学习精神就不会熟视无睹,都说你永远叫不醒装睡的人,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继续装聋作哑,此篇想从日渐式微的方言来反证这片土地的古老和悠远的文字,就是给对石家庄充满感情,对这座城市渴望了解的谦谦君子们写的,因为这里的方言正在消失,甚至有些已经退出历史舞台,觉得无趣的可以拨转马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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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历史文化人们经常会说“地下看陕西,地上看山西”,好像就没有河北什么事,其实如果你有时间去河北博物院看看,就知道燕赵大地也堪称真正的文物大省,地上地下都不能忽视河北这个京畿大省的现实存在。文明包括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文化遗产又是由物质文化遗产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组成,而非物质文化遗产里很重要的一项就是口头文学以及作为其载体的语言,既然说到了语言那也应该包括各地的方言土语,如今许多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都得到空前的重视,又是培育传承人又是造就大师,在资金方面也是给与倾斜,然而作为这项非遗传承重要载体的方言却在快速消亡,甚至连活化石都当不成只能当骨灰。

        在石家庄这座移民城市快速崛起之前,这片土地上的老百姓操的是冀鲁官话,说的是普通话里的石家庄话,貌似和现在推广的普通话很相似,其实也是有很大区别的,如果你是石家庄市土著或郊县人士,不信你自己录一段自己的方言,放出来听听就会觉得和王宝强在电影里的方言土语相比,石家庄话还是很有特色的。现在的问题是推广普通话很有必要,但各地的方言土语会不会因此而彻底消亡,有没有必要加以保护如何保护,我们透过那些即将成为过去的方言,认真研究仔细品味,究竟能发现什么,为什么一个区域会有属于自己的方言体系,几句外地人绝对难以理解的方言,其深藏的历史信息和文化脉络要有趣的多。

       和经过沧桑岁月磨蚀后的建筑、雕塑、美术、雕刻相比,方言和留存下来的典籍、诗词、音乐一样携带着历史发展的讯息,尽管在这个过程中会流失、改变、发展,但总是能传承遗留下有价值的东西,说它是活化石绝对不是肆意夸张,因为它本身就是具有生命力的,那些地上地下的文物传递的是静止的遥远的信息,而人们口口相传的方言,方言里某些特殊的词汇则有可能我们的祖先在许久以前就是这么表达。下面就以笔者相对熟悉的石家庄方言为例,尝试着探究一番,看看能不能从方言里寻找到除了地上地下文物和民间传说故事之外,佐证石家庄历史悠久文化灿烂的活的证据,依我的经验,这种分析研究会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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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多年前我在上小学,班里转学来了一个正定的同学,因为他和我姥姥家距离很近,自然我们就显得很近乎,可是班里的有些同学还是对他一口正定话很感兴趣,时不时会模仿他说话,他觉得这些同学的怪声怪调就是一种侮辱,于是他经常会愤怒的反击道:嚣张!想不到如此文气的词汇竟然从一个小学生口里说出来,当时都是在一些外交辞令里才有的说法,其实在正定大人小孩遇到飞扬跋扈的人和事都会这样评价,而我所在的郊区就不这么说,毕竟我的家乡在石家庄兴起之前,仅仅是正定县和获鹿县交界处的一个偏僻村庄。后来岁数渐长更觉得正定不愧是“北方三雄镇”之一,往上追溯发现清·李渔《蜃中楼·训女》中有"只是刚勇太过,近於嚣张,害事不浅"的描述,正定古城的悠久历史和文化积淀从儿童口中都有体现。

       还是在正定,小时候去姥姥家就经常发现一些词汇比较古老,平时我们说的椅子、凳子,他们会说搬个杌子坐,而且杌子还有大杌子、小杌子之分,后来才知道杌凳是无靠背坐具的名称,而当时的我们不会区分统统都叫椅子、凳子、板凳。在明代的典籍里就有“禁中尊止宝座,无敢面南,故自阁老而下,皆坐杌子”的文字。还有明代画家在《辟馆亲贤》作品里描绘唐太宗当年辟弘文馆置四书经籍,还召集文学之士虞世南、欧阳询等人入馆商榷政事,只见所绘唐太宗高坐交椅上,左右文学之士如燕翅般两溜排开,俱坐在一款低矮的圆杌上,当时的坐具已有等级。有记载说杌子还可以供人上下马踩踏,还被称为马杌。杌凳究竟产生于什么年代,文史界还是暂无定论,可是能把板凳叫做杌子杌凳,总觉得这需要文化需要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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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再说说石家庄市区里,那些曾经在当地土著百姓中流行的几个有特色的方言词汇,说起来也颇有意思。小时候城区逐渐在变大,我们的村庄也慢慢的被城市所包围,城里人的生活习惯和语言表达也在深刻影响着我们的生活。那时候快吃饭的时候,爸妈会说我们盛饭,你们搬板凳拿箸子。板凳我们从来都不叫杌子,印象里杌子是比较土气的叫法,随着时间的推移箸子在我们嘴里也变成了筷子,总是觉得说筷子足够洋气,因为城里人都是这样说,成年以后才有所领悟,吃饭用的箸子绝对不是那个柱子,只是当年少不经事读不懂箸子两字的源远流长,百度一下会发现,筷子在先秦时称为"梜",也确实是夹菜餐具,汉代时已称"箸",明代开始称"筷"。李太白的《行路难》中有“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的诗句。

既然说了“箸”也说了"梜",那还得必须说说“搛菜”,用筷子夹菜就是搛菜,发音就是jian,搛用现在比较流行的一个词来解释更为精准,那就是夹持或加持。搛菜小时候我们也都是这么说,现在偶尔还会使用,但大部分人都在使用夹菜了,《红楼梦》里有搛菜的描写,凤姐笑道;"姥姥要吃什么,说出名儿来,我搛了喂你",说实在的,当你知道搛菜的搛是这样写,夹菜的夹是那样写,就会明白咱石家庄的先人们还是挺讲究的,倒仿佛是现代人变得越来越没有文化了。或许是普通话为了体现普罗大众的标准,有意识的过滤了一些古汉语的词汇,如此倒是更能彰显石家庄历史文化的传承还是颇具价值的,搛菜正被淘汰。

        由此又想到上文提到的“箸子”,我们小时候家家户户都会生煤炉做饭取暖,要想使煤炉正常使用离不了炉子和煤块,还有一个重要的工具就是捅火用的铁棍儿,石家庄方言对这个铁棍儿有两种描述,一曰火箸,一曰火撺,中国历史博物馆藏有一块北宋烹茶画像砖,图案就是古代妇女以火箸夹拨火炭烹茗煮茶的情景,感觉很是温馨,如此看来火箸不但很悠久而且很是雅致,火撺就太直白了,想想也是,箸是竹字头,应该是筷子的专属雅称,一个捅火用的铁棍儿愣是往箸子上靠,也是想更雅吧!记得那时我们学校和另外一个村子的学校仅一墙之隔,男孩子们调皮好斗,冬天将烧烫的火撺通过墙缝伸到另外一个学校,而引发校际纠纷,惹祸的就是烫手的火撺,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以致看到火箸、火撺样的东西就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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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仅凭一个箸子就可以佐证石家庄历史文化比较悠久,也未免过于牵强,那说出另外一个方言词汇就肯定能让你恍然大悟。现在的孩子们会说,买衣服、换衣服、洗衣服,而我们小时候都说,作衣裳、洗衣裳、旧衣裳、新衣裳、缝补衣裳,后来渐渐的就将衣裳这两字打入了冷宫,觉得衣服才是城里人说的洋名词,衣裳的叫法太乡土气息了,殊不知这个“裳”要比“服”古老文雅的多。《周易·系辞下》有云: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汉服的衣裳制是华夏文明中服饰礼仪规格最高的形式,《毛传》里说的明白"上曰衣,下曰裳。就连李白都吟咏出“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的千古名句。也引得唐玄宗和杨贵妃顾不得家国大事,以云霓为裳,以羽毛作衣,就是国破家亡也要用《霓裳羽衣曲》诠释那段《长恨歌》。

       与衣裳比较相似的还有一个方言词汇,曾经被我们广泛的挂在嘴边,褂子,那时候哪天不说几次穿褂子、脱褂子、换褂子、洗褂子,其实北方人大都知道褂子的意思,是上衣除了背心、棉袄、秋衣、毛衣等上衣以外的统称,有时也特指外套,我们小时候上衣是褂子,下衣就是裤子,现在裤子的款式在不停的变化而名字依旧,褂子从材料到款式,从品质到价格都犹如万花筒一般千变万化,可是褂子的名字却彻底改成了上衣。褂子还是清代礼服,有袍有褂,在朝服蟒袍外都要加补褂,又被称为外褂,比外褂短小的称马褂,褂子这个词汇究竟产生于什么时代至今还搞不清楚,清末民初还能看到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会穿长袍马褂,如此算来也就是最近几十年,褂子还有棉袄的称呼距离我们是越来越遥远,会不会彻底消失也未可知。

        如今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无论城乡老百姓的饭量都大为减少,毕竟现在与那时的饮食结构和营养摄入都发生很大变化,现在人们使用的餐具都日渐精致日渐微小,孔老夫子极力推崇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已经成为现实,人们自然也就远离了那些粗瓷大碗,石家庄曾经对大海碗有种叫法,大钵碗,想起大钵碗这个方言,当年壮汉们手托盛满菜粥的大钵碗,蹲在门口或碌碡上吃饭的场景就历历在目。钵本是比丘六物(三衣、钵、坐具、漉水囊)之一,一般一钵之量刚够一僧食用,民间的大钵碗显然要比出家人的钵碗大许多。这些年我收藏的两千多前的东垣故城古陶就有形制各异的陶钵,钵盂、衣钵、钵多罗,仅仅从钵字组成的词语就知道钵字的古老和雅致,瓦钵、碾钵、茶钵、饭钵、捣药钵、捣蒜钵,钵在民间就更是遍地开花,相比碗、盘、碟、杯的精致,钵让人感觉更朴拙更凝重,但大钵碗好像要被彻底淘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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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些天在网络还看到一则消息,说儿时人们最痛恨的就是有同学给老师打小报告,到了成年人们也极不喜欢告密者。在石家庄曾经有一个方言可以比较准确的描述这种行为,那就是“下蛊”,说谁谁又给家长下蛊了,说谁谁就爱给领导告别人的黑状,背后下蛊太可耻了!“蛊”字本身就充满神秘,随便组几个词就都不禁让人毛骨悚然,蛊惑、整蛊、蛊术、放蛊、中蛊,据说现在云南、贵州、广西偏远山区的少数民族还有老人会这种奇门异术,而且是以老年妇女为主,人们在影视作品里也能感受这种巫术的灵异和神奇,反正这些年在石家庄这个区域很少再听到下蛊这种说法了,相信许多愚昧都会随着科学的兴起而消亡。

       在石家庄部分区域,大家都知道“啼糊”其实就是“啼哭”念转音的结果,而啼哭这么文雅的词汇早在《荀子·非相》里就有“俄则束乎有司而戮乎大市,莫不呼天啼哭”的句子,唐朝清贫诗人王建的《原上新居》也有“春来梨枣尽,啼哭小儿饥”的世象描写。既然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那时候“秕糠”也就会成为裹腹之物,像秕糠这样的词汇能够在这片土地上成为百姓方言,也只能说明石家庄文脉绵长历史久远,儿时就知道母亲会将粮食里不饱满的秕子舍弃,会将米糠留给猪充当粮食,可见秕和糠均属糟粕。北齐颜之推《颜氏家训》里就有“守门诣阙,献书言计,率多空薄,高自矜夸,无经略之大体,咸秕糠之微事”的论述,元萨都剌《雪米》诗也有“风流灞上寻诗客,千古无人説秕糠“的句子,秕糠虽雅也很通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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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跑茅子听不懂,棉靴头在消失,觉么着要玩完,折跟头没人说,赤麻糊更迷糊,架辕子无处寻,石家庄的部分方言土语在迅速的成为遥远的记忆,这些方言土语里残存的古汉语孑遗也会消逝的无影无踪,到没到最危险的时候,需不需要发出最后的吼声,就看每个人的理解了。还有一个字也是一个典型代表,那就是“屋”字,不知道是不是受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里“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的负面影响,虽然屋子很古老很悠久,但屋混的这么惨,杜甫住茅屋子也混的不咋的,我们干脆不说屋了,都改说房了,尽管《说文》解释说"房,室在旁也,从户,方声,本义指正室左右的屋子,古代妻住室,妾住房“,但人们还是明明知道“老公”不是啥好词,是宦官、太监的代名词,却依旧喜欢“老公”而抛弃郎君、夫君一样,这个世界有时候无法解释。要淘汰谁,要痴迷谁,要推崇谁,要弘扬谁,我是越来越迷糊。

       尽管如此,通过这篇超过四千字的文章,我越来越觉得,从即将消逝的石家庄方言土语里,还是能够寻觅到能够证明这片土地,悠久的历史,灿烂的文化,绝对不是虚言妄语,而是有足够的证据,它就在民间就在我们生生不息的口口相传的过程中,貌似可有可无却是真实存在,仔细探究相信还会有更多的证据。

                                                                        2021年11月27日于长春正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