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的一天,一帮朋友来到了海伦·福斯特在北京的驻地。“我们这次到中国来,一共照了12英里长的胶卷。”人们走进了斯诺先生的夫人海伦·福斯特的房间。老人指着墙角儿一大堆绿色的铁皮箱子对朋友们说。

  12英里大约有40华里长,相当于从天安门到颐和园之间的长度。如果粗粗算一下,这些胶片可以容纳下200多万个镜头,这是多么长的历史画卷。您这次到中国,收获想必是十分丰富的。海伦笑着说:“没有这42年前的播种,也就不会有今天的收获。”

  从1936年的夏天到1978年的秋天,正好是42年。这时候美国记者海伦已经是72岁的老人了。似水流年,在她那椭圆形的脸上,悄悄地印下了交错的纹路。然而,老人那亲切的笑容,爽朗的眉宇,聪慧的目光,还流露出来在遥远的当年,一个28岁的勇敢的美国女记者的风采。

  她的周身装扮已经完全中国化了。穿着普通,蓝布的对襟女服装,钮子也是蓝布绾的盘扣,翻卷的很精致。裤子也是蓝布的,脚上穿着一些老人的青布鞋。脚上还沾着中国大地的泥土。让我们来随着她的足迹漫步吧。

  1978年的一个秋日,海伦站在了西安东大街的一所西式的楼房前,给人描绘着她在41年前。也就是1937年4月的一个深夜,她怎样跳楼窗逃到延安去的情景。1.jpg

  春宵沉沉,月光淡淡,正是子夜时分,海伦守着一个窗口凝视着窗外围墙上的一个缝隙。已经12:45分到了,她还没有看到那个预约好的香烟头的火光。她似乎还看到有蝮蛇在眨着可怕的眼睛。她需要马上做出决断,她把床上的被子弄的鼓了起来,仿佛还有人在床上睡觉似的。她穿了三条裤子,五件衣服,披了一件驼毛大衣,乔装成了一个体面的书生。她悄悄爬出了窗户,想到围墙外必然有岗哨盯得很紧。越墙而出,是不可能的。她于是下决心直接从大门闯。到大门口儿,几个卫兵拦住了她。她用熟练的中国话同他们周旋。“我去回家!”卫兵以为她是个男人,更没有发觉她是个外国人。竟然稀里糊涂的放她出去了。原来这些卫兵是奉了极为严格的命令,不让这里的女人离开这里。

  海伦像只夜莺一样飞出牢笼之后刚到东大街上,就碰到了那个预约在墙缝中点着香烟的人,他十分抱歉地说,墙外都是卫兵,根本不能接近。现在已经出来了,就好办了。海伦坐上了为她准备好的汽车辗转来到了延安。这个时候,她的丈夫埃德加。斯诺正在北京写作《西行漫记》,海伦这次西行正是要采访她丈夫没有采访过的一些人物,写一本《续西行漫记》。

  海伦是一个争强好胜的女性,她要像斯诺那样力争成为一时茂秀,在时代的浪头上游泳是危险的,也是勇敢的,而没有危险,就显不出勇敢。夫妻两个慢慢竞赛起来,那时候他们住在燕京大学东门外一个叫做城府的地方,许多中国人和他俩交朋友,冰心告诉人们,她在燕南园的时候,家里就常常接待斯诺夫妇。冰心说海伦写过一篇《城墙上的弹痕》,描述八国联军进攻北京的非正义战争。冰心说很喜欢这篇文章,就把它翻译成了中文。那时候,许多青年学生都愿意到斯诺家中串门儿,相互建立了很好的友谊。在一个青年学生的帮助下,海伦来到了西安。

  这个时候,国民党蓝衣社的特务都集中在西安。他们严密监视着海伦。就在五个月前,海伦曾在西安访问了张学良,写了一篇《少帅访问记》。此时,少帅已经在南京沦为阶下囚了。海伦的行踪自然引起了蓝衣社的注意,他们造谣说,斯诺在甘肃死在共产党人的手中,海伦又在新疆被共产党杀害。这样的谣言就是要混淆视听,颠倒黑白。

  在这个关口,海伦要到延安去是要冒着极大风险的。而海伦的这个行动更是传奇性的。他人还没到延安,跳窗户的故事就飞到延安来了。后来朱总司令见到她后头一句话就说,“你是跳楼逃离西安跑到延安来的,你好勇敢啊!”

  “我是要沿着我丈夫的脚印,来看看中国革命的。应该勇敢一些才行。”这是海伦的回答。2.jpg

  海伦进入了红色中国。一切对于她来说,都透着新鲜。她把自己原来一身妇女服装脱了,换上了红军的灰色制服带着照相机信步走动。在一个小队的游击战士面前,她给认出来了。战士们惊讶的称她为“外国女同志”。于是她把镜头对准他们,准备拍照。战士们高兴的呼起革命口号来。海伦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威武雄壮的口号声,几乎吓得她把照相机都跌落下来。她惊叹道:“这是中国的群众心理。”

  四月底,海伦来到了延安。在一个好几进深的院子里头住了下来。史沫特莱早先就住在这里。春天来到了延安。正是庭院深深深几许。海伦说,一个美丽的金色的黄昏在等待着她。

  第二天早上,海伦起来迎接玫瑰色的黎明。有个小战士把她房间里的桌子和凳子拿到院子里头去。她正迷惑不解时从窗口里看见毛泽东和朱德看她来了,她连忙迎了出去,宾主就在院子当中摆下的凳子上坐下来了。毛泽东高兴地笑了说,“欢迎你到延安来。”海伦说,“我知道你的故事,因为我丈夫写了你的故事,是我帮他打的字。”

  毛泽东会心地笑了,气氛融洽起来。海伦从笔记本儿中取下来一张照片,对毛主席说,“我早就从这张照片上认识您的,这是斯诺给您照的,我从西安跳窗户出来时只带了两样东西,一样就是你的这张照片,一样就是一盒口红。你知道一盒口红对美国年轻妇女是多么的重要,几乎什么都可以贡献出去,而口红是不能丢的。所以,你也就不会诧异了。”

  诙谐的语言招来了一连串的笑声。毛泽东接过了那张带着红军八角帽的照片。眯着眼睛笑笑说,“对!”“这张照片照的很好,非常好看。我从来没有想到我的照片会这么好看。”毛泽东笑道。从这里开始一见如故,谈话就不那么拘束了。朱德在这个气氛当中也插进了几句幽默的话。

  海伦说:“我在延安看到你,看到一位中国革命的领导人,就仿佛回到了1777年,在美国的一个村落里,像看到华盛顿一样。”

  毛泽东听见海伦提到华盛顿,就点点头,笑着说:“我知道美国有个华盛顿。”海伦说:“不过我读过斯诺写您的传记,仿佛您更像林肯的传记一样,不像华盛顿。”3.jpg

  毛泽东也说:“我知道林肯,也喜欢林肯,林肯这个人颁布了解放黑人奴隶的宣言,胜利地进行了一场影响深远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他提出了民有、民治、民享这个口号,就是他提出来的。”

  “而你,”海伦笑着说,“是要解放全中国人民的。”

  这次清晨的会见是漫长的采访的需求。海伦概括她这段会见说:“要采访一个人,要尽可能的了解他。了解到像一个未见面的老朋友一样。待到见了面,又要有些捷径,找到沟通双方思想感情的桥梁。比如我吧,拿了斯诺照的那一张照片,就是一道桥梁。”

  海伦这次在延安进行了广泛而深入的采访,一切都是顺利的。到了六月,她已经写了14本笔记,托人先带到北京去了。到了九月,她又写了13本日记,前后她一共写了27本儿笔记。照过300多张照片。九月七日,她告别了延安,骑着骡子又回西安去了。

  这个时候,她心里盘算这13本儿笔记必须要好生的保存。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她马上去买了两件衬衣,把13本儿笔记都缝在衬衣里面、胸前、背后都是笔记。这就好比一种中间鼓鼓囊囊的救生衣,她把这件救生衣穿上,就像怀了孕似的膨胀起来。加上外面的外套儿,连纽扣都扣不上了。就这样,在国民党军警的鼻子下面,她就把笔记本带到了上海,写进了她的《续西行漫记》当中。

  “这在我是一个有着新发现的旅程”,海伦在《续西行漫记》中写道,“我所发现的是在地球上最古老,最没有变化的文明的心脏,却创造了新世界的新的精神,重塑着新的人们。”

  海伦计划用27本笔记上的材料写成四本书,他写的第一本书就是《在红色中国内部》,人们把这本书同斯诺的《西行漫记》并列,所以就翻译成了《续西行漫记》了。

  海伦在她的笔记本中,写下了三十四个人物专访。海伦的笔法是简练的,但这不妨碍她在引人注目的方面做细腻的动人描写。除了党和军队的领导人之外,海伦还写了一些青年战士和红小鬼,以及文艺工作者。人们看了这本书,仿佛置身在40多年前的延安。在延水河边、宝塔山下,同这些人物一起分享战斗的欢乐。

  40多年后,人们还从这些影像当中受到了鼓舞。斯诺没有见过朱德,《西行漫记》中没有充分的写他,海伦就补充了这个缺陷。她说:“我采访很成功,主要是由于朱德的帮助,他把那些红军将领一个一个的叫到我的院子里来。他们都很年轻,同美国的年轻女人谈话,他们都有些害羞。”

  也许由于海伦是女性的原因,她对女同志的访问多起来了。《妇女与革命》一章几乎占了全书的1/4以上。在这些人物的素描当中,我们看到了旧社会妇女的苦难,也看到了革命妇女的斗争,她们同男子一样分担着中国的命运,她把她们说的话原原本本记下来。她说:“这些故事的美妙处在于不加修饰,在于她的坦诚和纯真。”海伦打了个比喻,“红军像彗星扫过中国的天空,而妇女就从沉睡中惊醒,一个新的世界就展现在他们眼前了。”

  蔡畅和康克清,两个大姐就是不同出身的两个觉醒了的妇女形象。一个是知识分子,另一个是劳动人民出身。海伦给我们留下了璀璨夺目的中国革命妇女的群像,现在看起来还是那么英气逼人。

  从1927年8月1日,南昌城头的枪声开始,到1937年8月1日,整整十个年头,海伦在《续西行漫记》中最后一部分,回溯了这十年中国革命曲折的过程。她叙述了孙中山接受共产党统一战线的提议。蒋介石背叛了革命,经过了十年内战,红军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战略大转移。从西安事变开始。统一战线的纲领又付诸实现了。

  海伦完成了采访任务以后,决定到前线去做一个战地新闻记者。9月6日,斯诺从天津打来一个电报,要她赶紧回去。海伦非常风趣的向自己的丈夫提出了一个问题,“你愿意听一听我平生最倒霉的一件事情吗?”于是她叙述了一出戏剧性的西行尾声。

  回到西安,碰到了一些麻烦以后。海伦搭上了东去的列车,到了潼关,突然她被四个国民党警察叫了出去。要她急速返回西安。她以为要搜查,她正在为笔记本儿担心。不料她接上西安来的电话。原来是斯诺刚从天津赶到西安来。在那里等着她。两个人在这段路上面对面过去了,却不知道错过了四个小时才相见。这就是她说的那件倒霉事,今天却成为了一段笑嘻嘻的回忆了。

  当人们问起42年中,你的写作生活是怎么度过的,海伦顺手拿出了一张打印好了的《海伦·福斯特·斯诺著作年表》给大家看,笑着说,“我42年的著作都在这里了。”这张16开的道林纸的著作中列了十几本书的书名,还有她拍摄的图片及以及参与编写的各种书籍、词典,印了满满的一张纸。其中《中国历史札记》印有六卷,包括《西安事变》《我在延安的笔记本》等。大家对笔记本儿当然是很感兴趣的。人们获得了海伦的馈赠,都表示要好好的研究她在延安的笔记本。

  那时,她的朴实无华的思路从这张著作年表当中,人们看到了海伦所说的美国的工作精神。42年间,她从没有闲暇时间来打发光阴,而是广搜博览,飒飒运笔不止。如今她已这么大年纪,还在栉风沐雨,不远万里而来,点燃新中国的画图。

  “旧地重游”,这四个字可以概括海伦的行程,她顺着原来的路线又走了一遍。42年前她到过的地方,现在一路走来,一路向同伴叙述往日的情景。历史与现状,黑暗与光明,痛苦与欢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风光烟水也不再依旧,比当年分外明媚起来。

  所有这些通过40华里长的胶卷要在美国人民的眼里,放映出来。海伦认为自己这一生不虚此行。

  邓颖超大姐对海伦亲切的说:“你从三十年代以来,一直在为增进中美两国人民的友谊做贡献,你的这种精神使我们深受感动。”对年轻的美国朋友,邓大姐说,“你们是第一次来中国,一句话,在你们的艺术生活当中将是新的起点,愿你们继续前行。”5.jpg

  海伦回到美国以后,就给中国朋友们寄来了《我在延安的笔记本》,从这本书中,人们可以寻找到她在红色中国,在延安的足迹。

  时间到了1979年,这时的美国来了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邓小平。1月底,华盛顿市的五月花大酒店举行盛大欢迎酒会, 包括卡特总统在内的许多美国政要、国会议员、社会各界名流都应邀出席。

  在那次宴会中,海伦也应邀出席了,不过此时的海伦早已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她穿着一身紫色的唐装缓步走到邓小平的跟前。接着掏出口袋里放着的当年毛泽东写的亲笔介绍信,随后递给邓小平,并且说了一句半开玩笑、却包含几许沧桑感慨的话:“邓小平同志,您还真是很难见着!”邓小平满脸笑意的回答:“斯诺同志,是挺难得见!”两人相视一笑。

  埃德加·斯诺的《红星照耀中国》其实很大一部分内容创作都来自妻子海伦的采访笔记,甚至与毛泽东的采访内容中也有她坚持保留下来的文字,不然也不会有这之后的精彩故事了。

  可以这么说,这本《红星照耀中国》是埃德加·斯诺和海伦·斯诺共同完成的。甚至海伦在之后还为这本书写了续集,这本在1939年出版的《红色中国内幕》就是她个人的杰作。海伦孤独的晚年也没有忘记向周围的美国朋友诉说美好的中国。4.jpg

  晚年的海伦生活清苦,依靠微薄的政府救济金生活。她没有子女,每周有一位护士家访一次,平时没有人照顾;身体也不好,床头就放着氧气瓶。从中国来的客人经常为她的窘迫生活而难过不安,愿向她提供一些必要的资助,但海伦每次都予以拒绝,她说,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海伦晚年曾获得两次诺贝尔和平奖提名。

  1997年1月11日,海伦·福斯特·斯诺在睡梦中静静地离开人世,享年90岁。英国《经济学家》杂志在讣闻中说,斯诺夫人研究中国的结论是:社会主义为中国展示了美好的未来,因为引领这一社会主义的,是中国历史性的高尚道德观念。

  南希·法南就深受海伦的影响,并在之后选择重走海伦走过的西行之路,中国沿途的风景让她久久不能忘怀。这个南希女士就是海伦晚年在养老中心的看护人,照护她最后四年的孤独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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