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有一个酒杯,
一个能盛二两酒的酒杯。
从我记事起,
就看到他端着这个酒杯抿一口咂咂嘴。
再用手把一粒花生米或从上或从下一下子扔起来,
不偏不歪扔进嘴里嘎嘣嘎嘣脆。
那是他最高兴的时候,
一杯酒让他感觉那样的美。
我大一点的时候,
那一天天是那么黑,
霹雳闪电响着炸雷,
他一步跳进家门,
拿起酒瓶倒满酒杯,
“咕嘟”两声擦了擦嘴,
“我要回单位,
仓库进了水!”
话没说完,
一头扎进风雨不管刺眼的闪电和炸雷!
我再大一点的时候,
他下班拿回家一个搪瓷盆一床毛巾被,
还有一张奖状镶在玻璃框内。
那天晚上他倒满了两杯,
就着一个咸鸡蛋还翘着二郎腿。
到了“困难时期”,
我们兄弟姐妹象小鸟饿的张着嘴,
那一天他把空了很久的酒杯倒满,
把酒瓶甩了又甩捶了又捶,
一扬脖灌进了胃,
拉着我把老家回。
这个姑姑家借半口袋,
那个舅舅家借一点玉米和没有“搓”的谷穗!
连夜拉着我回家累得他汗流浃背。
我母亲瞒着他到酒厂买了半斤白酒,
这一次他倒了半杯,
看着孩子们端着碗吃饭他是那样的欣慰……
父亲的酒杯,
装的是天装的是地,
地老天荒不朽的丰碑。
父亲的酒杯,
装的是山,
是一家人的福祉安危。
装的是温暖,
是一家人的希望春晖。
装的是也曾“艰难苦恨繁霜鬓,
潦倒新停浊酒杯。”
装的是险峰,
严峻不怒而自威。
装的是浊酒以自宽,
不幸哀怒与伤悲。
装的是泪,
一滴一滴愁欲醉。
装的是紛繁的社会,
人情冷暖心无愧。
装的是浩瀚的大海,
是惊涛骇浪里的舵手和船桅。
装的是坚强的磐石,
他永远精神百倍不会气馁。
装的是阳光,
我们是昂首的向日葵。
装的是雨露,
滋润我们不会枯萎。
装的是时间,
从青年中年到耄耋老人,
从岿然不动到颤颤巍巍。
岁月如梭,
时间没有压弯他的脊背……
父亲的酒杯里的酒是那样的清澈,
映着他的柔肠映着他的深邃。
父亲酒杯里的酒是那样的清澈,
映照着他的沧桑蹉跎年岁。
父亲酒杯里的酒是那样的清澈,
映照着他的心底无私无怨无悔……
父亲的酒杯,
成为我们心里的丰碑。
酒杯里空了,
那是父亲累了,
让他的心靠岸吧,
坐在岸边的连椅上扫一扫身上的疲惫。
当他凝望大海的时候,
再把酒斟满他的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