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渊博的老张拿着我的文稿哈哈大笑:“嘿,真有你的,论述时髦的文章还引用了列宁的语录。”

  “是吗?”我有些脸红。

  “当然,这不,‘时髦就是毫无办法地跟在实际生活后面做尾巴。’这是不是太政治化了一点。列宁讲的时髦是政治生活中的时髦,你要论述的可是生活方面的问题,这扯得上吗?”

  “不,列宁说的话自有他的道理,不管在政治上还是在生活上,都可以那样理解嘛。我看讲时髦的人,一般都不会很聪明,不然怎么是尾巴?”我极力辩解。

  老张摇摇头,道:“这句话应该这样讲,讲究时髦的人,都有点聪明。起码他们很敏感,接受能力强,只是人生的方向不太清楚,所以显得很俗气。”

  “何以见得?”我不信地一笑。

  老张挥挥手,说:“我讲个故事你听。在初中的时候,我有个同学叫容玉洲。那时,我们还只十二、三岁,玩都玩不过来,他就想入团了。可是接着来的是‘文革’、下乡。在农村,他的表现也是很不错的,一年下来就被评为‘五好社员’,并推荐去当教师。后来抽到工厂,没多久他就被调到厂宣传科当干事,再后来他就被推荐上了大学,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市政府办公室……”

  “等等,这说明什么问题?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履历罢了。”我不解地说。          老张笑笑,说:“是的,这并不说明什么问题。不过,你可能没注意到在他的每一个变化时期,他的大多数同龄人们的状况。你仔细想想吧。从理论上归纳,那是你的事。注意,故事就要开始。

  “那是七十年代后期,一天我下班回家,路过街心花园,看见石凳上正依偎着一对情侣,我打算绕过去。没想到那男的一抬头,竟是容玉洲,只见他身穿崭新的毛料中山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身边的女友当然也是非常对得起观众的,秀色可餐吧。可是我一身工作服,与他们反差太大,倒有点不好意思。还是容玉洲大方,主动地说:‘我下月结婚,敬请光临。’”

  “你去了吗?”

  “当然去了。那时候他家搞得很漂亮,一房捷克式的家具使满屋生辉,只是房子小了点,也有一室一厅,在当时就算是豪华的了。”

  “他老婆呢?”我问。

  “你就关心人家老婆。他的新婚妻子落落大方,对人诚恳爽直,颇有大姐之风,我们那一帮单身汉们自然是很服气的罗。你没见容玉洲当时的样子,真像泡在蜜罐里,眼睛大部分时间都没离开他的妻子。在我们这个东方国度里,他竟敢当着众人不时来上一个亲昵的动作。一个楞头青喝多了酒,用词不当地说:‘真是乌鸡配凤凰。’容玉洲敏感地拉长脸反问:‘什么意思?!’我一看不对头,忙说:‘今天新郎新娘一个是凤一个是凰,我们大家是乌鸡,对不对呀?’大伙齐声答道:‘对,对。’于是又说了许多吉利动听的话,才使这不愉快的插曲消失。”

  我听迷了,仿佛身临其境。

  “一晃十多年没见面。一次路过市府大院,正好碰上容玉洲从一辆小轿车上下来,他很热情地邀请我到他家去。我去了,感受大不一样。三室一厅的房子,铝合金的窗子,打蜡地板、牛眼变光灯……等等,再配上一房乳白色的意大利家具,真是气派极了。他的妻子对我还有印象,倒茶拿烟,表现得殷勤而贤惠。他们的女儿念中学,对我有礼貌地打个招呼,就去做功课了。我对靠在沙发上的容玉洲说:‘你有一个很幸福的窝啊。’他勉强地笑了笑,没吱声。我们聊了聊各自的情况,他的机遇令人羡慕。他很感慨地对我说:‘同学们还是要多往来呀。’我正想说点什么,他妻子对他说:‘都是你不好,调到政府部门后,和老同学老朋友都接触少了。’容玉洲闻言脸色骤变,大声说:‘我不好?!’猛看见我惊愕地瞧着他,语气随即平静下来,对妻子却不无讥诮,‘我不好,你可以走呀,可以不要我嘛,我们是可以分开的嘛。哼!’一声冷冷的笑。我有些不知所措,连忙告辞。”

  我看着老张,也有一种冷冷的感觉。

  老张继续讲:“前不久,我们学院关于招生政策方面的事,需要找市政府出面办理。我想起了容玉洲,就去找他了。谁知他已搬了家,经人指点好不容易才找到他住的那座新大楼。开门的是容玉洲,他有些意外,却很快恢复常态,把我让进屋。当我走进他的家门,哇!(这里必须用广式惊叹语)我以为自己走进了长城饭店的总统套房,我已经没有能力来形容那种超豪华了。

  “我坐在宽敞柔软的真皮沙发上,问道:‘夫人和千金呢?’

  “容玉洲有些不自然:‘她们走了。’

  “‘走了?’我惊奇地问。

  “‘是啊,她们嫌弃我嘛,有什么办法。’他无可奈何的样子令人同情。

  “‘哦,不要紧,过两天不就回了么。’我宽慰地说。忽然看见从内室走出一位衣着考究的女子,她满面春风地问:‘谁来了?’

  “我定睛一看不由大吃一惊,这是另一个人!而且是一个熟人!

  “她见到我也惊讶得嘴都合不拢。

  “容玉洲有些尴尬,忙说:‘看,我都忘了介绍,这是文学院的张教授,这位嘛,是我的那个,对,老张你比我小两岁,应该叫她嫂子。’

  “我微微一笑,站起来说:‘嫂夫人好!’

  “她满面通红,有些慌乱地朝内室逃去。容玉洲莫名其妙,继而若有所思。    “我起身告辞……”老张再不言语了。

  “完了?后来呢?”我意犹未尽。

  “没有后来。”老张摇摇头,望着我说。

  “不对,那个女的和你好像……”我故意说一半。

  “好了,别问了。那是另一个故事。”老张盯着我说,“你得到什么启示没有?”

  我开始严肃地思索起来。没想到老张给我提供这么一个素材。

  后来,我的论文真的获奖了。只是,至今还老惦着老张的另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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