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好过节好过,日子不好过。爷爷不愿意过年,吃喝扯淡长懒肉,还耽误工夫。他本打算过了正月十七,收拾完供桌再去南碱沟,把羊草码子垛成垛,过了正月好装车拉羊草。他心盛得不行,恨不能马上就走。卖羊草有了钱,赶紧买车买马买犁杖,起早贪黑开地,按节气播种。挂锄后,再盖十间大瓦房,秋后娶儿媳妇。这几天顿顿大鱼大肉吃着,一天两遍烧酒喝着,他两腿发软哈欠连连。正月初五那天,他再也呆不住了。那天半夜三更,他醒来后睡不着,和以前打羊草一样,二更天起来,摸瞎乎吃了块年糕,三更天上路。他没扛大钐刀,只用亚麻袋子包了只大猪肘子。狼祸害人是让人给逼的,哑巴畜生也知道好坏。他把猪肘子送给狼王,是对群狼陪伴他一个冬天的回报。他更感谢群狼给他个面子,让张老万屯过了个消停年。霜雪覆盖的大草甸子上,只有他一个人在扑腾。

  当那个人类拆了上百座羊草码子,拉走三十车羊草,到大林家店卖钱置办年货,群狼的心被伤透。它们来到屯南,见那个人类一家吃香喝辣,恨死他了。他不是狼的朋友而是骗子,把我们一步步引上绝路,想彻底霸占我们的家园。爷爷和季霖庭到大林家店办置年货、请全屯人喝酒吃肉、杨家张灯结彩、家家共享天伦之乐,无不在群狼的觊觎之下。群狼跃跃欲试,准备趁爷爷奶奶去季霖庭家之机,吃掉他的三孩子,让他们过不去这个年,都因狼王的犹豫不决未能实施。

  经过几天辗转思量,狼王仍确定了与这个人类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假如他从此后不再来南碱沟,不再破坏羊草码子,它们仍与他相安勿扰。如果他再赶车拉羊草卖钱,它们必定和他血拼到底。今天屯南刚亮灯,群狼马上觉察到了。

  爷爷一到南碱沟,被刺鼻的腥膻味儿熏得直迷糊。他一直在群狼的簇拥下,身前身后都是狼,把他逼进南碱沟深处。那些熟悉、温顺的面孔,此时变得凶狠狰狞。那条曾被他羞辱、扯着尾巴甩飞的狼王,威严地站在群狼中间,轻蔑而冷峻地看定他。远远近近的狼,都虎视眈眈地怒视他。他后脊梁杆子发凉,不由打了个寒战。他手里拿了大钐刀,才是凶神恶煞。没了大钐刀,只是一具行尸走肉。哪怕握着把渔刀,也不算赤手空拳。他不是送来个猪肘子,而是送块活肉。

  爷爷天真地以为,群狼像小孩子,撒娇放赖使坏是家常便饭。打个巴掌给个甜枣吃,吓唬吓唬拿话哄哄就没事了。他把亚麻袋子里的猪肘子拿出来,先显摆一番扔再给狼王:“你看着分吧,别打起来啊,我得回去雇车拉羊草了。”

  爷爷想打马虎眼溜走,群狼看都没看一眼猪肘子,一动不动怒视着他。

  爷爷刚要挪步,狼王一个高跳到前面堵住去路。它长长的嘴巴往地面一杵,“呜——”地长叫一声,群狼“呼啦”一下缩小包围圈。后面的狼和两边的狼绕到前面,封住半月形缺口,让爷爷插翅难逃。包围圈一步步缩小,只给爷爷留下饭桌大一块地方,一对对阴鸷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嘴里喷出一团远腥膻的热汽。

  天空像个恶婆婆,动辄颐指气使。太阳像个受气小媳妇,大气不敢出。除了群狼 “吭吭”的喘气声和“砰砰”的心跳声,没有半点声音。无边无际的大草甸子静止不动,蓝黑蓝黑的天空似要下一场黑雪。爷爷知道,死亡即将来临。

  爷爷彻底认透群狼的吃人本性,为时已晚。季霖庭深谙群狼的凶残、狡猾和乖戾,多次忠告和提醒,他都当成耳旁风。他无比盼望身后传来“得得”的马蹄声,人的呐喊声,老洋炮的“轰隆”“轰隆”声。季霖庭铺上新炕席新褥子,盖上暄腾腾的麻花被、吃上几顿掉蛋饺子,割了脑袋都不知道。一进正月,“老酒糟”每天三遍酒,更是醒了不醉醉了不醒。家家户户的人们,都在炕头上猫冬。

  天空更晴了,也更暗了。太阳被风晕圈上巨大的圆圈,如同群狼的包围圈。此时能抽出一根骨头做武器,爷爷也毫不犹豫,也有一线生存机会。人都是一个生法,死法却千奇百怪。有老死的有少亡的,有生不如死的,有死无葬身之地的,有死不知道怎么死的,死得最不值头的,就是让狼活活吃了。妈了个巴子!

  爷爷越不敢动弹,群狼越不敢轻举妄动。他感觉过去了一万年,天上的太阳却一动没动。老这么熬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和群狼,不知道谁更比谁有耐心。

  爷爷想出许多办法,不是上天就是入地,只有孙悟空才做得到。一条狼从身后凌空扑上来,他头一偏,羊皮帽子被扑落。帽子不偏不斜,落在狼王面前。狼王伸出前爪,摆弄赏玩他的羊皮帽子。半个月前,狼还戴着这顶帽子,像人那样直立行走,逗得他哈哈大笑。狼王把帽子扒拉到胯下,“哗哗”撒了泡腥臊的狼尿。群狼见了,和人那样发出“嗨嗨”的笑声。横死暴死都免不了一死,临死前还被一群畜生羞辱一顿,死得更不值头了!爷爷被激怒也有了豪气,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他不怕死,什么都不可怕。他想起在西山砬子上骂天骂东洋,浑身一丝不挂了无牵挂,是何等的豪气!他“哗刺”一下扯开羊皮袄扣子,脱下来扔给狼王:“你们这些臭鳖羔子吃了我吧!我儿子闺女都有了,死了不算绝后!”

  他不信,南碱沟群狼比老天爷和小日本还厉害。他索性脱下贴身小褂,光着脊梁杆子,让狼吃了也留身囫囵衣裳。被狼撕得一丝一缕、血乎淋拉一疙瘩一块,死相不好看。有朝一日边外人给他拣骨殖,也让他们宾服,里城人不怕狼也不怕死,活有个活样死有个死样。爷爷的诡异举动,群狼不为所动。爷爷脱了大靰鞡头子,解开裤腰带脱了棉裤,一丝不挂站在群狼中间,放开嗓子破口大骂。他骂群狼反复无常,不如胡子土匪,和小日本和鲁一次郎一样人味不懂残暴无情。不管群狼能不能听懂,他用尽所有村话骂人话,骂得口干舌燥,骂哑了嗓子。

  群狼渐渐起了疑心,不知道这个人类又在耍什么阴谋诡计。天冷尿多,爷爷一会儿一泡尿,臊汽腾起两人多高。体内的热量让尿带出去,群狼还不吃他,他这才觉出天冷。他后悔脱光了衣裳,再也穿不回去。他的皮袄、棉裤都被撒上狼尿,冻成冰块子。靰鞡头子里面撒满狼尿,更是冻成两块冰砣。狼不吃他,他也很快被冻死。难怪边外人怕狼,他们永远不是狼的对手。爷爷感慨:天下之人,只有小日本和鲁一次郎和群狼一样坏。天下畜生,只有群狼和小日本和鲁一次郎一样毒。爷爷算是遇见了比狼还坏的人,也遇见了比人还坏的狼。爷爷快要冻僵时,才突然想到了火。他刚才一心向死,连腰间的火镰也扔了。要是留住火镰,群狼就不敢乍刺。他一眼看见掉在地上的火镰,想瞅冷子拣起来。他刚要弯腰,已经晚了。狼王绕到爷爷身后,把两只冻成冰砣一样的前爪,搭在他肩膀上。

  眼前这个人类,也是个另类。别的人类遇到这种情景,无不惊叫着回头,狼从后面“喀嚓”一口咬断喉咙,群狼蜂拥而上,转眼工夫啃成骨架。一般的狼,没有资格与这种人类单打独斗。狼王必须亲自出马,断其喉、饮其血、食其内脏,才能让群狼臣服。季霖庭讲过狼的惯用伎俩,突然在人身后把两只爪子搭上肩膀,人被吓破胆一回头一叫喊,被一口咬断嗓葫芦,爷爷都当瞎话听了。阎王让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四更?非死不可也没办法,怎么都活不成。爷爷像在西山砬子骂完天和小日本,和石头木头那样从容,能挺一会儿是一会儿,冻不死再瞅冷子拣起火镰。他一直不回头,让狼王没机会下口。狼王不下口,群狼都不敢占先。狼王身上热烘烘的,爷爷如同披了件活的狼皮袄,还瞌睡了,一个接一个地打哈欠。妈拉个巴子!我就是不回头,看你怎么办。爷爷闭上眼睛,假装睡觉。

  群狼早已不耐烦,露出轻蔑的眼神。狼王的两条后腿又酸又麻,不住晃动臀部保持平衡。那人类的肩膀发烫,它两只前爪似被融化。它越来越尴尬,眼看坚持不住。它的前爪要是从那人类肩膀上滑下来,就是放弃王位,群狼一窝蜂扑上来,谁先咬死这个人类谁就是狼王。想继续称王,狼王必须尽早杀死这个人类。

  狼王使出了怂招,嘴巴抵近爷爷后脑勺,伸出长长的舌头,一下一下舔他的后脖颈。群狼躁动起来跃跃欲试,等待那争夺美味、你死我活时刻的到来。

  突然,爷爷两手向后猛地一伸,死死攥住肩膀上的两只狼爪。他钳子般的大手,一下把狼王两根细细的麻杆爪子攥酥酥了。他两手用力向前一拉,后脑勺死死顶住狼王下巴。狼王刚想挣脱,已经晚了三春,嗓葫芦被人类的后脑勺紧紧顶住,气都喘不上来。它徒劳地挣扎,“吭吭”喘息,“呜呜”呻吟,“噗噗”往外拔气。它悬空的两条后腿乱踢乱蹬,长长的尾巴徒劳无益地来回甩动。

  妈拉个巴子,今天就是让你们这些臭鳖羔子吃了,也得抓个垫背的!

  爷爷仿佛披了件火龙衣,后脊梁逐渐暖和过来,皮肉被狼毛扎得发痒,像毛毛虫子爬来爬去。狂跳的狼心像一面小鼓,贴在他后背上“咚咚”猛敲。狼王饥肠辘辘,一串气泡顺着九曲回肠“骨碌碌”窜动,“噗”地放了个能熏死人的狼屁。狼王顿时轻轻的,仿佛体内什么都没有,只装了个屁,成了一张只会喘气的狼皮。爷爷更有了底气,狼王也不过如此,狼能吃人,人为什么不能吃狼?

  “嘎巴”“嘎巴”两声,爷爷像撅断两根酥脆的麻杆,把狼王的两只爪子掰断。他转过头一口咬住毛烘烘的狼脖颈,“喀嚓”一声咬断狼的嗓葫芦。滚烫的狼血射箭般窜出,爷爷一下没憋住气呛了一口狼血。他索性用嘴含住狼脖子上的破口,“咕嘟”“咕嘟”喝血。狼王全身抽搐颤抖,一点点地瘫软下来。

  同一个年代同一个冬天同一天,在爷爷脚下的地球背面,阿拉斯加大地上也是白雪皑皑。茫茫的雪野上,淘金者马尔可也正在同一条狼进行殊死搏斗。爷爷已经喝光了狼血,马尔可才咬断狼的喉咙。马尔可咬死的是一条饥饿的病狼,而爷爷咬死的是一条凶残的狼王。爷爷被上百条恶狼包围,他绝咬不断所有狼的喉咙。马尔可已经安全回到家乡,被当成英雄接风洗尘,在美利坚合众国俄亥俄州家中痛饮香槟酒。爷爷生死未卜,继续与群狼斡旋。能不能活着回去,他想都没想。爷爷有了这块护身皮,至少可以抵挡群狼在身后的偷袭。没有比狼更缺少亲情的兽类。群狼中不少是狼王的嫔妃、子女和兄弟姐妹,在它的生死关头,没有一条狼上来帮忙,都在看它笑话和热闹,盼望它出尽丑之后,再被这个人类整死。它们的贪婪残忍自私,注定没有出路。它们所谓的群体意识,更是个天大骗局。

  群狼相互望了望,几条早已觊觎王位的公狼,还露出幸灾乐祸的微笑。要是凭真本领,他们都不是狼王的对手。借人类之手除掉狼王,避免了两败俱伤。

  西北风裹挟着雪花横扫过来,迎风的狼睁不开眼睛,顺风的狼被吹得往前挪动。狼王身体逐渐变凉,冻得梆梆硬。爷爷像背了个支棱支棱的冰疙瘩,更冷了。

  如果大草甸子真是一张柔软的狼皮,已不再好看。曾经羊草茂密的南碱沟,成了一块丑陋的疤痕。群狼挤成一堆抵御风寒,它们知道人类坚持不了多久,就得被活活冻死。爷爷可不这么想,是死是活就在这夹当。后背上的冻狼,仍紧紧拥抱着他。他身子猛地一抖,死狼脱落,四肢还保持着仰面朝天的拥抱姿势。

  趁群狼觉醒瞬间,爷爷闪电般拣起脚下的火镰。前面的狼一跃而起,猛扑上来。爷爷向旁边一闪,几条狼“噼里扑娄”撞到一块儿。他扑向身边的草码子,打着火镰点燃一捆羊草,再迎风一轮,火“呼”地燃烧起来。“胖头鱼”凌空一跃砸下来,被爷爷顺势按在羊草捆上。“胖头鱼”皮毛被燎焦,惨叫一声挣脱窜出去。爷爷手拿燃烧的草捆,转着圈子抵挡群狼。他怕引燃羊草码子,把群狼引向空场。他左冲右突想办法脱身,一边周旋一边烤火取暖。一捆羊草快要燃尽,他又点燃另一捆延续火种。群狼轮番进攻,都被燃烧的草捆阻挡,近前不得。

  爷爷手里的火把眼看燃尽,几条狼死死挡在前面,不让他靠近羊草码子。他不敢断火,断火就是断命。他忍痛把手中余火,隔着狼扔到后面羊草码子上。羊草沾上火就“呼呼”燃烧,挡住蜂拥而上的群狼。群狼将计就计,在火堆外面围追堵截,把爷爷往火里面逼。羊草码子烧到白热化,烤得狼和人都不敢靠近。

  群狼改变战术,把爷爷逼不上火堆烧死,就往严寒中驱赶冻死。爷爷绝不上当,冻得受不住就靠近火堆,让火隔开群狼。一座羊草码子烧成灰烬,爷爷又引燃下一座。狼多势众绝不蛮干,每三五条结成狼伙,轮流消耗爷爷的体力。前面的狼伙皮毛烤出焦糊味儿,后面的狼伙接替上来,让他来来回回奔跑,不被吃掉、冻死、烧死,也活活累死。爷爷一看不是景,得给这些狼一点颜色瞧瞧。

  没等爷爷喘口气儿,“小板凳”一马当先,引领狼伙开始新一轮追逐。爷爷疯狂奔跑,靠近火堆时突然一个急转弯。紧追不舍的“小板凳”收不住爪儿,一头拱进火堆。后面的狼紧贴火堆窜出去,没命地逃往空场。“小板凳”被烧得“嗷嗷”惨叫,成了一条火狼。它把自己当成火把,从一座座草码子钻进去穿出来,直至烧成浑身焦糊的光腚狼。没了一身狼皮的狼,还不如一条癞皮狗。体无完肤的“小板凳”踉踉跄跄站不稳,四爪儿朝天倒在地上,抽搐几下一命呜呼。

  “小板凳”以死扩大火情,几座羊草码子接连冒烟起火。群狼一窝蜂地扑上来,向爷爷发起更猛烈的进攻。他手持燃烧的草捆,左抵右挡你来我往。羊草捆被撕散,火势不断扩大。羊草码子开始炼荒,一座接一座地熊熊燃烧起来。

  “烟不呛烤火的”,火和烟都往上走。烟火一来,爷爷紧紧趴在地上,和死神一次次擦肩而过。着火早的地带火势减弱,着火晚的地带火势熊熊。有烟的地带火势小,有火的地带烟小。在烟与火的夹缝中,爷爷跌倒爬起,时而跑直线时而大拐弯,时而大圈跑时而窝头回来,将大智慧与小聪明相结合。活着的狼无路可逃,又不能坐等待毙。它们很快觉悟,紧跟这个人类才能活命。看群狼被烧得可怜,爷爷心软了。人和狼都是爹生娘养,顾不上恩怨。他们刚才还有你没我,转眼间生死与共。到了生死关头,狼也知道好赖。爷爷趴在地上,群狼也趴在地上。火势一过,爷爷带着群狼曲里拐弯一阵猛跑,来到过火后的安全地带。

  一脱离险境,群狼立刻抖擞起精神,“噗娄”“噗娄”抖落身上一层烟灰。过火地带重新变得寒冷,爷爷想挤进群狼中暖一暖身子。群狼顿时凶相毕露,朝他张开血盆大口,把人的恩德忘得一干二净。爷爷又一次看透狼的本性,不再怜悯这些畜生。大风一阵猛似一阵,大火越烧越旺。爷爷左冲右突逃命,群狼寸步不离亡命追杀。它们一到安全地带,马上置爷爷于死地。爷爷以烟火做掩护,一次次躲过群狼暗算。他几次被狼扑倒,滚到火堆边才得以逃脱。先前的狼死伤过半,重新组合的狼群越聚越多,简直是遍地烟火遍地狼。没了狼王,每条狼都把自己当成狼王。群狼的内心和白成太一样阴暗,巴不得谁都死,只留下自己。爷爷心里琢磨,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把眼前的狼全烧死,只是九牛一毛。

  群狼依仗狼多势众,不置这个人类于死地决不罢休。就算保得住羊草,爷爷也是自身难保,不被大火烧死也得葬身狼腹。唯一的活路也是绝路,与群狼玉石俱焚。就算他苟延残喘活着,等边外人猴年马月前来救援,也冻成一具冰尸。

  爷爷不敢离火堆太远,否则被冻僵,也不敢靠火堆太近,要不被烤焦。他迎着火头跑,群狼在前面堵。他顺着火势跑,群狼在后面追。合适的位置,都有狼严防死守。远道而来的群狼,都是南碱沟群狼的友邻。它们被眼前的惨烈阵势震慑,不敢前进半步。它们只想沾点烟灰意思一下,尽点友邦义务打道回府。

  群狼等得起,爷爷和羊草等不及。不到万不得已,爷爷绝不会孤注一掷点燃所有羊草,使一个冬天的劳动成果化为灰烬。爷爷的犹豫丧失了一线生机,群狼自动结成帮伙,趁机占领没着火的羊草码子。爷爷拿不到羊草捆引火,一切心机都是枉费心机,高招损招都是没招。他围着逐渐熄灭的火堆,精疲力竭疲于奔命。

  高温和热狼,使南碱沟变成一座大炉膛。冻土一层层融化,地面黏稠得像糖稀。哪里火势猛,爷爷就朝哪里猛跑,什么时候被群狼追上,就什么时候投火自焚。他一乱了章法,群狼也乱了方寸。他往哪里跑,群狼也一窝蜂往哪里追。

  一条叫“大黑”的公狼,一直在冷静观察。要想战胜这个人类,必须将他与大火隔离。老狼、幼狼和残狼心领神会,马上组成一道挡火墙,用身体挡住奔腾的火焰,掩护由“大黑”组成的敢死队突袭。它们区区的身体不过杯水车薪,皮毛更是火上浇油。它们全身起火仍寸步不退,悲壮地大声嚎叫鼓励同伙,直至被烧成焦炭。奄奄一息的狼躺在地上做路障,迟滞那人类的速度。“大黑”率敢死队旋风般追到爷爷身后,马上就要得手。关键时刻,爷爷脚下故意一绊猛地跌倒在地。“大黑”等十几条精壮公狼收不住爪儿,全部拱进火堆里面被烧焦。

  群狼各自为战,无所惧怕同仇敌忾。哪里有火哪里就有狼,哪里火大哪里的狼更多。爷爷一边跑一边抓起燃烧的羊草捆,撇向一座座羊草码子,汹涌的火浪摧枯拉朽无坚不摧。走投无路的狼无所适从的狼,都被爷爷抓起来扔进火中。

  在外围观战的群狼与友邻,开始投入战斗。远方的狼群,源源不断地向火场聚集。被大火分割无法集中的散狼,自动组成一条长长的散兵线。被烧残的瘸狼、瞎狼和蒙头转向的狼,凭呻吟和气味组合在一起,站在上风头,大声嚎叫着鼓舞士气,为援军和友军当路标。大火烧过来了,它们一动不动,声音逐渐微弱,直至变成一排排焦碳。那些作恶极端的老狼恶狼,毅然决然投火自焚,烧成一堆堆骨架仍站立不倒。胆小如鼠的狼逃到半路,被这悲壮的一幕幕所感染和激励,又重新鼓起勇气,“嗷”“嗷”嚎叫着跑回来,舍生忘死加入群体勇敢战斗。

  一阵阵飓风,由西北方向呼啸而来,成片的羊草码子被掀翻。飞蝗般的羊草捆被刮到空中,飞临火场上空被热浪点燃,变成一个个燃烧的火球。爷爷刚跑到上风头,铺天盖地的火球落下来。大片的狼来不及逃跑,被从天而降的大火覆盖。它们浑身着火,“嗷嗷”惨叫着四处逃窜,拼命往羊草码子里面钻,再变成焦糊的光腚狼悲惨地死去。风越刮越大,火越烧越猛。一群群狼伙成了没头苍蝇,在烟火中上蹿下跳,有的走投无路,有的疲于奔命,有的苟延残喘,有的被烧成焦碳。火场外做预备队的狼集结完毕,刚要冲锋就被窝头烟笼罩,被活活呛死。

  持续增加的高热,形成一条条柱状热气流。无数条火龙从地面向空中翻腾、跳跃、滚动、盘旋。西北风越刮越猛,形成强大的向心力,将草码子、草捆、活狼、死狼、火焰、灰烬等所有物体卷到半天空。无数条火龙合并成一条巨大的火龙卷,在方圆百里的南碱沟上空盘旋。顿时,整个南碱沟变成一片火海,一座巨大的灶火坑。在灭顶之灾到来之前,爷爷飞一样跑向一座水泡子,融化的冰层热汽蒸腾。他一头扎进泡子,刚把脑袋埋进水里,火龙卷从水面上掠过,高温将水的表层 “刷刷”烧起一片气泡。侥幸逃生的最后一群狼,也随爷爷跳进水里。群狼浸在水中的身子毫发无损,露出水面的狼脑袋,瞬间被高温融化成灰烬。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