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海空雄鹰
1968年国庆观礼，我是解放军观礼代表团副团长。那天，我在天安门城楼见到毛主席。主席问我：“你是海军吧？”我回答：“是海军航空兵。”身边一位领导同志告诉毛主席：“他是‘海空雄鹰团’团长王海成。”毛主席听了高兴地握住我的手说：“我知道你们。你们打得好！”接着又诙谐地说：“你是英雄团团长，又是观礼代表团团长，你是两个团长啊！”望着毛主席，我一时不知说什么。我心里想：一个飞行团队，能因为“打得好”而被自己所敬爱的领袖记住，是多么巨大的荣幸！毛主席的确知道我们的团队，记着我们的团队。
1958年下半年，中央决定对金门、马祖等敌占岛屿进行惩罚性打击。国防部长彭德怀、空军司令员刘亚楼向毛主席汇报参战部队时，毛主席问刘亚楼：“在朝鲜打得很好的那个团为什么不去？”刘亚楼司令员说，这个团已调归海军。彭德怀部长当即建议把我们团调上去。毛主席指示彭德怀通知海军，让我团入闽作战！我团在师长李文模率领下紧急转场到浙江衢州机场，第二天天刚亮，全团30多架飞机低空飞行，在福州机场着陆，并很快做好了战斗起飞准备。上午9点左右，国民党4架F-84飞向尤田机场进行侦察，我团马铭贤中队立即起飞，一举击伤敌机两架，被福州军区授予“马铭贤中队”称号。台湾国民党这才知道我团已进驻福州，这个下马威吓得敌人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出兵当日即传捷报，总算没有辜负毛主席的一片厚望！我团在福州担任空中巡逻任务时，一次我带8机起飞，航行中忽然看到下面有一个大岛，正想这是什么岛？马上意识到这就是台湾。我们在台湾上空高空巡逻飞行，只见飞机下边绽开一朵朵白云似的烟花。国民党空军不敢起飞，又不能不予表示，明知不能奏效，只管对空射击。至今思及仍让人觉得扬眉吐气！
1965年国防部颁发命令，授予我团“海空雄鹰团”称号。因当时我团尚在海南岛执行任务，1966年国防部才在青岛举行隆重命名大会。当我作为团长在命名大会上亲手接过“海空雄鹰团”旗帜时，徐向前元帅说：“你是英雄团团长，更光荣。”而我当然知道，我所接受的，乃是一个飞行团队的光荣！
——摘自“海空雄鹰团”原任团长王海成回忆片段
一
如今在浙东沿海的一个地级市，是“海空雄鹰团”曾经驻扎过的地方，也是我曾经从小长大的地方。自从上世纪五十年代那里的海军航空兵基地组建后，父亲就是那里该团所在海军航空兵第四师师的一名老机务干部。这个师所辖的各团，特别是“海空雄鹰团”（十团），打小就耳闻能详。左右邻居许多叔叔伯伯都是那些名闻天下的战斗英雄。只是由于当时年幼无知，只看到影幕上的那些战场上的英雄，却迟迟不知身边的这些为共和国立下赫赫战功的叔叔伯伯。
孩提时只记得这个团队的叔叔伯伯们那一个个早出晚归的身影；机场上那一个个精彩绝伦的起降；空中那一个个让我难以忘怀以强烈的视觉冲击与震撼的编队动作。所有的这些至今历历在目。从那时起，除了我投笔从戎的数年至成家立业后，期间，或许也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与“海空雄鹰团”的情感始终生生不息。
父亲在这个部队一直从事机务工作，作为一名机务工作者，父亲虽然不能在空中战场杀敌，而只能永远地站在飞行员身后做无名英雄。但他那谨小细微、一丝不苟的工作作风，在担任修理厂正副厂长的17年间，没有发生过一起责任事故。孩提时，战斗英雄高翔伯伯对父亲说的一句话至今记忆犹新：“方厂长，从你厂里出来的飞机，我飞得都十分放心。” 看似简单的一句话，现在想来，那是这些空中骄子们对父亲这些幕后英雄们最好的褒奖。
二
前身为空军17师的海军航空兵第四师，他们从东鸭绿江边的安东机场起飞，转战东南沿海，北上渤海湾，南征海南。半个多世纪以来，海天之上留下了他们璀璨夺目的航迹。
1954年5月，空17师整建制列编海军航空兵第四师，转场浙江宁波机场。 1955年3月28日，所属的“海空雄鹰团”进驻现在的台州市路桥机场。
“海空雄鹰团”的威风是打出来的。而所以能够打出这样的威风，是因为在频繁的殊死战斗中，历练出一种顽强的、有我无敌的团队作风。而作风，正是一种无形而巨大的力量！
在历次空战中，“海空雄鹰团”取得了“同温层开炮”、“零高度歼敌”、“双机对头着陆”等团队空战史上的“八个首创”，铸就了“忠诚善战、气霸海空”的“海空雄鹰精神”。“八个首创”，每一个都是挑战极限的结果。
进驻路桥机场后，在护航、护渔任务中，张文清、王鸿喜、王昆、肖广、陈开信、陈怡恕先后击落国民党F－86、F－84、F－47及海上救护机。击落敌F－84时，敌救护机实施海上救护，王昆超低空在海上击落敌救护机后因高度过低，飞机的喷口把海水都吹起了浪花，打得实在漂亮！
1958年，“海空雄鹰团”进驻青岛流亭机场。春节时，敌B－57进入青岛上空侦察，胡春生、舒积成双机起飞迎敌，胡春生一举击落敌B－57侦察机一架。1964年，“海空雄鹰团”奉命组织小分队执行打敌侦察机任务。敌侦察机是RF－101，速度优于我机。飞行员们遂采用高空大速度出航，当发现敌机上升时，以下滑大速度接近敌机，在敌机由上升改平飞时打击敌机。小分队12月3日进驻路桥机场，18日敌机又来侦察，王鸿喜依照既定战术击落敌RF－101侦察机一架，并活捉敌飞行员谢翔鹤。毛主席接见王鸿喜时说：“打得好”！又问他的名字。王鸿喜回答后，毛主席高兴地说：“你打掉敌人飞机，大家都喜！”
1965年“海空雄鹰团”又组织小分队到海口机场执行打击美国高空无人驾驶侦察机任务。这种飞机飞得很高，打敌难度很大。飞行员们受到自行车、汽车“冲坡”的启发，认为可以利用“动力升限”，大速度冲到高空打敌高空无人驾驶侦察机。这要求时机准确，拉起后正是射击距离。飞机在高空跃升容易失速，而且留给射击的时间极短，既危险，又有难度。1965年，王相一以这种方法在海南岛高空首战击落美国无人驾驶侦察机一架，舒积成先后击落2架。舒积成被国防部授予“战斗英雄”称号，为“海空雄鹰团”战史增添了光辉一页。不久“海空雄鹰团”又进驻海口机场，时任二大队大队长的高翔又击落美国F－104C鬼怪式战斗机一架，美国飞行员史密斯跳伞被活捉。
后续有个趣事。1989年10月，时任美军太平洋舰队空军司令的史密斯来中国特意提出要见一见当年将自己击落的对手。两人在上海重逢。席间二人谈笑风生，笑泯恩仇。酒过三巡，史密斯说：我到至今还是不明白你是怎样把我给打下来的。高翔告诉他，是打了他的飞机的左翼根。史密斯再问：你追的那么近不怕撞到我吗（当时距史密斯291米处开炮，一直打到39米脱离）？高翔回答：我当时想就是撞也要把你撞下来！
1965年12月29日，国防部授予海军航空兵四师十团“海空雄鹰团”荣誉称号。这是建国后国防部第一次授予团级单位荣誉称号。它源于该团在抗美援朝和国土防空作战中，转战13个机场，击落击伤敌机31架的辉煌战绩，也源于该团官兵“同温层开炮”“零高度歼敌”“双机对头着陆”等载入世界空战史上的“八个首创”。打出一个叱咤蓝天，威震海空的“海空雄鹰团”。
上世纪60年代，毛泽东曾三次点将该团出征，无往不胜，涌现出王昆、舒积成、王鸿喜、高翔等十多位战斗英雄或一等功臣。毛泽东曾先后25次接见该团41名代表，周恩来总理先后接见该团79名代表。鲜为人知的是，从部队初创开始，这个团曾在陆、空、海三个军种序列里战斗成长，至今仍是海军改革强军的先锋。
三
在这个英雄的团队中，除了王昆、舒积成、王鸿喜、高翔等一批战斗英雄外，我们绝不能忘记那些在训练和执行任务中为了保护国家财产而牺牲的那些闪亮的名字：贾连瑞、王洪吉、程玉升、李士保、陆兴乙、王洪昌、肖延玲、万寿礼、高绍英......
无论战火纷飞还是和平年代，每一种牺牲都震撼人心、壮怀激烈。为了新中国的建立、建设与强大、安宁，一代代人付出汗水、青春以致生命，“七尺之躯已许国，再难许卿”。饮水思源，我们当应珍惜今天的太平来之不易！
1996年8月7日清晨，当时担任海军航空兵师副参谋长、曾任过“海空雄鹰团”副团长的带飞教员康仕俊准备驾驶一架歼—6战机执行空中科目训练，当时同飞机的学员，正是后来被中央军委授予“航母战斗机英雄试飞员”荣誉称号的、驾驶歼—15在辽宁舰成功着舰第一人，现任南部战区海军航空兵副司令员的戴明盟。
起飞不久，康仕俊突然发现一油箱红色告警灯闪烁——战机出现了故障！他立即接替后舱的戴明盟操纵飞机。
故障远比想象严重。随着一声声“嘭、嘭”的爆响，天空中，飞机尾部拖出了长长的火焰。只有抛掉副油箱，才能增加平安返回地面的希望。然而俯瞰大地，康仕俊不由暗暗吃惊，战机之下是高楼林立的浙东著名经济开发区；不远处是闻名遐迩的北仓港。机翼下两个各装着750升航空煤油的“燃烧弹”一旦掷下去，下面将是一片火海。
“那是一架歼击机啊，要保护国家财产。”康仕俊事后如是说。在当时的紧急情况下，康仕俊起初不愿意丢下飞机跳伞，他试图控制飞机，向机场靠拢。
作为一名1966年入伍、1968年开始飞行的特级飞行员，康仕俊是有这个底气的。在此之前，他先后飞过5个机型，歼击机飞行时间长达2100小时，曾数十次在空中化险为夷、转危为安，8次荣立三等功。
但很快，康仕俊发现，火势已经蔓延到机头，危及中心控制部位，随时都有空中爆炸的危险。飞机拖着100多米的桔红色火焰，以700公里的时速，在宁波的北仑、镇海上空略过。康仕俊命令后舱的戴明盟先行跳伞。自己继续驾着已经烧成火球的歼击机向一片稻田冲了下去之时紧急跳伞。241秒的整个失事过程，惊心动魄，展现了英雄飞行员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的专业精神和崇高品格。
2019年8月，得知康仕俊有一个报告会，我闻讯而去，在现场进行了摄影记录，并又得到了一次再受教育的好机遇。
如今半个多世纪过去了，这支被毛泽东主席先后三次点将的英雄部队王牌雄风依旧否？这些年我曾经多次去过“海空雄鹰团”的荣誉室和我从小长大的那个熟悉营区。在荣誉室、营区主干道旁和机场作战值班室外，都有四块图板，头三块上分别写着毛主席三次点将的原话，而第四块空白……
尾声
莫嫌装备少，铁骨中国造。从任人鱼肉的危机到亡国灭种的边缘，再到涅槃重生，中华海军历经磨难，终于有资格在回首时，泪流满面。
“在新的时代进程上，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奋斗中，建设强大的人民海军的任务重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紧迫。”在海军成立70周年的大会上，习近平主席的讲话始终响彻耳边。
“海空雄鹰团”一大批英模人物，璀璨如星、闪耀海疆。这是一部生动的历史画卷，更是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教育和激励着东海前线的新一代革命军人位居前线思打仗、逢战争锋当尖刀、走在前列做标杆！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使命，一代军人有一代军人的责任。锻铁翼神箭，筑蓝天长城。殚精竭虑献心智，尽粹鞠躬任苦忙。前辈们放射着永不熄灭的光芒，把国家天空装点得格外壮丽。英雄的血脉在蓝天上一脉相承。是那勇猛的鹰、澎湃的海，为共和国保驾护航的海空雄鹰，为你喝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