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与世长辞时,把他深厚的家国情怀留给了我们。

  我的家乡在云南西部金沙江水系、横断山脉余脉的水目山之南麓下,是四周是山,只是在中间有一个清秀幽美小平原,人称山区的小坝子祥云县干海子,山把整个村子小心地揽在怀中,细心的呵护。门前高大的彩云山脚下状似银蛇的蜿蜒崎岖公路通往村里,四周的山土质呈红色,可称得上是“小红土高原”, 先贤们在这块热土上农耕种植,山坡上栽种了全省有名的上百年小红梨树和其它果树,接地气,沐旭日,听山风,览云天,不谙“平台”,不屑“造势”,以二三百年的历史,在漫长的岁月衍进中展露和铺排,抵御着风雪雷霆,见证了民族的兴衰。1931年农历4月初4亥时,我的父亲就出生在这块红土地上,伴着蓊郁苍翠的群峰,如诗如画的大山和繁密茂盛,郁郁葱葱的小红梨树长大。

  1941年,十岁的父亲开始读了一些《三字经》、《教儿经》、《学而》孔孟的书,虽然读了些书,而不知其所以然地结束了读书的黄金时代,回家跟父亲赶马、种地。

  爷爷是村里有名的赶马人,他希望儿子能跟他学到一技之长,用来养家糊口,可父亲自幼身体单薄,根本不是赶马的那块料,除帮助奶奶分担一些家务外,就只渴望读书。

  1943年,我父亲12岁,正值充满阳光和欢乐校园的年龄,就参加了修建云南驿飞机场。在以后的日子里,我父亲曾多次向我及家人讲述他与我爷爷修建云南驿飞机场的经历和亲眼目睹日本飞机轰炸云南驿机场的惨景:

  那是在抗日战争时期,我的家乡虽然没有直接遭受日本鬼子的蹂躏。可1937年“七七事变”之后,日本侵略军对我国步步紧逼。1938年,当日军切断了中国的一切海外地上通道,妄图困死中国时,处于抗战大后方的云南也紧急行动起来,家乡的人们用锄头挖开大山,用箩筐背石背土,用自己的双手铺路搭桥,在极短的时间内,在莽莽崇山峻岭间筑起了一条中国惟一的、最后的国际战略物资运输生命线——滇缅公路。穷凶极恶的日本法西斯企图封杀此线,他们派出成批的轰炸机在滇缅公路沿线狂轰滥炸。1941年12月8日太平洋战争全面爆发,这使得中国急需的战略物资如飞机、汽车、汽油等的进口雪上加霜。作为亚洲战场的中国,进驻了许多美国军人。其中进驻云南的是以陈纳德少将司令为首的美国“飞虎队”第十四航空队。开辟了从昆明到印度阿萨姆邦的中印空中航线,将当时急需的国际援华物资源源不断地输送到抗战的前方和后方。1942年5月,日本侵略军从缅甸入侵我国,东洋鬼子的那双大皮鞭伸进了滇西,踏碎明亮的太阳,踏碎宁静的日子,踏碎每天安稳的梦,踏碎滇西美好的一切。日军沿滇缅公路攻入滇境畹町、进占龙陵和腾冲等地,使云南陷入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因而日军在1942年至1944年间,为扫除南进的障碍,数十次派出飞机,对云南内地的航空基地和重镇进行了多次狂轰滥炸。为了抢修我县当时在国际上知名的作为抗战生命线“驼峰航线”和“滇缅公路”上重要的中转站云南驿机场,我县也和邻县各族人民一起为抗日战争筑就空中航路——云南驿机场。

  1943年,我的家乡12保指派我家出一夫到飞机场做工,在家里,父亲是顶梁柱,离家当夫实难抽身,我是长子,自不而然地落到我身上,于是,我父亲就顶替我爷爷到飞机场做工,离家那天,我挑着被子、毡条、口粮、木柴,身上还揣了几个家乡特有的小红梨就上路去机场。第二天上工时才知道,12保的任务是敲碎石。这当中我看到了上万民工在扩建飞机场,劳工将粗大的绳索紧紧套在身上并系上扣,使出全身力气拉石碾子的场景,看到了大堆小堆的空运物资的包装麻袋。到了第三天,棚长看我小,不能参加做工完成任务指标,就下令要我回家,换家里大人去赶第四天的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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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天大约下午3点钟左右,突然从水目山方向传来沉重的嗡嗡声,只见一群黑压压的飞机已经到了头顶,炸弹的尖历呼啸声几乎穿透了人的耳膜,机场上腾起了冲天的烟尘和爆炸声,这时,只见几架美国飞机腾空而起,与日本飞机在空中打了起来,美国飞机直追猛打,日机往南边方向逃跑,还不失向地面投掷炸弹,有一颗炸弹落在石婆婆陶家阱山上,弹坑直径大约3米左右,前几天我还去看遗迹,可惜已被改造成庄稼地了。在经历了这场轰炸之后,我心惊胆颤,这一可怕的景象,怎能让童年的我来承受,于是,太阳快要落山了,我还是从云南驿机场独自一人摸黑行走20多公里路回到家乡干海子。一进家门见到母亲,我不知所措地失声痛哭起来,然后把一切情况告诉我父亲。我父亲听后,不敢怠慢,于当天夜里就赶往飞机场去参加第二天的做工,我们一家都为我父亲的安全担心。我父亲做完修飞机场的夫回来同我们说,一天晚上3点左右,日本飞机来轰炸,我看见了日本飞机丢下炸弹、燃烧弹,巨大的响声令大地颤抖,火海映红了半个天,工棚里的劳工个个面如土色,惊恐万状,当时吓得我离开了工棚,跑到田埂下面,用田垡子围成方框躲在里面偷看,第二天看到,炸死的劳工不计其数,横七竖八地躺着,机场上的血流成一片,惨不忍睹。再一天,日军轰炸机28架和零式战斗机8架轰炸扫射云南驿机场,死难的民工,有的被炸死,有的被扫射枪弹打死,有的血肉横飞,肢体分离,死得最惨的是拉大石碾子的民工,他们皆是八九十人一堆,一二百人一片,有的拉大石碾子的绳索还套在身上。

  在这一阶段中,作为扩修期间和美军航空队进驻期间的云南驿机场,遭到了日军飞机的近15次的空袭。

  在抗日战争时期,日本鬼子对云南驿机场的狂轰滥炸,在我父亲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永远也忘不了的血色记忆,忘不了我家两代人修建云南驿机场真实的历史记录,更忘不了日本法西斯给祥云人民带来的巨大痛苦和灾难。

  我父亲是长子,十三岁就挑起了家庭重担,他在自传中这样写到:“我一生中,修过机场,送过煤炭、石灰和木柴,帮绅士扛过行李,端过吸烟盘,帮人种旱谷、犁田……直到1949年全国解放。”

  在旧社会,受“早生子早享福”封建思想的影响和束缚,1949年,18岁的父亲就与母亲李福珍拜堂成了亲,从此,夫妻俩就有了那份长相厮守的默契。

  我父亲在山区艰苦的环境下,自学文化,虽没有读到多少书,可他头脑聪明、精于算术,成了家乡一带无人不知的“土秀才”,我母亲嫁给他,真是有福气。

  中国人历来注重“家”,因为家是立根之地,是铸魂之所,家记录了默默奉献的故事,传承着自强不息的精神。家是怀土忧国的抉择,是以身许国的缄默,是国难当头的担当。1950年10月19日,中国人民志愿军跨过鸭绿江,10月25日由志愿军第40军118师在北韩两水洞打响了志愿军入北韩作战的第一枪。在这样的情况下,1951年,我父亲毅然决定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作为抗美援朝的预备部队。抗美援朝,又称抗美援朝运动或抗美援朝战争,是20世纪50年代初爆发的朝鲜战争的一部分,仅指中国人民志愿军参战的阶段,也包括中国人民支援朝鲜人民抗击美国侵略的群众性运动。1953年7月27日朝美双方在板门店签定停战协定,中国人民志愿军撤出回国,我父亲也随之复员,因为识有文化,又打得一手好珠算,被安排到当地粮管所,受到了领导的称赞和重用。

  家是安稳生活的向往,家是心中最温柔的弦。家庭幸福,夫妻欢悦。1953年生下了我大哥,1955年3月12日,随着黎明的鸡叫声,我“呱呱”坠地了。1957年,我的三弟也降临到人间。到了1961年农业合作社大自然灾害时期,生活相当艰难,一天我病倒了,夕阳西下时死了,爷爷用一只大竹篮把我抬到娃娃坟,当从竹篮中倒出时,爷爷突然发现食指动了一下,又把我装入竹篮背回家。我在妈妈喂喝糖水下死而复生。

  家是最小的国,国是千万家。家国两相依。可以说,家是国的基础,国是家的延伸。家是支撑中华民族生生不息、薪火相传的重要精神基点。在中国人的精神谱系里,家与国密不可分,是中华儿女的精神原乡。我父亲这个“土秀才”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不得不放弃粮管所工作,回家与母亲风雨同舟,相依为命,挑起家庭义务的责任重担,携手走到了古稀之年。

  自从五星红旗从天安门升起,在家乡这块土地上,不仅辛勤劳动、生活着,与土地打交道,挑起家庭义务的责任重担,还先后在农村合作社、农业高级合作社、管理区、干海人民公社任文书,几十年如一日,每天晚上我父亲在被火烟寻得漆黑的木楼屋内的香油灯下,算盘打得飞响,并以此为动力,通过自己的努力和党的培养,成为农民小知识分子,村里人称老秀才杨寿林、杨本仁为他起了“肇清”名号,意为“河清海晏肇天下之升平”,又含有文海”之意韵。

  我们山里人的生活,主要靠家乡红如灯笼、甜脆如蜜的小红梨供养着,还换回书纸笔墨,供山里人读书,其它的靠生产队分得的少量食量和大山里的蕨菜、琵琶尖、鸡爪花叶、杜鹃花、山药、松花粉、沙松皮、水芹菜等各类野菜,养育育着一代又一代的山里人。父亲在任生产队队长时,不甘寂寞,敢作敢为,带领社员栽了许多梨树,一时震撼全社,轰动全县。我喜欢德国人尼采说过的一句话:“只有经历地狱磨难的人,才有建造天堂的力量。”的确,我的父亲过苦日子,但他们却从磨难中越发坚强,愈难愈奋。

  家族利益是一个男人的最高利益。一个家族的利益,是人们的希望和荣誉。家族的兴旺 、发达、兴衰和沉浮,关系个人命运和前途。父亲深情地爱着家人,工作再繁忙、生活再艰辛,都始终关心我们五兄弟的健康成长,为我们依次取学的名字中间一个字分别是财、源、茂、盛、贤,这带着他那个时代的思想烙印,更多的是父亲希望五个儿子在人生道路上积极进取,在比赛中共同向前。

  父亲为了儿子不知累了多少,宁愿天天吃粗茶淡饭而不愿意歇一歇。一有空就给孩子讲他与父亲学赶马、修建飞机场的故事,参加志愿军的经历和水浒的故事。记得当我念完初中,考上中专,又在职考上大学,父亲像玩童一样高兴不已。在我成年后发表几百篇的小块文章后,父亲把我写的文章读了又读,爱不释手,还特别把我写的有关父母亲的《永远的母亲》、《两代人修建飞机场》等文置于案头,百念不厌地念给我母亲听。他认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只有读书能改变人的身份,有了文化才能有一切,才能创造一切,那是儿子留给后人的遗产和精神财富,给世人的贡献。只有文化是永久与世长存的。

  是父亲在儿子顺利成长的途中,把儿子扛在肩上,让儿子看见更广远的世界。我生在大山,靠大山的乳汁养大。我是幸福的,因为有母亲温暖的胸怀和父亲宽厚的臂膀,他们给了我一个停泊的港湾,他们就是我的心灵栖息地。后来,我儿子杨峻峰在《为祖国的国防导弹事业贡献着》一文中写到:“慈祥可亲的祖父杨文海,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农民,他就像中国千千万万个生活在大地上的庄户人一样朴实、勤劳、善良。多次向我讲述他与我曾祖父两代人参加修建云南驿机场的经历和参加中国人民抗美援朝志愿军预备部队抹不去的难忘追忆和荣耀,在我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永远也忘不了的血色记忆。在离世前还为享受政府给予他的微薄待遇而沾沾自喜。”

  国是一片沃土,家就是沃土上的树;国是荣耀的屹立,家是幸福的洋溢。人民日益增长的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的背后,是综合国力日益强大的中国;这个“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的新中国背后,是奋斗路上的每一位中国梦的怀揣者。我的父亲热爱祖国,赤诚情怀、克己奉公,把充满青春的热血奉献在祖国的热土上,从不抱怨祖国的贫穷落后和自己生活的艰难,也不给我们传递消极悲观的情绪,总是鼓励我们努力向上,乐观生活。

  父亲眷恋,浸透小家与国家的情怀。改革开发后,我的父亲看到了中华人民的富强,科技的发展,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时,笑脸洋溢,充满快乐。看到大山深处蓝天白云青山环抱,路平、房亮、村美的干海子变化,每一砖每一瓦无不折射出新农村的魅力与活力,每一家每一户无不萦绕着和谐,充溢着温馨、愉悦与快乐时说,农村现在也发生了日新月异的变化,过去从没敢想今天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土地承包到户,亩产增高,人民生活水平大大提高,村里许多人家盖起了新房,摩托车上百辆出出进进,彩电、冰箱、手机进入了寻常百姓家中。就连我老汉也用上了手机,随时与儿孙、朋友,互通信息和问候、祝福……现在的政策就是好,让每一个家乡人,升起了希望,给每一个家乡人带来了福祉,新农民越来越意气风发,这是我们伟大的祖国,党的脱贫攻坚,日益繁荣昌盛,乡村日新月异的一个缩影。

  父母亲共生了七个男孩和排行第八的小妹,因为八兄妹与杨家将中的八兄妹排行一样,被当地人戏称为“杨家将”,他们为生计,为子女,心无旁骛,靠一口“大井水”,一方火塘,哺育了“杨家将”的成长,一生艰苦快乐生活,携手走到了古稀之年。

  家不仅是温馨的港湾,情感的归宿;更是怀土忧国的抉择、以身许国的缄默、国难当头的担当。惟有涵养深沉的家国情怀,扛起使命担当,用奋斗书写人生,千千万万个小家才能都好,国家和民族才能好,我的父亲就是一个无私、平凡、伟大,爱亲人、爱集体、爱祖国,懂得了应该怎样做人做事,敬业奉公的家国情怀的人。

  在我心中,父亲没有离去,他就是一条河,循环着人类永远充满希望的活力,生生不息。我热爱祖国热爱党,也爱永远家国情怀,平凡一生的父亲。

  亲爱的父亲,祖国不会忘记为之奉献毕生的您,我们永远想念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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