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镜

　　瑞丽记得很清楚第一次见到那些人是阴历八月十九，那是她的二十五岁生日。

　　大维请她去卡拉OK以示庆祝，第一次有人给她过生日，这令她很兴奋。她记得那天晚上喝了不少酒，也唱了很多歌……具体很多细节都回忆不起来了。

　　她只记得大维送她到家，关照了她两句，然后瑞丽挣扎着起来，送他出门，房间在他走后一下子就冷寂下来。

　　瑞丽头晕得厉害，她冲了把脸，到阳台上去吹风，想让自己清醒。

　　不知道站了多久，在风中，她觉得自己身体里的血都快凉了，一看表，已经十一点了。

　　她打算洗完澡就睡觉了，毕竟这个生日她还是快乐的，有喜欢自己的男人陪自己过。用此时那种微微懵懂的意识来结束这一天，也不是坏事。

　　她笑着打开了卫生间的灯，然后快乐地一转身。

　　她看到了永世难忘的情景：墙上的镜子里竟然有一群人，各种各样的面孔，都瞪大眼睛看着她。

　　森然的寒意从瑞丽的背脊穿透了整个神经，她的酒马上全吓醒了，她恐怖地大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跳到客厅打开房门，不顾一切地跑了出去……

　　到了大街上，瑞丽才慢慢平复下来，开始有了思考的能力。她努力要自己相信看到的是幻象，是酒精产生的作用，但她却实在没有一个人回去的勇气。

　　瑞丽的这套房子是年初贷款买的公房，之前长年在几个远亲家轮流寄居，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有自己的家。想不到新房才住了半年，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说出来也没人会相信，肯定当她疯了。

　　她只能在马路上走，漫无目的地走。走过两条马路，直到她看见了一个电话亭。

　　当听到大维熟悉而温和的声音时，平时倔强的瑞丽忍不住哭了，这使大维感到事态严重，他什么也没说叫辆出租车就赶了过来。

　　两个人再次回到瑞丽的家里，大维拉着她一起到卫生间，镜子里照出两个人，很般配的两个人。

　　一切都很正常，大维说。什么都没有发生，于是瑞丽也认定是自己喝多了，产生了幻觉。

　　这天夜里大维就没有回去。

　　后来，瑞丽就怀上了佳佳，再后来……他们就结婚了。

　　婚后他们三个还是住在瑞丽的房子里，佳佳四岁的时候，大维升职了。瑞丽感到上天还是很厚待她这个孤儿的，丈夫能干，女儿可爱。

　　几年前发生的小插曲已渐渐淡忘，她的人生是美满的。

　　直到有一天，佳佳告诉她，那面镜子里有七个陌生人……

　　那时候佳佳已经四岁，很能说会道，也会数数了。

　　那天晚上帮佳佳洗完澡，抱她出浴缸时听到佳佳很清晰地在数：“一，二，三，四，五，六，七……”

　　瑞丽问女儿，在数什么？

　　佳佳清脆地回答她：“镜子里的人啊……”

　　瑞丽听了差点没昏过去，已被忘却的梦厣又回来了。这次她没有逃，也许是女儿给她壮了胆，她仔细地看过这面镜子，也没什么异常的。但大维知道后感觉非常诧异，他也反复地看着这面镜子，从各个角度，两个人在卫生间研究了很久，问佳佳看到的是什么，小小的孩童再也说不清了。

　　夜里，佳佳睡了，瑞丽和大维躺在床上商量，还是快点买房子搬出去吧，这里总是有点怪异。大维说，怎么我看不到呢？究竟那是什么呢？又过了两个月，瑞丽在卫生间的镜子里又一次看见了他们……

　　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七个人，四男三女。两个是中年人，还有五个很年轻，都穿着过时的衬衣，瞪着大眼睛，面带惊愕的表情，他们的长相让瑞丽感觉似曾相识。这一次，瑞丽并没有害怕，在哪里见过这些人呢，瑞丽百思不得其解，而镜子中，这些人的影象马上就消失不见了。

　　再次与大维讨论这件事时，瑞丽的心中只有好奇没有恐惧。瑞丽决定自己来查这件事情，只是不知从哪里着手。好几次，瑞丽抱着女儿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面，对着镜子说：“出来吧，出来吧，告诉我你们是谁？”

　　倒是大维受不了了，说这样的叫魂才真叫人吓人呢。

　　突然间瑞丽对着镜子左照右照，才恍然大悟，为什么镜子里那些人会这么脸熟，原来他们的样子和瑞丽的外貌都很相似，有着一样的大眼睛和尖下巴。

　　她把这个意外发现告诉了丈夫，大维沉默了很久，然后问瑞丽有没有家人的照片？瑞丽说哪里有啊，幼年时的一场大火把家里烧了个精光。

　　那个周日的早上，父亲带着一岁多的瑞丽到公园去玩，好让母亲睡个懒觉。哪知道回到家看到的是一片废墟，木制结构的老房子火势蔓延得特别快，母亲他们一个都没有逃出来，体弱的父亲经不起这个打击，不到三个月就去世了，从此瑞丽就开始了二十多年寄人篱下的生活。大维听完，想了想说，揭晓谜底的时候不远了。

　　连续几个双休日，大维都出去找瑞丽的老邻居和当年火灾的见证人，因为时间久远，这件事情做起来难度很大。但是工夫不负有心人，有一天他回来激动地告诉瑞丽，她外公家的房子以前就在现在他们家的这个地方。

　　原来瑞丽的外公一共有五个孩子，瑞丽的爸爸是上门女婿，三个弟弟和一个妹妹还在读书，想不到楼上家庭纠纷男主人故意纵火，令她的家人含冤命丧黄泉。看起来镜子里的人就是瑞丽的外公、外婆、妈妈、姨妈和舅舅们。瑞丽没想到自己隔了这么多年，又重新回到了出生地，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在牵引着她。记得买房子时有很多的选择，可她就是很坚决地看中了这里的房子，又想起，童年时的她想念亲生父母想得发疯，跪在地上向上天祈求：“让我见见我的父母吧，可怜可怜我吧……”

　　她的亲人们在她父母过世后的二十五年里还是帮到了她。记得那时，她心中只把大维当作好友，并没有与他结婚的打算，结果在那个无助的夜里大维成了她惟一的依靠，事实证明，他是她今生最好的归宿。

　　一切都过去了，瑞丽更成熟了，也更懂得珍惜。镜子里的人再也没出现过，他们看到她生活无忧也就放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