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到海南,在看望了两位在陵水定居安度退休美好时光的老同事老领导之后,我还是辗转奔往了儋州,去看望另一位神交已久的故人。虽然偏在儋州市中和镇东郊,为了赶时间,从儋州打车到中和镇,终于见到了老先生一生中最后的讲学场所,如今这里是海南重要的人文景观之一。

我们下车到书院正门时,恰好赶上一拨学生在这里参观活动合影,大门外是一大片荷塘,秋风飒飒处,一片残荷迎朝阳。进入书院大门,但见院里古木幽茂,群芳竞秀。院门正中挂有一块“先生悦之”的大匾,两旁有长联:“生面重开更有客吟诗对此茂林修竹;芳踪如晤看执经问难依然沂水春风”。院内展出苏东坡许多书稿墨迹和文物史料,载酒堂内陈列着历代名家诗画的碑刻,明初宋濂题写的“东坡笠屐图”勒石立在其内。还有郭沫若、邓拓、田汉题咏的诗刻及书画名家的艺术作品。东坡讲学的彩雕陈列大殿正中,苏东坡、苏过、黎子云等人物雕像栩栩如生,另外取材于东坡访问黎子云遇雨故事的东坡笠屐铜像矗立于西园中。

穿过载酒堂,依次游览东、西两院,整个东坡书院掩映在层层的树荫之下,宁静、安详。苏东坡在公元1097年7月——1110年6月间曾谪居于此,宋绍圣四年(1097年),他被责授琼州别驾,昌化军(即儋州)安置。那时他已六十多岁。正可谓“他年谁作舆地志,海南万里真吾乡”。他在孤岛的流放时间虽然短暂,却给海南留下了中原文化的火种,故受琼岛后人的敬重与爱戴。《琼台纪事录》载:“宋苏文忠公之谪儋耳,讲学明道,教化日兴,琼州人文之盛,实自公启之。”漫步前去,书院寂静得如同这秋日的阳光。那批学生正在院中读书,书声琅琅足以为此处名胜点题了。记得东坡有诗《迁居之夕闻邻居儿诵书欣然而作》便是记叙他与儋州孩子读书的情景:“引书与相和,置酒仍独酌。可以侑我醉,琅然如玉琴。”秋风红尘里的纷纷扰扰让人疲惫而心灰意冷,如果可以一生呆在书院里读书也挺不错。只是一身责任担当又如何舍去,还是当做一个梦想存在心里吧。渐行渐远行了,书声渐杳,恍然南柯一梦。

书院里有历代名人诗词题跋,诸如杨万里、虞集、郭沫若、田汉、邓拓等,我们一一仔细地看过,很想在历史的灰尘里寻找诗人的真实身影。可是,“一个不可救药的乐天派”、“一个月夜的漫步者”、“一个生性诙谐爱开玩笑的人”,这样的东坡先生又何处可觅呢?书院里的诗词题跋记载的只是单调而朴实的诗人的遗迹,只有在先生自己的诗词文章里才可以依稀地看到“一个元气淋漓富有生机的人”(林语堂语)。尽管身处蛮荒之地,但东坡先生却依然不失去人生的快乐,他写信给朋友说:“尚有此身付与造物者,听其运转流行坎止无不可者,故人知之,免忧煎。”在《记养黄中》一文里更云:“吾终日默坐,以守黄中,非谪居海外,安得此庆耶?”后人亦如此评价:“东坡独喜为诗,精深华妙,不见衰惫之气”“人不堪其忧,公食芋饮水著书为乐,时从其父老游,亦无间也。”故黄山谷乃云:“东坡岭外文字,读之使人耳目聪明,如清风自外来也。”表面上看东坡先生居儋期间旷达乐观,无忧无虑,实则内心深处,忧惧弥漫。毕竟他那时候已经六十二岁了,纵是旷达之人,逢此生死关头,亦不免心怀忧惧,此乃人之常情。 

记得林语堂曾经说:“苏东坡是个秉性难改的乐天派,是悲天悯人的道德家,是黎民百姓的好朋友,是散文作家,是新派的画家,是伟大的书法家,是酿酒的实验者,是工程师,是假道学的反对派,是瑜伽术的修炼者,是佛教徒,是士大夫,是皇帝的秘书,是饮酒成瘾者,是心肠慈悲的法官,是政治上的坚持己见者,是月下的漫步者,是诗人,是生性诙谐爱开玩笑的人。”我认真的读过林先生著作的《苏东坡传》,领略了他笔下文韬武略兼备、爱民如子的苏东坡,一个虽然屡遭打击而乐观不变的苏东坡。岁月失于道路,命运困于党争,生活寄于风雨,襟怀奉于苍生,大江东去,精神千古!

在书院里漫游一圈,带着一种朝圣而归的心情离开了东坡书院,出租车上我不自觉的回头,四下里,秋稻正浓,村舍掩映在绿树丛中,很美丽地遮住了旅人幽思的目光,错落之中别有一种古意。千年沧桑,百年风华,当初的蛮荒流放地,如今已经发展为旅游大省、度假胜地!希望以后有时间和机会我还会来,会踏着东坡先生的脚步追随而来,在书院里凝望品读他的深情眼眸,穿越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