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太阳还有一杆子高就要落山了。这个时候,在观音洞山的东坡的一条羊肠小道上,三条大灰狼,正雄心勃勃的迈着脚步,一股特殊的味道,随着山风飘荡进这三条大灰狼的鼻腔。三条肥大壮硕的大灰狼,立即站定身姿,凝神聚力,目光狠辣,向东而望,三条狼对了一下眼神,确定目标,稍后,向东箭射而去。

  三道岭下的一条路旁,一个人正躺倒沟边,四仰八叉,鼾声阵阵,呼呼大睡。

  刚才,站在山坡上那三条大灰狼商量确定的目标,正是这块,就是这个睡觉的人。此时,三条大灰狼已经来到了睡觉人的身旁。

  三条大灰狼中最凶猛的那只狼,见眼前的人,脸阔而红润,虽然睡倒,但声音响亮。这条头狼回头看了一眼两个同伴,毅然独自上前,站定近距离观察,稍许后伸出带肉刺的舌头,在那个人的额头上舔了几下,见没啥反映,又把毛茸茸的嘴凑近那个人的嘴唇试探性的拱了拱。

  那个人迷迷糊糊中,抬起一只手,往空中一扒拉,嘴上断续着说:“亲…亲家母,不兴…这个,别…别闹。”

  大下午的,已经身处险境了,仍睡在路边的这个人是谁呀?

  这个人是硬蛋赵有余。

  提起起赵有余,那可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此人人高马大,打过土匪,斗过胡子,上过战场,生平没躲过事儿,也从没怕过谁。

  今儿个,算他倒霉,醉酒狼道,大白天的有狼惦上他了不是一个,还是仨。

  提起狼,咱就必须得说说赵有余他家住的地方。他家住在哪呢?医巫闾山西麓。医巫闾山?咿…,那是云雾缭绕,峰妙石怪,山岭层接,沟壑纵横,林木蔽天,乔棘卷缠。这地方,天造地设,好像专门给狼准备的一样,生存繁衍,得天独厚。

  你听听,这医巫闾山山中的这些个地名,老狼山、野狼坡、狼窝洞、狼道岭…这地名很多都与狼有关。

  这还不算,在医巫闾山的西麓,有一条远近闻名的大凌河。这条大凌河,在历史上的一段时间就叫白狼河。

  老年间,在这个地界,一狼嚎百狼回,一袋烟聚成堆,人上树虎逃离,野猪疯窜獐鹿落泪。可见狼在这里的威望与盛名。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人们刚刚经历过三年自然灾害的重创,好多人在大饥荒中挺了过来,没饿死就算造化大,就算命硬。大饥荒过去了,这日子有盼头了,而且这日子还得往好过。于是,人们除了种地栽植果树外,就养猪、养鸡、养羊。

  你家养,他家养,家家忙。这东西一多狼就惦上了,由起初偶尔的小偷小摸,发展到后来的大白天的结伙进村,入圈名抢。晚上就更不消听了,不是这家的鸡叫就是那家的猪嚎。

  狼祸害人了,家家不消停,户户不安宁。人们找了小队找大队,找过大队,再找公社。

  这一天一大早,医巫闾山脚下的百家峪公社赵高大队部的老摇把子电话机哗啦哗啦响了起来,电话通知让大队长赵有余去南邻沟门公社老狼坡大队开联席会议,县里部署打狼汇战。

  会开了两个时辰,县里决定,全县统一行动,明天县武装部就派队伍下来,明天晚上八时开打。

  赵有余的亲家母,正好就住在老狼坡大队。散会后,赵有余顺便来看看亲家母。赶上饭时了,亲家母一阵忙活后,炒土豆丝,咸豆腐干切丝炒韭菜,炖白豆腐,蒸鸡子儿,外带着一壶烧酒就端上了炕桌。赵有余有一阵子没有喝酒了,他又是个贪酒量大的主,还有亲家母陪着,62度的小烧就消了有一斤半,酒足饭饱后,他高声大嗓的告别,要恍恍悠悠的上路。亲家母见状不得不劝他别走了,住一宿明天再走吧。赵有余酒醉了,心明白呀,亲家母是个寡妇,这咋住哇?再说,打狼事紧,别误了大事。

  离开老狼坡亲家母家,走了不大一会功夫,酒劲就全上来了,东歪西邪坚持走了一段后,摔倒路边,呼呼大睡。

  赵有余正睡的香呢,忽然感觉到额头上湿漉漉、凉飕飕,接着嘴巴子上好像有东西在磨擦,他迷迷糊糊中以为是亲家母酒后在跟他套近乎,凭感觉就说出了上边的那句酒话。

  话说出口后,接着就刮来一阵凉风,这凉风把赵有余吹醒了。他睁开眼睛见太阳已经要落山了,他一个激灵坐起身,发现自己在这放倒睡上了,而这个地方就是远近闻名的狼道沟。

  想到此,那酒就醒了一半,赵有余赶忙起身,一步三晃急着要往家赶,身旁不远处的三条大灰狼,他愣是没看着。

  要说这狼道沟远近闻名,不比其他的地方,是因为好几起恶狼伤人的亊故都发生在这里。这是后话。

  赵有余起身往家赶,寻思着正忙加快脚步走着呢,猛然间就觉得两根棒子一样的东西从背后搭上了他的两个肩膀。“嘶…”,狼的嘶嘶声赵有余听得真真切切,他最担心的事儿,真的发生了,还就在身后呢。就这一念间,他的头发茬子一瞬间哧啦下子全部直立,差一点把帽子给顶起来。狼,这就己经下手了。

  不在大山深处住,不常与这野性东西打交道,没有与狼搏斗过或听有经验的人讲述被狼跟踪时要注意的关键环节,这时的赵有余也肯定要回头看个究竟,他要真的回了头了,就上了狼的当了,那就真的坏了。因为那是狼害人的狠招之一,用人的话说,那叫回头绝杀。只要他赵有余一回头,狼就会咬住他脖子,咬断他的颈动脉,咬断他的气管,这时的狼就会走到一边,等着他的猎物血浆流尽而死。

  赵有余是何等人物,解放前与胡子打过交手,解放那段时间,指挥担架队在枪炮的火海中进进出出。凭祖祖辈辈在大山中的历练,他这时太知道怎么对付这可恶的东西了。只见他双手暗中叫上劲,向上抓住两个狼爪,猛的一弯腰,双手向前一提一摔,只听狼连声惨叫,嗷嗷…,再看那狼,站不能站,滚不能滚,爬不能爬,后半身拖在地上,在那地上拉磨转呢。

  赵有余刚要松口气,他眼睛往四周一扫,“嘶嘶…”呀?怎么还有两只!这是一伙的狼,共有三个。

  这两只狼,被赵有余刚才摔狼这阵势着实吓了一大跳,三只狼本以为会夕阳落山,事不费,气不喘,无悬念,无风险,稳稳便便,美美一餐,这祖传对付人类的回头绝杀技百用百灵,从不失手。一般的人,遇到这种情况,不用说屎尿失禁,手足无措,力消神散,连魂都没了。可今天,一切都不一样了,狼们遇到的是硬蛋赵有余。

  赵有余平时遇到这种场面,也可能会思想一二,掂量二三,怎么躲开这两条半狼。可现在不行,太阳正在落山,天会越来越黑,离家还有六里路的行程。大白天这条路行人就少,天黑了就更别指望还有什么大车和什么行人的出现。躲是不可能了,只能硬碰硬。想到此,硬蛋赵有余稳住心绪,回过头来看了看,见眼前这两个野东西,已经蹲下身,把赵有余想要回家的路给堵上了。


  二

  眼见着两条大灰狼象两尊门神堵上了回家的路,硬蛋赵有余定了定神。他看看身上,老秋了,自己除了披了一件棉大衣外,没有什么其他应备的东西。他的右手下意识的伸进裤兜摸摸,想看看有什么可用的东西没有。他摸到是一包握手牌香烟,再就是一盒建平产火柴。这两样东西,眼下对于与恶狼交手,能有啥大用呢?啥用没有。情急之中,他忙着又摸了摸大衣兜儿,嘿,他有点乐模样,半瓶小烧不知什么时候放在大衣兜里了,这令他心里多多少少还有了点仗势,这再赖不及,也算是个可应手的家伙。做过这几个动作,想了这个过程,那只是出口气的功夫。他知道,这个酒瓶子,靠他打狼,那是杀猪拿了把剪刀,看是也有尖又有刃,可终归不是那正经的家什眼。

  事到眼前,发昏当不了死。眼前的狼,他得对付。按大山里人的习性,他慢慢的蹲下身子,眼睛紧紧的盯着那两只狼。眼睛盯着,脑袋瓜子转着,他的两只手也不敢闲着,在地上紧扒拉。扒拉啥呀?有应手的东西没有哇。还别说,他还真扒拉着两块有楞有角的石头,手一紧,他赶忙把石头抓在手上。

  手上有东西了,他眼睛紧盯着两个野物,慢慢的站起身,扫视了一下周围,见路的东边离他有二十几丈远的地方是块庄稼地,高梁刚割过,顺着垄沟撮着高梁攒,一共三大趟。地以外其它的地方,都是蹲裆深的荆条棵子。

  刚才,硬蛋赵有余蹲下身子时,那两只狼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警觉的本能,让这两个东西忙站起身向后退了两步,重又蹲下,这两个东西的四只眼睛,疑虑的上打量下打量着这个还没有到口的猎物。

  这两个东西在琢磨,从刚才瞬间摔瘫同伙的身手上看,今天他们遇到硬茬了。这两条大灰狼思想,这可是个很难对付的猎物,还从来没遇到过。要来横的硬上,可别把他手里的两块石头不当个家伙看,要是一般人,你一冲,他会毫不忧虑的把石头打出。这个人不会这样蛮干,从他刚才的行动上看,他会等你扑向他的身子,咬住一个部位的当口,照准你的眼睛狠狠的砸瞎你,冷然再一脚飞起,你就会象他们在路边遇到的破枕头一样飞起又落下。不一样的是,你的腰会断,肋骨会折,一时半会不死也会让同伴们当点心一样品尝喽。真要是这个下场,那划算吗?狼们在琢磨着对硬蛋赵有余怎么的下手才好呢?

  想过了这个,这两只狼又在想,做狼一世,再不济,也是跑跑巅巅十几年,有运多吃肉,无运啃骨头,怎的都是个活,活着就有希望吃肉,凭白无故的送死犯上了吗?两只狼四只眼睛又对在一起了,好像是在互相的交流,又好象在预测,想什么,预测什么?他们在想,最坏的下场是什么,最不走运的话,下一个被对手弄死弄伤的又会是谁?

  在大山里,野猪也罢,家猪也好,只要是成年公猪,遇到成伙的狼,跑不掉就会在地上一嘴拱出一个坑,然后就一屁股坐在上面,不到死不离开,也不会改变姿势。

  不知道都注意没有,那成年公猪的两个卵子就象是过去店铺的灯笼或招牌,掛在后屁股的上方,既明显又招摇,好象是刻意安排,又好象是骄傲的资本,鼓鼓当当,左晃右荡,目的只有一个,广而告之,我是一个有模有样有能力有作为可信任可依靠的主。

  这个尤物,若在平时,那是够威风,也够提气的。但在危难的时刻,确又是成年公猪最易受到攻击和最要命的地方。

  掏卵绝杀技,就是狼们为猪们专门创造的,而且是运用起来得心应手,百试百中,从来没有失败过。

  狼攻击猎物应用手段往往很多,有巧取、有豪夺、有直攻、有硬上、有拖垮、有偷袭、有先扰后取、有先赶后围、有先小后大、有先弱后壮、有远距离追击,有群狼赴宴等等。

  掏卵绝杀技,就是狼们为猪们专门创造的,而且运用起来百试百中,出招必得,从来没有失手过。

  生活在大山里的人有这样的山谚,不怕狼来,就怕狼惦着。眼下这俩狼四只眼对光后,已经形成了新的共识,要用百用百验的掏卵绝杀技,收实眼前的硬蛋赵有余。

  只见两只狼不紧不慢先后站起身,一只狼绕到赵有余身后,形成一前一后夹击之势,然后箭一样射向赵有余。

  见两只狼已然采取行动,硬蛋赵有余他把右手的石头冷然回身打向后狼,趁其后退躲闪的瞬间,前跨一步回转身迅速掏出酒瓶子,向已扑上来的,正张着嘴要咬赵有余的正面的狼的嘴里砸去。这一动作,那只正面的狼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可再灵活的身子也已无返转的可能,只听清脆的响声传出,咔咔咔咔…四颗狼牙瞬间立断。只听那狼细细的叫了一声后,赶紧将嘴插在地上,摇头晃脑,左擦右蹭,然后无奈的逃开。两条狼计谋好的狼族从不失手的掏卵绝技,这一次用在硬蛋赵有余的身上,他落空了。

  第三条狼见第二条狼也出了差儿,被眼前这个人给收拾了,忙跑到赵有余的前头,堵住他的回路,并从狼的嘴里发出低低的啍声:“哼哼……”这只狼,两眼发红,上下嘴唇子收紧,把狼牙尽量多的露出来,凶相尽显。

  赵有余听懂了狼的意思,也看明白了狼的态度,狼急了,狼要玩命。

  赵有余思忖瞬间,忙离开路,向东边边喊着,边手舞足蹈着退向高梁攒,他想找个可躲的地方赶紧躲躲。当他边咋呼着边连走带跳的路过一片棘条棵子时,他意外看见了一个东西,一根茶杯粗的木棍,他忙弯腰捡起,这下子他乐了,有应手的家什了,“哈哈哈哈”。

  这边忙打着呢,那边太阳已经落山,天色灰暗,只有西山顶上还剩有那么裤腰带宽窄的一线微弱的余光,再用不了多少的功夫,天就会全黑下来,到那时,所有的优势,就将全部都归在狼的一边了。

  看到天就要黑了,赵有余觉得刚才想躲的念头不对,一想到这里,他忙返回身,有意而示威的晃了晃手中的木棍,重又走上路面。

  硬蛋赵有余他怎么走,那狼就怎么跟着,怎么着都不离开他左右。赵有余见狼始终跟着自已很近,他想,甩开这东西,眼见着是不可能,怎么办?只能是这么的了。想到此,他转身向南假装跨步,见狼又离自已近了一步,猛转身使出杀手锏挥棍向狼的腰间打去。

  山里人有个口头传,叫菽杆腿,麻杆腰,钢牙铁脑瓢。说的是狼的优劣点。在这三只狼中,这只算是最刁猾的。这野东西做梦也想不到,在生死边缘上,这个人还能冷不丁打来这迅不及防的一棍,狼虽本能跳躲一下,那棍子象是早有预算,准准的落在狼最怕打的后腰上,棍到腰断。

  说来邪虎,那狼并没因为断腰剧痛而惨叫,让人想不到的是,他嘴向天空发出呜呜的叫声,声音低沉而呜咽,并且还带有悲壮而激愤的情感。那声音不但传得远啊,而且震撼而瘆人。是狼在求援,在向他的上级首领和同伙们求援。

  赵有余虽然把三个狼一个一个收实的失去了再伤人的本事,可经过三次生死博斗,连吓带累,他已经通身是汗,一斤半六十二度烈性小烧在他身体的五藏六腑是丁点全无了,他很累,更确切点说是软,而且很软。

  你想,人最耗费精力的什么?一是惊,二是吓,三是怒,四是生死一博。这些,赵有余在短时间内全部都经历过了,而且是生死三博。此时此刻,他拄着棍子有点站不稳,他想坐下,他更想躺下,那怕一会,一会就行。可回家的念性,生的渴望,第六感观的预警都在告诫他,坐下不行,躺下更不行,必须走,赶紧走,不然再来一拨狼,自己就要交待了。想着呢,全身不知怎么的就激灵一下子,这一个突如其来的激灵,使他明白,更让他警醒,他大吸了一口气,抬腿就走,刚走了三十几丈远,不知怎么的,自己就停了下来。

  他提了提神,又紧忙扫视一眼周围,只这一眼,他不由得自己自然的倒吸了一大口凉气。

  眼前的一幕,他赵有余已经非常明白,这下子麻烦可大了去了,能不能回去家了,鬼才知道。道中间又站着三条狼。


  三

  这三条狼在道中间,正品字型站着呢,全都呲着牙,六只眼睛瞪得玻璃球拟的,三张嘴同时发出低而粗、沉而重、怒而威、恨而杀的啍声。对他赵有余,狼没有丁点儿的恐惧,不容商量的迈步直向赵有余逼近。

  这三条狼,为什么一打照面,竟摆出合伙绝杀的架势,不容侵犯,如此嚣张呢?可能是前面三条狼,把这里的所有的一切,都通过嚎声告知了这伙狼们,眼前这个人不能小看,单打独斗狼们不是这个人的对手,前三个例证,已经明摆在那了。

  赵有余浑身散发出的令狼们胆怯的威武的气质,哪来的呢?要说哪,赵有余年轻那阵子,还真跟人学过一阵子的拳脚,虽没成大器,但遇到事了,还真就能向程咬金似的,弄他个三板斧,对付他一阵子,应应场儿,解解急。但他练拳脚那会儿,从没想到过这功夫要用在狼的身上。

  人这一生,不知道学啥能有用向,可能是上苍安排,赵有余就必须要学这三拳两脚,他这生命的旅程中注定要用这三拳两脚与狼博命。

  赵有余双手握棍前进不能,后退不想,情急之下不由自主的大喝三声,这声音之大,有生以来自己都从没有听过,连眼前的大山都传回了阵阵的回响。这冷不丁的三声爆喝,三条狼着实惊吓不小,倒退两三步方才停下,头狼转头与另两条狼交换了一下眼神,重又小步向前直逼。这架势,赵有余只能后退,不想退不能退也得退。就这样,赵有余退两步,三条狼跟两步,赵有余撤三步,三条狼进三步,赵有余停下了,不退不撤,三条狼仍然小碎步前逼,而且随时准备跃身直扑。这期间,赵有余时不时的还能听到从远处不同方向传来的狼嚎声。他明白,自己要对付的不只是眼前的这三条狼,说不定还有多少个三条在往这里奔呢。

  赵有余这会只有一个念性,要是有几辆大马车从这路过多好哇,哪怕是一辆也行,车老板子那大鞭子又响又准又狠,眼前这三条狼还是对付得了的。要知道,车老板子平时赶车小鞭子就很够用了,这大鞭子一是在上大坡、下大岭、过大河时用,二就是设计收实狼的。没有大马车过,有个送急信的、请医抓药赶夜路的也行啊,有个伴联手斗,还能有胜算的机会。可现实是,能有这好事吗?

  硬蛋赵有余此时此刻此地,面对的此处境,他有这样的盼性,但凡人哪,都能理解。但眼下的情势,他这个盼性,只能想在他的脑壳里,装在他的肚子中。想是白想,盼也是盼念。眼下,这些个根本就是白日做梦,没有的事儿。而就在这几乎要绝望的当口,偏偏时不时的还传来了几声夜猫子的叫声,更给这块儿的这场的人狼搏杀,平添了几多瘆人的气份。

  眼下,赵有余想撤,想退,根本就没有门儿。放眼这狼道沟,一无树可上,二无房可进,三无棚可躲,四无坑可跳,五无洞可钻,六无穴可进。他只能有一条路可走,硬挺;他还有一条道可行,死拚。

  这情势了,赵有余他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提提神;咽下了一口口水,给自己壮壮胆;吐出一口涶沫在双手掌心,又用力搓了搓,算是给自己鼓鼓劲。他故意把自己的两眼眯成一条线,聚焦狼们。为什么?他怕在他瞪眼时,狼看出他的动机。因为,面前这只头狼比前拨的头狼可壮实多了,也更狡猾更凶狠多了。擒贼擒王,就是它了。念到手动,瞬时间,他舞动木棍朝头狼后腰上砸去。

  说来人们可能不信,这条头狼见来棍不躲不退,而是飞身上前,一口将木棍咬住,咔嚓一声,木棍被咬断了。断就断吧,赵有余趁着急劲用剩下的那截连砸三次,那狼连咬三次,咔嚓、咔嚓、咔嚓,三声响过,他手中唯一的保命家伙由一米五、六上下仅剩下个打鼓棒,他看手中的打鼓棒稍一楞神,那头狼已张囗跳扑上前,情急之下,他把打鼓棒向狼的嘴里直插进去,那狼也不躲不闪,一口咬住不放,危机时刻,赵有余他本能的飞脚向狼踢去,那狼早有防备,后腿将腰身弹起,躲过这脚,随势又把打鼓棒咬去一截。两个同伙见头狼四咬得势,跳向两边要夾击赵有余。

  赵有余向头狼甩出剩下的一小截木棍,想快步后退,无奈棉大衣碍事,不得以就边退边脱,在右手袖子还没脱下来的功夫,头狼又已飞身向前,赵有余只得用尽全身之力,向头狼轮起棉大衣。那头狼见这人已是快要到口的肉,对轮过来的棉大衣并没在意,反而直扑。人狼谁也没想到,这轮起的棉大衣还藏有奥妙,就只听“吭”的一声,那头狼也跟着粗哼了一声,这个头狼眼睛虽然还在瞪着,可落地后,这只头狼就再也没能站起身。

  对于眼前的结果,在两边的两条狼和赵有余同样是一楞,赵有余忙抽回大衣,想看看是怎么回事儿,一个棉大衣把一只壮狼给打翻了,可能吗?他伸手一摸,心里立时明白了,兜里有一块大半块砖头大小的石头,那是先前对付前拨狼摸的一块,忘了啥时候放进了棉大衣的兜里,没想到自己的无意之举,在生死的关头,还真的救了他赵有余的一命。

  另两条狼见头狼被招呼上了,回过身去,也想看个明白,当这两条狼,来到头狼身边,眼睛对上光,鼻子互相嗅过,又转了两圈后,返身又向赵有余走来,看那架势,神情紧张了许多。

  赵有余环视了一下,见远处又有几条狼影在向这边靠近,想是狼们的援兵又到了一批。

  看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眼下别无退路,只能进高梁攒里边去,还有可能暂避一时。主意一定,他就边挡边退,在一个高梁攒边绕了一圈,见很密实,就抽冷子钻了进去。

  进到高梁攒的里边,赵有余猫着腰,呼出了一口长气,定了定神,从高梁捆的缝里向外搜索,他发现,几个黑影正在向这边围了过来。这功夫想再出去,那是不可能了,这高梁攒能不能真的能挡住狼,谁也不知道,没人试过。就这会儿,没办法的办法,就是从里边看护好高梁攒的缝隙,别让狼轻易的挤开这缝给钻进来。

  赵有余粗略的检查一遍,见没有大缝,他忐忑着坐了下来,手抖动着掏出香烟,抽出一根叼在嘴上,又伸手去找另一件东西,在棉大衣的兜里,他的手碰到了那块石头,他把石头拿了出来,又摸了摸,心里说,没想到这块石头,在他生死的关头,还真成了他应手管用的家什。石头摸出来了,他还要找这那件东西,啥呀?火柴。他再次伸手去兜里找火柴,在往夾袄里子的大兜里摸时,他乐了。为啥乐呀?触物生情,他想起来了,在离开家临出来时,老婆子把手电筒硬给他放在兜里,他还冲人家喊了两句,没成想现在成了他救命的法宝了。他情不自禁的自言自语:“糟糠之妻不下堂”,“糟糠之妻不下堂”。他第三次伸手,把火柴掏出来,点上烟,使劲的吸了两大口,又出了口长气,他来神了,精神了许多,脑子就赶忙转了起来。

  山里人知道,狼这野物结伙联帮,一拨少的三、五条,五、七条,多则十几条,或者更多。他们每拨都有固定的地盘,不能犯规越界,就同国家一样,犯规越界就要战争,打出个生死,拚出个胜负。

  从眼下的情景上判断,已经被打伤了四个,看着影子的还有十了个,一时半会的其他帮伙的狼群可能不会再来了。

  赵有余在想,狼们也在琢磨,他一个人打伤了四条狼,这个人,可是块不会轻意到嘴的肉哇。

  进了高梁攒,利用这喘息的机会,赵有余想着同时要怎么对付这么多的狼,他正心思着呐,就听高梁攒外边有响动,他用手扒开个小缝向外一瞅,不瞅还好,这一瞅,赵有余是浑身一哆嗦。有六条狼正在咬着高梁捆往开拽呢。


  四

  硬蛋赵有余从高梁攒里面往外看,只见六条狼围着高粮攒转了几圈,还时不时的用爪子扒拉扒拉高粮捆,六条狼对了几下眼神,然后就用嘴咬着高梁捆,一齐使劲往开拽。

  情急之下,赵有余顾意大嗓咳嗽几声。突然的大响动,把那六条狼真的吓退了好几步。

  在十几丈外,那条个头挺大的头狼,正蹲坐在那,见高梁攒里边,咳嗽完后,再没什么大动静了,这家伙就站起来,前走了十几步,重又蹲坐下。这一变化,好象是指示和命令,高梁攒边上的六条狼见状后,立即展开新的行动。

  一个立功心切的,用脑袋瓜子硬在密实的高梁捆中间挤了个缝,接着把头就伸进去了。说来也巧,这只狼伸进高梁攒里的头,正好和赵有余斜脸对着脸。

  此时的赵有余,在高梁攒里可能已经想好了对付的狼的法子,正没好气的在等着呢。见一条狼的脑袋瓜子已从自己的对面伸进来,赵有余没等那野东西看明白,手里的那块石头正对着这狼的右眼狠狠的砸了下去,嘴上还喊了一句:“着家伙”。那野物着上石头,惨叫数声,忙缩回脑袋,邪邪歪歪跑出多远,右爪子紧在右脸上扒拉,看样子想是右眼伤得不轻,已经失去了战斗力。

  这会功夫,赵有余觉得自己的左腿小腿肚子有点疼,伸手一摸,手上粘糊糊的,满是血腥味。他拿出手电筒一照,看见了腿上有四个牙眼,血流进袜子里和鞋里,早已粘上了。啥时被着上了呢?想必是在路上和第二拨的头狼博打时被旁边的那两只狼瞅空占了便宜。细看了看,好在不邪虎,没啥大碍。

  赵有余用手摸摸四个牙眼儿,忙又从缝隙里向外看,天已经是黑了,想再看狼,已经看不清模样,只能看见两只绿眼珠子跟大玻璃球子一样在发光。赵有余想了想,感到自己还没有到绝处,他还有三件武器可用:一件是立了一功的石头,一件是手电筒,第三件是一盒火柴。这三件东西,此时此刻此地此处境,能帮他赵有余转危为安吗?

  用一盒火柴打狼,那一定是幻想。可这会儿,这盒火柴可能救硬蛋赵有余的命啊。狼怕火,这山里人都知道。要把这二十几个高梁攒,都给点着了,那火势就大了,这些个狼再凶残,也会躲得远远的。只是可惜了这些快到嘴的高梁被糟蹋了,这只是问题之一。问题之二是烧了高梁攒,那可是集体的财产,那不是犯罪吗?问题之三,火大生风,如果再来阵外风一搅和,这高梁攒的火生风,风壮火,再与东边大山上的松树连上,那可就糟透透的了。

  想归想,事归事儿。这会,硬蛋赵有余觉得有些饿,更觉得冷。中午只顾喝大酒了,没吃啥东西,现在可饿的慌啊。刚刚和两拨狼群拼命,出了两身大汗,现在夾袄还湿里光叽的,又是东北深秋的夜里,凉不说,真有些冷啊。

  这么挨饿受冻的同时,硬蛋赵有余他脑袋可没忘了紧转,他转的是,凭现有的条件,最多还能撑到多长时间,能不能撑到天亮?可眼下,就算再命硬,命再大,可这么长的夜咋熬哇?外边的野东西可都急红了眼了。

  这功夫,他又想自己呀,没成想我赵有余这一生,闯过了多少苦难时艰,被人称为硬蛋,到这时,还有这么一次狼劫。更没想到我赵有余还有这么两下子,要炸子没炸子,要猎枪没猎枪,手头连把刀都没带,还能收拾掉这么五个野东西。莫说是成群的野狼,说空手干掉了五只野狗也没人信!想到这儿,他又乐了。这帮恶毒的玩意儿,咳!怪谁?谁让你跟老子过不去,你们就不应该和我作对,不害我我还要收实你们呢。我上这儿干嘛来了?不就是来开打狼的会吗。现如今你们何况害我受这罪、冒这险、担这怕?等到时候,就等明天,非用快枪把你们突突干净喽,一个不剩!想到这儿,他又叹了气,心想,唉,想啥呢,都这节骨眼了,还耍硬呢,说不定一会就进了狼肚子了。不心思了,挺一阵是一阵,熬一会是一会,活一天酒三顿,还是留点神和野东西斗吧。

  硬蛋赵有余虽心里嘀咕着,可他全身每一个零件都极度紧张,高度戒备,那怕是一个蚂蚱蹦上高梁攒的响动,他都会激灵一下子。他借高梁梱间的小缝转着圈向外紧张的看了一圈,那些个绿光还都在晃呢。看到了那些鬼火般的小眼珠子,他的心还算稳当,狼们没增加,如再增加,他的心就会更紧了。

  外围的狼们这阵子也都在着急,那个总头狼站起身又蹲坐下,多次反复。他授意的那条狼前去试探,跑回来还在用爪子抠那只瞎眼睛呢。可总头狼这鬼东西心里有底,高梁攒里这堆肉跑不了。狼们对付大型的猎物很在行,也很有拿,一惊二扰三拖垮的技俩运用得很地道。这不,总头狼身旁的两条狼得到总头狼的授意,起身汇合其他的狼又围住了高梁攒,轮番上前用爪子扒高梁捆,整出个响动就跳回去,攻不是攻,玩不是玩的反复着,耗着,弄一阵又都退远一段距离,蹲坐观望。经过多次试探,还没看到人,不知这个人在里面干什么,只能闻到血惺和老旱烟的混合气味,听着里面细微的喘息声和偶尔的响动。

  几经折腾,狼们的耐性已到了极限,相互用眼睛对光后,全都站了起来。赵有余在里面看得明白,知道生死一博就在眼前。也好,长耗不如短拚,左手拿着那块石头,右手握着手电筒虽时准备舍命一击。

  一条狼又进前来了,这东西侧低着头,瞪圆着眼,从缝隙向里瞅,正好和赵有余两眼相对,狼眼贪婪,人眼仇恨,四眼较力,正紧紧盯着呢,冷不防一道强光突然对狼眼射出,狼瞬间眼前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狼不知眼睛怎么了,不疼不痒,眼前一道白墙,急忙中伸出爪子左扒拉右抹,进不敢进,退不能退,忙乎半天才惭惭能模糊看到些东西,转头跑回十几步。其他几条也都经历了相同的过程,有过相同的体验,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他们聚在一起,好象在统一认识,是撤还是攻?又好象在争论办法,是长耗还是强掳?也好象在凝聚意志,迎难强为!

  硬蛋赵有余在里面这时才看清准数,一共十三个蓝球球,那就是七条狼,七条杀生害命的恶毒东西。七条狼鼓舞斗志,重返战场。这次一不围二不等三不靠四不看,上前咬住高梁捆就拽,哗啦啦就拽倒了七捆高梁。赵有余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不能再躲了,不能再等了,稍迟疑命就没了。意念到,劲头到,他大嚎一声,使尽全力,哗哗啦啦推倒还相互搭站着的高梁攒,打亮手电筒,往左胳肢窝一夾,快速转了一圈,这一圈狼们又再次经历一遍全白世界。在狼们一楞神的空挡,赵有余右手掏出火柴,腾出左手,划着火柴,点着了一梱高梁,抱着这着了火的高梁捆,快步走向另一个高梁攒。到了近前,扔出还在着火的高梁捆,扒开一道缝钻了进去,又紧忙转身看狼。其实,在他点着高梁梱的当口,狼们已围住了他,只是事出突然,没有这样的经历,加之狼又怕火,一时不能近身咬他,只能在后紧紧跟着,瞪眼看着到嘴的肉又躲了起来。

  赵有余重又钻进高梁攒,叹了口气,庆幸自己的命又造化一次,躲过一死。转身向外紧看,想到狼已有了对付高梁攒的办法,这回肯定躲不了太长时间了,不由得心头一紧,摸了摸身边可用的几件东西,这一摸又让他心头更紧,紧得他连连的紧叨气,保命的重武器,那块石头慌忙中落在前个高梁攒里忘了带了,现在身边只有吓唬狼的东西,没有要狼命的东西了。

  硬蛋赵有余此时此刻懊恼透了,可又没办法,自己昏了,他不由自主的抽了自已两巴掌算是惩戒。两巴掌打完,他又叹了口气:“唉!发昏当不了死,晚死比早死强,那怕多活一会也是福”。赵有余嘴在叨咕着,眼珠子没闲着,身子又转起圈来紧盯外面的那伙狼,见狼们紧紧的围着呢,刚才被点着的那梱高梁,叶子已被烧完,杆儿子有亮着红火头的,有冒着蓝烟的,有两条狼挤在一起在那闻了几下,同其他几条狼又抖擞向前。这次看样子用不着研究和商量,径直走向高梁攒,咬住一头就拽,一次撂倒三分之一,如再来一次,那高梁攒就仅剩七捆支着了,八面洞开,那还了得,七条恶狼一拥而上,命还有吗?


  五

  高梁攒岌岌可危,赵有余不能等,没等恶狼二次上前,他猛然推倒将要倒塌的高梁攒,跳了出来。这一举动,可把狼们吓了一大跳。趁狼们惊愕间,赵有余忙又点着一捆高梁,顾技重演,抱住点着的高梁梱边走边轮,到了第三个高梁攒跟前,返转身面对着狼,猫腰后退又进到第三个高梁攒里去。

  这次和上两次境遇大不相同,没容他四周观察呢,就巳听得四面乱响,他刚喘了两口气,还没定神,狼们的第二波攻击又已经展开。此时,时间以分秒来计,一个呼吸间肯定是四周屏障全无,赵有余没时间想,划着火柴从里就点,火刚着,烟刚起,一个咳嗽间,那只被他砸坏一只眼的独眼狼已奋勇突进,一个仇咬,叼住就拽,冷然间差点把他放倒。危难时刻,上天给人预设的第六感那真叫好使,借着一个趔趄之势,意念迅疾驱使赵有余握着手电筒的右手,身转势圆,手电筒咔嚓一下,直对着狼的脑瓜瓢下去,独眼狼细叫一声,松嘴跳开。

  这边刚松嘴,另一条狼从另一侧跟进,刚张嘴含到赵有余的后腚,还没叨实,忽听一声响亮,赶紧松嘴逃开。此刻,赵有余一个奋劲,把着着火的高梁攒,从里向外推倒,就势挟起正着着火的一捆,定神一看,狼们虽然已后退一些,但已经把他围在中间。他用眼睛的余光一扫,见手电筒的脑袋已不知去向,上次被咬了四个牙眼的那条腿,裤腿刚又被撕开,牙眼部位已被扯开,肉从里向外翻着。

  这功夫的狼们,很有些得意,紧紧盯着赵有余的一举一动,象是等待他身上的血快些流尽,也象是计算他还能扑腾多长时间。有一点非常现实,狼们已从上两次的火起中总结出了经验,并迅速行动,把他赵有余能去的下一个高梁攒的路线已然堵死。

  这个时候,这一攒二十几梱高梁秸全在燃烧,赵有余在中间实在呆不住了,不得不离开火的中心。这会的他,非常清醒,被咬扯开的腿很疼,可再疼也不能在行动上和面部表情上表露出来,那怕是一点的痛苦或者是一个胆怯的眼神都不行,你的软弱的任何一点表现,一但让狼读懂认定,他们就会不再把你看作敌手,也不会把你看作是对他们有危险的猎物,他们会把你看作是一堆肉,就会群起而攻。说狼残暴、凶险、狡猾就在这。到那时,就是俗话说的老虎也怕群狼,何况赵有余是个人,是一个拼了大半夜命的扔下四十奔五十的人,而且是一个惊、吓、累、伤、饿,全在煎熬着的人。赵有余这时还不能踏着火走出,也不能跳开火离开,让狼看明白这样的火无大碍,危险不大,狼就会无了任何顾及,那危险就大了去了。

  赵有余此时心中掠过一絲不安,这种意念过去会胡子、抬担架、上战场、六一、六二两年大饥荒快饿死都没有过,他心底里有些软,要拿不起个来了。他自说自聊的叨咕,“我赵有余在南北二屯大小也是个人物,没有怕过啥,让几个狼吃了,名字丟了不说,子孙后代人前也抬不起这头来,谁谁谁他爹他爷让狼祸害了,孩子们的脑袋得往裤裆里放。不能死,这一百五六十斤不能便宜这几个野物”。叨念着他直起身板,强忍钻心的疼,抱一捆着着火的高梁捆,把正着火横着的几捆挑到两边,腾出个道,一步一转圈的走出火堆,任狼堵前围后,只要看准那个要上,就把火对准那个。独眼狼吃了两次大亏,仇大了,见赵有余走出火堆,直扑上前,张开的嘴虽没烧咋样,可下巴底下的毛却被火燎去一块,疼得他又一次大呼小叫,用两个前爪轮番抓抹,再也不当急先锋了。

  正当赵有余有些得意呢,总头狼见久攻不下,亲自下手了,从后边一个急跃飞身,扑向赵有余的两个肩膀,爪搭嘴到,只是这只头狼块头大,扑的力量也大,加上赵有余有些力量不支,被这头狼扑得身子向前一趔趄。赵有余这身子往前一趔趄,脑袋自然向后一闪。只这一闪,天意不决他,把他从阎王爷那救了下来。咋回事儿?原来这总头狼是准备对赵有余后脖子下嘴的,没想到赵有余这一后闪,把后脑袋瓜子递到总头狼的嘴边。赵有余是个人高马大的人,人一大哪都大,这递到嘴边的大后脑袋又圆又硬,总头狼情急之下,一口咬不住,只把后脑皮扯开两道口子。这会的赵有余什么应手的东西都没有,只有本能的借身体后闪之势,把抱着的火捆向后一扫,总头狼见火烟下来,急闪身跳到一旁,其他的狼见总头领已经亲自上阵出击,并且一咬得势,感到最后的机会来临,就群起向前……

  老百姓有句老话,叫人要行,哪都行,连死都是阎王爷亲自请。在万急之时,赵有余的第六感再次大显神灵,他瞬间感觉气鼓丹田,劲发五脏六腑,毛发直立,头皮麻涨,全身冷颤,连手指的上皮都满是鸡皮疙瘩,好象上天给赵有余特殊赐予了的人的生命总的危难救急开关被神秘打开,人的生命进程中平时的思考、研究、决策、分工、实施、组织、调动、协调、指挥的所有功能尽失而进入特殊应急状态。就在狼们争先恐后扑向硬蛋赵有余的眨眼间,只见赵有余是气冲咽喉,声震四野,长啸着,旋转着,抱着的高梁捆火星四射,烟灰迷漫,人似旋风一般扑向下一个高梁攒。

  赵有余在危难难解之时,好容易跑到下一个高梁攒,到了跟前一看,他顿时傻眼了,这个高梁攒怎么这么大呀,这高梁梱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密密叠叠,怎么钻进去呀?一人在前,群狼在后,相隔也就三丈来远,稍有迟缓,人不就没了吗。

  危在眼前,生死一念间,没有地方可躲,就这一线的希望,钻不进也得钻。情急之下,硬蛋赵有余猛一转身,把抱着的着着火的高梁捆,奋力向紧跟在身后的狼们扔过去。就要跳扑撕肉的狼们见一片烟火扑面飞来,自顾自闪跳急躲。

  趁狼们慌乱躲闪间,赵有余扑向高梁攒,近似疯狂的一阵急扒拉,费了吃奶的劲,勉强扒开一条缝,顾头不顾腚的一阵扑闯,随着哗啦一声后,赵有余终于钻进了这个厚大的高梁攒。

  眼看着到嘴的肉,冷不防平地一声吼,人拟旋风走,烟卷火星漫,眨眼人不见。赵有余超出常人一吼,超乎狼们想象的一旋,让狼们瞬间楞了神,等狼们醒过腔来,赶忙紧跳急奔,重又把赵有余藏身的高梁攒,团团围住。

  赵有余有如神助般迷迷糊糊进了新高梁攒里,全身软泥,瘫坐地上,一个高梁茬子扎进大腿里的疼痛才使他有些清醒,他嘴里急喘快叨着气,脑袋瘩拉着,心思把脑袋抬起来,可想抬也没抬起来。这时他感到,只有耳朵还在忠诚于他,还在仔仔细细的搜寻外头狼们弄出的响动。

  能听到这些响动,感知提醒着他,狼们距离有多近了,他的命还能延缓几分几秒。他感觉眼前漆黑一片。他一切的梦,一切的想,一切的盼,一切的期待,一切的希望都己到了尽头。他感到肉体巳不属于他了,只剩魂魄,不!魂魄也巳飘离他的肉身,只是没有飘远。他只有意识还在,他的意识在魂魄里,在黑暗的高处守着。他看到,高梁攒里的他的肉身在里面瘫坐着。又一瞬间,他的意识随着他的魂魄向下飞入他的躯体,他的脑袋。就在此刻,他的魂魄,他的无肉体的思维活动嘎然消失。既而,他感到周身从内向外热起来,一直热到脚趾尖、手指尖。他有感觉了,他还没死,他还活着。他此时不知是悲、是哽、是咽、是哭、是恸,只感觉身子在抖颤,口中发出不是咳嗽的咳咳咳咳声。情绪稍静,这时的他,才真的有知觉的想到死,想到怎样死,让狼活活撕死吗?人还活着,听着狼们咬断他的骨头的声响,看着狼们又抢又夺的撕扯他的肉,在他的眼前呑嚼,哼哼着、贪婪着、得意着,时不时的过来一只狼,用舌头舔舔他的眼睛。这样的死法,他不能接受,是人都不能接受。可眼前这一切,都不能改变。深山野岭的,别指望会有人来了。再说了,哪还会有人深更半夜的到这里来呀,别想了。更不能指望狼们发善心、讲慈悲放过他。“老伴儿,下辈子你还跟我呀!啊?!”这句临危逢难之时发自肺腑的呼喊,这算是他硬蛋赵有余在夜空中临死前遥送给跟他半辈子了的女人的临别遗言。不管能不能听到,他说完这句话,心里却舒坦了,也踏实了……


  六

  躲在大高梁攒里面的硬蛋赵有余,临死前该想的想了,该说的说了。现在,他不着意狼了。他默默的掏出火柴,要把高梁攒从里点着,他要把自己烧死。你说人这玩艺可真怪,平时遇到些不顺心的事总爱说死了得了,死了多省心,死了就一了百了了。那是没到那个份上,真到了那个功夫了,他怎么想,鬼才知道。

  眼前的硬蛋赵有余,被狼们逼得就剩下这最后一种选择,死,而且是把自已烧死。

  决定了这么个死法,赵有余是留给后人看的。因为这样,也许会尊严些。可真能如他想的吗?他死了,狼们把他吃了,吃得只剩个脑瓜瓢,谁还请侦探分析分析,他被狼吃光之前是有尊严的。就是这样的要脸要面要强要尊严的硬汉,真是死到跟前了,那心中得有多少无耐和不甘哪?

  赵有余摸黑颤抖着划了三根火柴,都没划着。他用力的又划了一根,这第四根,他只听吱拉一声,火柴着了,看见那小小的充满希望的小火苗,他的眼睛,瞬间瞪得大大的……

  硬蛋赵有余在大高梁攒的里头,说了那句真心遗言后,他决定,为了脸面和尊严,要把自个烧死。做出最后的决定后,他也知道,就是这个死法,他还得抓紧,因为他不知道,狼们还会给他多少时间。

  决定是有了,可突然间,他伸出手,打了自己两个大嘴巴,边打边说:“糊涂,糊涂哇!怎么都是个死,怎么都得死,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怎么还祸祸人呢?先前烧了高梁攒是为了活,现在活不了,咋还能烧呢,这高梁是大队的财产,是人们的口粮啊”。

  硬蛋赵有余做出了最后的决定,然后他又一次拿出火柴,想看看这里面啥样。火柴着了,那火柴微弱的火亮照清了他的脸,他的脸沾满了血;照清了他的嘴,他的嘴唇有些怪怪的,上下唇单个都在动;照亮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瞪得很大,闪着发楞的、发呆的、发迟的光……

  突然间,硬蛋赵有余他那面部表情发生了急剧的变化,特别是眼睛,闪现出了神奇而又意想不到的光芒,整个人忽然就变了,只见他嘴唇哆嗦了一下,突然大喊一声:“老瘸子,老二哥,老酒鬼,老伙伴,还是你呀,你行,你真行,哈哈哈哈……”

  到这会了,你想硬蛋赵有余可能疯了吧,喊啥呢?高梁攒里面空空的,哪会还有个人在这儿等他。啊,在他走投无路之时,在他就要了断自己的生命之时来,来帮他打狼?那你想错了。

  硬蛋赵有余借着火柴微小的光亮看清的不是人,因为这儿不可能有人,他看清的是细细的钢丝,一圈有三十几股还多。另外还有一把钳子和十几个打野物专用的大钢夹子。

  在绝望到底之时,在他已经在向自个的命要动手的那一刻,他看到这些东西,那是什么?那是保证他活下去的希望啊。

  看来,硬蛋赵有余他的命不该绝,他死不了了,他有防身的硬家什了。他喊老瘸子,是他清楚,这些个东西是老瘸子的,左右周边的村屯,只有他干这个。这些费钱的东西,只有他能买。因为干这行档,不但不能养家糊口,而且这些野东西们记仇,你往死里打他,他会寻仇。所以,一般人不干这活儿。

  老瘸子姓高,原先有大名,只因一个痛心疾首的刻骨铭心的惨遇,他不让人叫他大名了,改叫高瘸子。

  他原有一个三口之家,在他女儿十四岁那年的打春儿,得病高烧四天不退,汤药吃了不少,但不管用。这天的下午晌,他又忙着去外屯请药房先生给孩子治病。不巧的很,半路上他遭遇了狼群。这群狼太多,一共有十二只,群狼争食一般向他扑来,他被逼得没招只得上了一棵大树。树是上去了,可他下不来了,狼不走他不敢下来,只能这样僵持着。时间一长,坚持不住,高瘸子只好用腰绳把自己捆在树杆上,时间又一长,他在树上打了瞌睡。

  他的媳妇儿见丈夫久去未回,孩子又病重,怕他在外头喝酒误事,拿了把镰刀就离家前来迎他,没想到,她误入了狼群。等高瘸子被惊醒了,在树上看到了是她媳妇,赶忙紧喊紧招呼。狼群见是一个女的,群拥而上。高瘸子这时候慌了,等他解开腰绳,慌忙下树去救,他冲过去的时候,狼们已经要了他媳妇的命,他的一条腿也被狼们咬了去。幸好有两辆供销社的大车在此路过,车上人多势众,才勉强救下他。救下他时,他因流血过多而昏迷,等公社医院救醒他时,已是第二天,他赶忙求人快去看他女儿,等人们见到他女儿时,人已经去了。从此,高瘸子与狼结下了深仇大恨。伤好了以后,高瘸子整天除了为生产队护山的活儿外,就一心琢磨狼。这些东西,就是他发现这有一帮狼,他事先准备下的,等第二天再来看好路数,再决定动手下家伙。

  赵有余见了这些硬玩艺儿,劲头可来了,他一边嚷嚷:“来吧来吧。”一边在里边弄得稀里哗啦响。狼们在外边听这人在里面不闲着,不知道在干什么,所以不敢冒进。趁这功夫,他把大夹子掰开一个,小心安好机关,过掰边叫喊:“好一个,又好一个”。他把大夹子一个一个的安在高梁梱的夹缝中。见狼未上前,就抽两根高梁桔,从一头点着当灯用,用钳子做好几个钢丝套,拴在大夹子上方的高梁梱上,然后再一手拿起一个大夹子,当武器用防身。做好这一切他能做到的,他的心敞亮多了。此时此刻此地此景,他最盼望的是狼们快些前来。

  狼们呢,在外面听见高梁攒里面吵吵嚷嚷,动静不小,起初还在观察,时间稍长,没见里面有啥大动作,就把警觉的心放进肚腑。与前几次一样照样画葫芦,上前咬住高梁梱就拽,可这一次,无论狼们怎么扯,怎么拽,那高梁捆就是不下来了。为什么呀?因为最外边的一层,高梁捆之间互相连着呢,连接高梁梱的是绳子。高梁梱与高梁梱之间这么一结扣连死,凭狼们的力气根本就拽不动。

  在高梁攒里面等了半天见狼们没啥大动静,赵有余顺着进来的那条缝,慢慢伸出双手想把缝扒开大一点,看一眼啥情况,没成想手摸到一根细钢丝,钢丝把高梁捆连在一起了。赵有余忙着转到左边,找个缝向外摸了一下,也有钢丝连着,从左到右摸回来,查了五个缝,都有钢丝连着。赵有余什么都明白了。“哈哈哈哈,老瘸子,没想到吧,你打狼给自己准备的这个安全窝,可救了我了”。

  总头狼指挥群狼几次上前拽高梁捆,无论怎么拽,高梁捆就是分不开。狼们没办法,气的都上了高梁攒。等狼们都上去了,这才知道不行,根本就是瞎忙,别说要进去,高梁穗子把顶上封得严严实实,站都没地方站。

  闹腾了一阵子,一无所获,狼们急了,情急之下,狼们就从高梁捆的缝隙之间,硬往里挤,左晃右晃,费了好大的劲,可挤进去了两条前腿,这条狼正想向总头狼报功,就只听一声响,一个夹子先犯了机关,咔嚓一声夹住了这条狼的一肢前腿,疼得那狼一阵惨叫,接着是一阵的挣扎,硬生生的把夹子也带走了。这边正响着呢,那边又夹住一个,同样的惨叫声,同样的一阵乱响。

  总头狼看到这些,示意狼们停止进攻。拽这招不行,钻这招也不行了,总头狼不明白,这个人进了高梁攒,怎么就有夹子了呢?

  进攻暂时停住了,可这只总头狼仍心有不甘,他喘了一阵后,又领着剩下的四只狼,在高梁攒的外面转了多少圈,然后又亲自爬到高梁攒的顶上,嗷嗷的一阵乱嚎……

  硬蛋赵有余把手里的两个夹子掰开,安放在被拽走的两个夹子缝空上,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听狼们在头顶上方弄出的响动,以及那不知啥意思的嚎声,紧张了好大一阵子,见到狼们有啥新突破,高梁攒仍然好好的,他崩紧了这么长时间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他强撑着扒开一缝儿向外看,那两条被夹的狼还在。他望了望头顶,声响在继续,总头狼的嚎声仍然在山间回荡。

  他回身坐下,掏出烟想抽,烟掏了出来,可他立时又觉得渴,非常的渴。糊里糊涂中,他觉得自己拿起大水瓢就喝,喝得痛快,喝得过瘾……

  “真好受哇,真舒贴呀”。他边嘟囔着边睁开眼,见高梁攒里面有亮了,他忙起身扒开缝往外看,狼们已经没了,太阳出来了,他手里拿着个夹子钻出高梁攒,晃晃荡荡走了几步,就再也撑不住了,他重重的摔倒在了地上,他的脸、他的鼻子、他的眼睛、就连他的额头好象都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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