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祖国母亲68岁生日来临之际,作为亲眼目睹她诞生并与之艰苦奋斗、改革创新走到今天的一代人,有太多刻骨铭心的记忆值得回顾,太多追逐梦想的篇章值得书写。

    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开启改革开放的伟大征程,邓小平在全国科学大会上关于“科学技术是生产力”的论述,彻底打破长期禁锢知识分子的桎梏,迎来科学发展的春天。

    那是在祖国西南边陲,一个十分静谧的山乡夜晚,我打开一本刚买来的英语语音教程,开始自学路上的摸索与跋涉。

    只有中专学历已经30多岁的我,初中英语忘得只剩下26个字母,身边没有老师,没有视听辅助工具,从拼写到发音到48个英语音标,全靠教程上的口形图谱提示。因为学习目的是阅读专业英语书籍,我对音准并不十分在意,但依然学得十分艰苦和费力。为尽快记住单词的读音,我采用母语标示的办法,闹出许多尴尬和笑话。

    几月后,在基本掌握元音、辅音和读音规则的基础上,我以邵循道教授主编的《高等医学院校英语教材》(大概笫二版吧)为课本,开始系统自学英语的历程。后来,又读了谢大仁的四册《英语》和一些语法类参考书籍。

    我工作的单位,是位于川滇边界的一所中心卫生院,距县城整整150华里,因下辖10多个乡镇土地面积大,北靠绵延大山,南临金沙江河谷,地理气候复杂疾病发生率高;加上山路崎岖交通不便,急重病人转院困难,医院工作量很大。

    那时,正值国家计划生育高峰时期,医院经常抽调医生下乡,院内工作十分吃紧。在此情况下,我的许多自学时间,都是从长时间工作运转的间隙挤出来的。记不起多少繁忙的日子,走路,吃饭,上厕都在推敲语法,记诵单词,有时睡梦里也在朗读句子。

    由于国家刚摆脱十年动乱,财政困难,基层医院工作生活条件很差,夏天没有防暑降温福利,冬天没有取暖设施。一年四季,我困在一间只有六、七平米的简陋小屋里挑灯夜读,因为没有纱窗,门窗要么紧闭要么洞开,酷暑严寒和蚊虫叮咬可以想见。即使照明,也只有一盏昏黄的灯光,有时看书久了,糊里糊涂的扒在桌上就睡着了。为驱赶疲劳,我只能用冷水冼脸,或到室外走走,吹吹冷风,看看星光。

    难熬,莫过严寒的冬夜,山区的冬天本来就冷,夜晚气温更跌到零下几度,因久坐不动,末梢循环差,我一双手脚都长满冻疮,睡觉刚盖上被子一暧和就痒得难受,迟迟不能入眠。双手肿胀利害时,戴手套困难,手术操作更不便,只有咬牙坚持。一直要到来年春天天气嗳和,冻疮才一天天好转。

    一年春节探亲回乡,父亲见状给我一方:秋天一到,就开始坚持搓手,接触冷水,提高耐寒能力。我照做后果然见效,冻疮发作时间推迟了,症状减轻了。身为医生,怎么这样简单的道理也没想到呢?我高兴又羞愧,从此,也不再那么惧怕冬天。

    两年后,我终于可以借助字典,阅读国内出版的医学外语杂志。

    收获与进步,不愧为前进路上的助推器,我自学更加起劲入迷。一个难得的午后,我执书握箸,一心裹腹、看书两不误。当我饶有兴味,将花生米一颗颗送进口腔时,忽然听到一声脆响......啊,一个断齿从嘴里掉了出来!原来我没夹着花生米,猛力咬在竹筷上。

    妻子知道后,劈头一顿痛斥:“真不要命了,就不能慢慢来吗?”

    见妻双目凝光,我一阵隐忍,是啊,就不能慢慢来吗?

    可情非得己,我不知道如何慢下来。相反,我产生阅读英美国家原著的冲动。

    那时,百里之外的县城也没有办理订阅外国杂志的业务,怎么办,到几百里外的地区所在地,还是临省的昆明?昆明是省城,一定有此项业务,妻的一个哥哥又在那里当兵,必要时可以帮帮忙,于是,一个夏天的傍晚,我搭上去昆明的火车。

    上车不久,天就黑下来,借着车厢里昏喑的灯光,我默默记忆着单词,不知什么时候,记着记着就沉沉入了梦乡。一觉醒来时,天已大亮。  

    阳光照进车厢,满目清新、明亮,在列车播放的欢快乐曲声中,我眺望窗外广袤的田野,壮丽的山川,悠闲的白云......惬意中,升起一阵感动:伟大的祖国如此美好,动乱的日子不再复返,置身宝贵的岁月中,还有什么理由不厚积薄发,奋起直追?

    九时左右,火车到站,我下了车就四处打听,穿梭一条条街巷,终于找到订阅杂志的书店,订到我心仪已久的外语期刊。

    可是,自学的进程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当我踌躇满志地打开笫一本SGO杂志(美国《外科妇产科杂志》)准备笔译一篇论著时,遇到巨大的挑战。原著里冷僻的专业词汇,艰深的语句,如乱石荆棘挡着我的去路,立马给我一个下马威。

    我扒在桌上,搜索枯肠,绞尽脑汁,一遍遍查阅工具书和读书笔记,却怎么也难以给陌生词组准确定位,把握不住句与句、段与段之间的联系。

    桌上的时钟“咔喳咔喳”地响着,仿佛一支怎么也走不完的队伍一刻不停从我身旁走过,他们整齐坚定的步伐,说不清是对我的鼓励还是揶揄,直感到他们把我抛得越来越远......

    几个小时过去了,密集如蚁的文字还没译出几段,疲惫已经袭击全身。看到满桌子的书藉、文稿,情急之下,我把它们推向一边,撂下手中的笔。

    难道自己真没自学外语的能力与天赋,难道要让几年的自学瞬间付之东流,就此止步?失落痛苦中,我沉默了,我仿佛卡在一个不分东西和去向的十字路口。

    初心还在,梦未熄灭。反思,让我意识到自己的浅薄,意识到距原著翻译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我被许多国内“中式”英语蒙闭了,盲目陶醉起来。笔译原著,必须事先读懂原著,熟悉原著;阅读原著,成为我后来自学的主题和主攻方向。

    不放弃,总会迎来转机;茫茫自学路,定会天色微明......       

    1986年的秋天,我把笫一篇编译短文《血--胰屏障》寄至国家卫生部主办的《健康报》,一月后,文章被刊登出来,我激动得双眼模糊了。

    学习的目的在于应用,结合基层实践,我开始把英语文献中一些适宜的知识技术应用于临床,提高疾病诊治水平的同时,激起我科研创作的灵感与热情。

    可以说以后日子里,我发表的20多篇文字,许多都可以看到我阅读原著的影子,看到理论联系实践的印记。1992年6月,我发表在《四川医学》的综述文章《围手术期预防应用抗生素的一些问题》,是我耕耘多载,阅读20多篇英语原著的苦心之作。

    在这里,我要感谢青少年时代对文学的爱好,如果没有文学上的修养与造诣,即使读懂英美国家的原创作品,也无法把它们通顺、准确翻译出来。    

    成功与机遇,永远关顾有准备的人。

    1992年夏天,作为一个长期工作在山区的基层医生,我参加了全省专家组答辨考试,履行高级专业技术职务任职资格的最后一道程序。

    炎夏的七月,全省几百名考生拥挤在成都一家宾馆里,因为首次举行这样的考试,气氛十分紧张,每个考生要在15分钟内回答完三个考题,实在是“一刻定分晓”的刀刃之战。

    我带着忐忑的心情一进考场坐下,一位专家就发问:“说说看,你在基层医院工作,是怎样发表这么多论文的?”

    随和的话语,亲切的眼神,一下拉近我与老师距离,我说:“一是哲学和文学帮了我的忙,哲学,给了我唯物辨证的思维方法;文学,让我把零乱的思想和素材整理成文。再是外语帮了我的忙,在阅读原著中,我获取到一些适宜的新知识,新技术。”

    另一位专家又问:“你在医院里,具体干什么工作的?”

    我回答:“我是外科医生,基层没有严格分科,有病我就看,有手术我就做,没有病人和手术时,就读一些喜欢的书吧!”

    老师们不约而同地笑了。

    回答完三个答辨题,我准备离场了,三位专家从坐位上站起来向我伸出热情的手......我感动了,不知是对我答辩的肯定,还是对我多年来坚持自学的奖尝?但愿都是吧!

    走出考场,宾馆的过道上、大厅里都挤满待考的同行,他们一个个紧握着手中那张打有编号的准考证,紧张的脸上,全是憧憬与想往......

    我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科学的春天,已经开花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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