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来,小西山由一户分为八户,再到百十户人家。屯中间一道南北大胡同子,既是通道也是分界线。前街是主街,连通盐场和大西山。我家住后街,往西接了几间房子,叫西北地。前街老碾房和西头子道南小庙,是屯中加工粮食、祭祀的公共场所。大胡同子向南延伸到南关沿,向北经赶牛道,直达东北海龙庙。

  出了街门向西不足百步,就是西沙岗子。传说当年南蛮子在北海头挖棒槌挖破龙穴,放跑两条沙龙,一条变成小西山西沙岗子,另一条变成大西山大沙岗子。

  下了沙岗子一路向东,必须经过董万全家街上坎子。坎子两边是两墩茂密的马莲,有三百年莲寿。春天,马莲发出马牙一样的嫩芽,翠绿成丛,中间钻出一簇簇蓝色小鸟般的马莲花。历代的小西山孩子们,都来这里抽马莲花做叫叫。那小鸟般悠扬的“啾啾”声,让人返老还童。秋天,女人们来这里采一把半庹长的马莲,吊在屋檐下。到了来年端午节,解下马莲泡软捆粽子。马莲饱经人畜踩踏车轮碾压,越长越旺盛。它们是小西山的活标本,纪录着祖先们的音容笑貌,解说小西山的三百年历史。人经过坎子要高抬腿,车老板加上一鞭大车才能通过。死人出殡棺材经过之前,杠头高喊一声“过坎子——”杠夫们同时踮起脚跟,棺材底紧贴坎子擦过。如果杠头忘了“喊坎子”,棺材底被隔住,就得打麻烦。

  出了东地斜岔子,上了官道。官道弯弯曲曲,被大车轱辘碾压出两道深深的车辙,中间被牛蹄子踩踏得坚硬如铁。即使阴雨连绵,也泡不囊润不散。车辙两侧土棱子上,生长着学名叫车前子的车轱辘菜。车轱辘将种子带到哪里,就在哪里萌发。南北路沟两侧,生长着高矮不齐、品种颜色各异的蒿子。蚊蒿拧蒿棒熏蚊子,线蒿拧火绳,艾蒿驱邪,还有一个劲傻长、一年长能三茬的爷孙蒿。

  官道南、北两块苞米地,是旱涝保收的粮囤子,养活小西山三百多年。再过几天,绿油油的苞米“咔咔”拔节,就像发育的少男少女。地堰子上生长着蓬蓬勃勃的马莲,旱不死涝不死海水齁不死,铁锨挖犁杖豁也别想斩草除根,寸土不让地为小西山守疆保土,兵来将挡水来土搪,是圈在粮囤子上的一道踅子。

  小西山和盐场以老李大河为界,活人没占小西山一寸土地,死人占了半个南边子。老李小庙前有座小黄茔,南海底高岗上有座大黄茔。一盔盔论资排辈的祖坟,是埋葬在地下的一座座深宅大院。小西山的董家祖坟,座落在屯前杨树林子里。最后最高处的一座老坟是董家祖宗坟,像端坐一位威严的三百岁老人。

  炎炎夏夜,坟圈子里闪烁着五颜六色的鬼火。小黄茔的鬼火,映亮了老李小庙和两棵大叶杨,树叶子花花搭搭斑斑驳驳。逢月黑头子涨潮,南洪子被大黄茔的鬼火辉映得流金淌银,叫鬼涨潮。毗邻大黄茔的南头子董西金家,窗户成了幻灯片的银幕。鬼火把大树、蝙蝠、飞行的燕鱼、进宅的夜猫子、跃过墙头的黄鼠狼、群群放大的飞虫,还有不知是人影或鬼影,活灵活现地映在窗户纸上。

  大黄茔下面是南洪子。岸边一丛丛墨绿的芦苇丛里,栖息着毛茸茸的小水鸡。滩涂上遍布小鱼小虾,它们不用起飞就能觅食,天长日久蜕化了飞翔功能。有人走近,它们倾巢而出看希奇。人扬手吓唬,它们全闭上眼睛缩着脖子,仿佛这样能刀枪不入。它们一群群跟在人身后,追不上时才起飞,轻飘飘地在人头顶盘旋。人伸出手掌,它们争着往上面落。它们几乎没有重量,简单到只用一层皮和羽毛连缀而成。让手巧的三爷用线绳和火柴棍,绕缠几圈似乎也能做成一只。

  万古千秋,海水和河水都在这里拉锯,涨潮时是海退潮时是河。鲈鱼、梭鱼、燕鱼、黄鱼、黑鱼等咸水鱼,涨潮时涌进老李大河,退潮时游回海里。胖头鱼从不浮出水面,只贴水底潜行,腌咸晒干是小西山的特产。潜伏在水底石板下的胖头鱼,成了混水鱼。当年生的胖头鱼一般活不过来年,春天开海偶尔一见瘦成一条线的胖头鱼,是头一年下半年所生。能越冬的胖头鱼,据说差点儿就变成龙。

  抗日战争胜利之后,东北野战军辽南独立师和国民党新六军,都在辽南一带活动,你来我走我来你退。国、共两党在大连互设党部,老百姓称“共产党和国民党拉锯”,被陈云同志称作是“屋檐下的根据地”。许多人不相信,穿“二大布衫子”的土八路,能打过美式装备的中央军,因此扮演两种角色,国民党来了是支持者,共产党来了是朋友。国民党败退时,许多死心塌地的土匪、特务、反革命分子,以各种反动会道门作掩护,潜伏在民间,对新生政权进行疯狂的反攻倒算。建国初期,共产党开展大规模镇压反革命运动,像在石板底下摸胖头鱼。

  过了南关沿是南海底,这里滩涂坚硬,由亿万年的淤泥沉积而成,生长着茂密的纲草。纲草柔韧无比,拧绳子结实耐用,做网纲经年不烂。纲草丛中,遍布密密麻麻的洞穴,里面蛰伏着棱角尖锐的石棱蟹。石棱蟹形体不大,像用马莲裹得紧绷绷的小粽子,但是勇猛凶悍,每个棱角都是锥尖和刀刃,手脚碰上就被割破刺伤。被它的八只蟹爪抓到,注定鲜血淋漓。有人把石棱蟹弄到毒太阳底下,晒干后扔进海里,没想到沾水就活。它们个个都是破拆专家,不管被捉进筐里网兜还是葫芦头,都能轻易逃出囹圄。被捉回家的石棱蟹,只只都是特种兵。墙缝、灶坑、灯窝、风箱、鞋壳、炕席底、桌子腿背面,都是它们的潜伏之地。它们夜晚行动,影子般顺门缝、窗户、猫洞钻出去。它们会识别方向,躲避人群,从不贸然穿越路面和车道。它们昼伏夜行,大多数突围成功。长期蛰伏的石棱蟹,消耗成空壳才死去。被蒸煮的石棱蟹“乒乒乓乓”爆裂,宁可玉碎不为瓦全。

  退潮后的南海底,大片滩涂上繁星般布满蟹洞,每眼洞穴深处,都蛰伏一只河蟹。就像不知道“海黄瓜”是海参,小西山人也不知道河蟹是后来的大闸蟹。退潮时,河蟹钻出洞口晒盖,嘴里吐出团团泡沫,远远近近一片“滋滋”声。人走进滩涂,在每个洞里都能掏出一只河蟹。河蟹个头大力气小,虚张声势张开两只大螯。海边人不吃淡水鱼也不吃河蟹,悉数放生,只带两脚泥砣子上岸。

  海岸绵延数百里,都有洁白的海鸥在此觅食、栖息。海鸥的叫声像猫,当地人都叫海猫子。面对袭击,海猫子从不惊慌失措,招惹它们注定没有好果子吃。如果一只海猫子遭到不测,信息瞬间传导给庞大的鸥群。起飞的海鸥铺天盖地遮天蔽日,发现攻击者轮番俯冲,冰雹般倾泄粪便,直到把攻击者逼到山穷水尽。

  沿南海底来到大西山屯南,只见海中间伸出两道沙尖子,钳制住南北两岸,中间过水的口子就是河口门子。人站在露出水面的半个沙尖上,就像站在尖头子鱼嘴上。涨潮时,各种鱼类从这里蜂拥而入。南海底、南关沿、盐场老李大河、徐沙包子大鸭湾、吕家大沙河直至十几里之外的永宁大河,都是鱼的天下。沿岸的人们或用网捕用钩钓用筐捞用瓢舀用棒子打,甚至赤手空拳,也定有收获。

  盐场和小西山都不上数,只有“河口门子”,被国家命名“大西山港”。

  绕过西海边来到西北海,悬崖上背风向阳的“蛇盘地”,是传说中的龙穴。上面野草灌木丛生,五冬六夏温暖如春。从石缝中钻出一棵虬枝盘绕、碗口粗的山枣树,据说是一条大青蛇,树枝树杈都是小青蛇。每到秋天山枣熟透,就是一树红彤彤的龙丹,蛇吃了龙丹成龙,人吃了龙丹成仙。山枣熟透从不落下,从来没人尝过“龙丹”味道。据说蛇盘地藏有三条龙脉,一条通往大西山,一条通到小西山,一条通往东北方向营口。如能一连下四十天大雨,玉皇大帝将为真龙接驾。以前从外地来过几伙挖“棒槌”的南蛮子,将龙穴挖破,两条没修成的黄龙窜出,借海上大风向南长驱直入,所到之处沟满壕平。只几年工夫,小西山西边子多了座小沙岗子,大西山屯东多了座大沙岗子。大西山人为了绕开沙岗子,有的走南海底,有的走小西山房后。好比人的两只耳朵,两个屯许多人临死都没能见上一面。因此,两个屯子的风俗习惯、言语行为、人的性情各不相同。

  蛇盘地下面的“老牛圈”,是座天然壶状空间,壶嘴由两块青石形成石门,里面峰峦重叠,岩层纹理倾斜。山涧里无数条小瀑布层层跌落,汇聚成一条小溪流,经石门流入海中。狭窄的石门仅能容一条牛进出,在门内拦上一根木杆,多少牛也别想逾越。这里没圈过一头牛,却盛满有关牛的神话:牛郎在这里拴过牛,牛王在这里撒过草,神农在这里降过牛。头天晚上在这里插只牛角,第二天五更天能听见牛叫。夜里在这里撒把牛毛,天亮时牛犊成群。石门外直插海中间的“青石线”,传说是一条没修成的青龙贸然入海,被贬成一线青石。再往东是北海,也是小西山的后花园。大流是海中小溪流,石炕是海里热炕头,石棚是菜园子,海滩是园边子。山上如同羊栏,长长的“羊鼻子”伸进海里。春天人站在石棚边,用笊篱能捞上晶莹的冰花鱼。夏天,赤眼红螃蟹和海爸子上岸。秋天,成堆的海蛰上滩。小西山人喜欢吃一咬“咔哧”响的沙蛰,对蓝色面蛰不屑一顾。他们当然不知道,被成堆遗弃的面蛰叫“蓝瓶僧帽”,是海蛰中珍品。初冬,被第一场雪呛晕的螃蟹、虾爬子、板虾、海葵、海耗子和海黄瓜等,被潮水冲上海滩,堆积成长长的壕塄子,被一个冬天的大风吹干成为海珍品,年复一年无人问津。

  真没想到,在祖祖辈辈居住的小西山,风景美丽无奇不有,蕴藏这么多神奇故事,有多少没开发的宝物。小西山虽然不是人间仙境,也是世外桃源。

  攀上西山砬子顶尖,站得高来看得远。大海和天空是一张蓝色折纸,在海与天的尽头拉开袋子,折合出隐隐约约的海平线。天空是升腾的大海,大海是跌落的苍穹,脚下陆地是一艘大船。人站在大船上,两条腿是撑杆,一杆杆地撑来撑去。海边的空气潮乎乎湿漉漉,不抹雪花膏脸上也滋润,不打鱼也满身腥。

  小西山人没有船,用提网提鱼和玩一样,大胖头鱼“噼里扑娄”被提出海面,一潮能提满满一鱼篓。晒干的胖头鱼,是小西山的特产。小西山的赶海女人们,熟记哪块礁石下有几个螃蟹洞,哪块滩涂上有几处“海爸子(章鱼)”窝。她们用蟹钩子抓“赤眼红”螃蟹,如同探囊取物,随意在脚下沙窝里面一刨,勾出一只沉甸甸的大“海爸子”。赶海男人站在大流中间甩出旋网,打上一条条大梭鱼。站在“三块石”上钓鱼,鱼钩还悬着,就有“傻鱼”“嗖”地跳出水面咬住诱饵!逢活讯退好潮,小西山的赶海女人们,都来拣海螺挖花蛤刨海蛎子。涨满潮随便往海里扔块鹅卵石,说不定就能打中一条大鲈鱼大梭鱼,白亮亮浮在海面上。如果你有雅兴,在海滩上烤鱼,架锅煮海物野餐,渴了喝山空子水,百病不犯。

  东北海的“三道礓”暗流汹涌,自古以来在此处翻船不计其数。每到夏季雨过天晴,“三道礓”海面时而出现海市蜃楼,有时候是城市,高楼大厦车来人往,有时候是田野村庄树木良田,人们在地里劳动。小西山的老人们,称这是“三道礓显灵”。毕竟历朝历代,有数不清的船夫在这里丧命。晚间登上房顶,能看见西北海深处两道光束闪烁。传说很早以前,一富人家的大船在此处翻沉,发光的是“金锚”和“银锚”。 天转地转,葫芦头擀面……站在西山砬子上,谁能一连转九九八十一圈睁开眼睛,能看见天上的神仙和不同辈分的董家先人:

  在官道南官道北,历代董家先人在这里春种秋收。远古神农氏手使耒耜,指导董家先人挖沟放水。董家先人溜海,狐狸精带路。董家先人放驴,和张果老比赛骑驴。董几先人还和一群猴子走五子儿,董家先人和杨二郎看青。七仙女下凡帮董家先人地瓜地草,董家先人和武松一块儿下套兔子。复州城的风水先生匡衡恒,和刘伯温争论得面红耳赤。吕矬子扛着刷布架子,和卖炊饼的武大郎结伴,去给黄道婆刷布……海里石棚上,镶嵌两幅自然形成的图画,一幅像一位远古男人挥镰收割,一幅像远古一位主妇拿勺子盛饭。这是人类的祖爷爷和祖奶奶。

  漫山遍野的大杨树不断分杈,近枝变成远枝,远枝变回树杈,树杈变成树干,树干变成树根……大西山人、小西山人、盐场人、陈屯人、永宁人、复州城人,天下一切男女老少,盘根错节在浓郁的枝枝杈杈里,闪烁在斑斑驳驳的树冠中。

  虽然三百年前,董氏兄弟为了落脚发生争执,一个去了大西山一个留在小西山,从此后各自为屯风马牛不相及,毕竟同承董家一支血脉。两屯之间隔着两座沙岗子,就像隔着两个朝代。潮涨潮落是大西山人的五更鸡鸣,窗户纸用“呼哒”声,告知海面风高浪急还是风平浪静。小西山人被节气牵着走,一年四季看老天爷的脸色。大西山人被潮汐推着走,出海要看龙王爷的脸色。小西山人熟知哪块地是“蟹了黄”和“旱龙道”,确定种苞米还是栽地瓜。大西山人熟知海下每处暗礁和平滩,看水纹确定鱼窝、看水流判断鱼道。浩淼的海面上,一叶孤帆是沧海一粟。惊涛骇浪中,同舟共济是共同守望。小西山人在田野上赶车颠簸,大西山人在海上乘风破浪。小西山人一天三顿饭离不开咸菜大酱,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大西山人的饭桌上顿顿摆满海鲜,手头从来不缺活钱。海物的常年滋养,大西山男人们高大挺拔,性格豪放。连有智障的大脑蛋,也比小西山人高半头。小西山的女人们见不得人,一见生人就躲,拉一把缩三下脖子。大西山男人强女人也滋润,见了公公辈和大伯子辈不笑不说话。小叔子见了她们就倒霉了,按倒就敞开怀喂奶。屯里来了陌生男人,她们笑脸相迎主动搭讪,既响呱呱敞亮又温柔多情,一双眼睛火辣辣灼人。她们在屯前屯后海里挖蚬子、耪花蛤、捉螃蟹、刨海蛎子拣海螺,就像小西山的女人们在房前屋后园子里挖土豆、拔萝卜,摘芸豆和茄子辣椒。小西山人知道好吃得留籽儿,大西山人明白春天打一篮,秋天少一船。河口门子船来船往帆樯林立,天南海北人语马嘶,小雪封冻大雪撵船。历代大西山孩子都以海和船为优越,每当路过小西山和盐场,高唱古老的儿歌奚落:“小西山,跑旱船,盐场的兔子蹦江南!”历代的小西山和盐场的孩子也不示弱,齐唱儿歌造谣揭短:“大西山,溜海边,养汉老婆一大滩!”大西山人出海未归,十有八九船翻人亡。小西山人溜海没回来,肯定是拣到了拿不了的海物。小西山没人养船出海,也很少有人淹死成了“死早(夭折)”,也是唯一的优越之处。

  大西山货到地头死,小西山人没事很少去大西山。两屯的董姓分枝越来越远,出了五服也不能通婚。两屯的公猪母猪跳圈,都到大沙岗子上幽会。春天狗起秧子,两屯的公狗母狗也随意缠绵。两屯都搬进外姓人,有了婚姻关系,才多了走动和人情往来。小西山人外出第一站是盐场,不用翻越大沙岗子,人和牲口少遭罪。大西山人外出,必须翻过大沙岗子,从小西山前街经过。小西山家家户户那点事,大西山人耳闻目睹了如指掌。小西山人对大西山的了解,只道听途说揣摩猜测。大西山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小西山葫芦头养家雀,越养越回楦。大西山人见多识广豁达开化,人才辈出,历代有人在外面做事,当官的升到副县级,当兵佩带大校军衔。小西山的男人们只知道干活出力,哪有好事轮到头上?

  在婚姻上,大西山的男人和小西山的光棍更是天差地别!大西山的男人说媳妇挑样找,到了十五岁就成家,四十岁之前当爷爷,六十岁之前四世同堂。小西山的光棍娶寡妇拉帮套,能留下后代就算不枉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小西山家家户户拉车、种地等重活都由牛和马来干,称大牲口。推磨、轧碾子、打场等,才是毛驴的职责,称二牲口。小西山排行老二的光棍们,都具有毛驴倔强、暴躁、多疑、嫉恨,动辄尥蹶子放屁的秉性,和人较难相处,通称“二驴子”,有名字也没人认同。老茬二驴子,都有一段和父亲闹别扭的事、孝顺母亲感人的事。董万开十八岁时,他爹打他妈,他把他爹铺盖扔进猪圈。董百路小时候吃地瓜往饭盆泚尿,被他爹打了一巴掌差点噎死,一辈子不吃地瓜。董百五学董万显管毛驴叫爹,被他爹踢了一脚,从此后管毛驴叫爹,把他爹气死了。二驴子们都取不上好名,不是叫二斜眼子二洋桶,就是叫二彪子二鳖羔子。小西山依托西沙岗子,是历代孩子们的乐园。大西山屯西就是西海岸,被一座座悬崖峭壁所圈围,是历代孩子们的极乐世界。风化迸裂的山体,构成一道道奇异景观。大的石块高几丈,小的也大过半铺炕。风化石千姿百态,有的似大象,有的像马槽,有的像乌龟,有的像莲花座。大石棚子仅靠一根细细的石柱支撑,能容纳十几个人避雨乘凉。

  海中间是老石礁,离岸边六、七里路,涨潮时石沉大海,退潮时水落石出。

  现在,大、小两座沙岗子已经被百多年大北风刮进南海底,大、小西山已经连成了一个屯子,三百年前“兄弟阋于墙”的董氏兄弟,终于合为一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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