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西斜,青灰色的石板路面,像是被人泼上了一层淡墨。一只黄黑相间的瞄星人,在街道中央大摇大摆地溜达。它的身后,一家沿街店铺的屋檐下,青瓷风铃发出清脆而寂廖的声响。


沙沙沙,风铃摇曳的窗影里,随着细毛刷轻轻掠过,一粒粒青白色粉屑从暗黄色的书页中飞落下来,空气里弥漫着明显的霉味。

“老平房本来就容易潮湿,店铺又关了这么久,好多古书都霉了。”年逾三十却依然一副大学生模样的王军,一边弯腰在小山似的书堆里忙碌,一边心痛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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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军在整理发霉的古书页

王军经营的边城书店,是皮市街的早期驻户之一。皮市,顾名思义,数百年前曾是繁盛的皮货市集。后来,市集消失,居民渐稠,它又成为扬州城最具“烟火气”的地区之一。再后来,大约是在十多年前,一批年轻人陆续来到这里,租下门面,开起了八十多家文艺小店。由于这些店铺“腔调”十足、特色鲜明,很快在网络上走红,大批观光者慕名而来。

可这个秋天,由于“德尔塔”新冠肺炎疫情,老街上的一切似乎都发生了改变。在连续三十多天的“封城”之后,9月9日,扬州全域转为低风险地区,皮市街也重新开了张。但和往常不同的是,熙熙攘攘的人流仿佛一下子被隐了身,一眼能望到头的街面上,只是偶尔走过几位本地的大爷大妈。

王军的店铺主营古书的收购与流转。创业之初,见收来的古书中有不少残缺或破损,爱书如命的他便自己学着修复。由于边城的经营内容在扬州乃至全国都属罕有,吸引了不少寻古探幽的旅游者和传统文化的热爱者。他们惊叹于边城的岁月书香以及它的别致陈设,并为它拍照写文,发至媒体。

在很多人眼里,客流量大就意味着老板腰包鼓得快。每当听到这话,王军只得一脸苦笑。因为,在时尚、青春文化占据主流的今天,买古书、修古书注定属于“小众”消费。他很清楚,每天逛边城的顾客里,到底有多少人真正掏了银子。

而与收入形成对比的是,书店的开支一分也少不了。房租、水电、店员工资,老板自己还得养家糊口。懂得变通的王军,从三四年前开始研发与古书有关的文创产品。比如将古书残页做成书签、灯罩、装饰画;将书页摘选、翻拍,制成遮阳伞、小挎包、明信片等。变革带动了书店的门市销售,顾客空手出门的现象少了许多。

然而,去年春节后那场波及全国的疫情,让地处漩涡之外的边城也感受到了震动。整个上半年,受全国旅游不景气的影响,来皮市街“打卡”的外地游客明显减少,边城的门市营业额只有往年同期的六成。之后,旅游业有所反弹,边城稍稍恢复元气,可新一轮疫情又来了,而且扬州还成了主战场。

“今后疫情可能会常态化,仅靠门店生意,风险太大了。”在家“闭关”期间,王军有了新的思考。

他想着,要把更多的精力投入网店的打理。要把边城的每一种文创产品都拍得美美的,介绍得细细的,让它们能在网店与消费者结缘。

他还想着,自己的古籍修复技艺已获批区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而很多社区和学校都希望能向居民和师生普及这项技艺。因此,开发课程、联办活动,或许会成为边城的下一个业务增长点。

“让‘小众’的古书走向‘大众’,好像是条不错的路。”王军的眼里闪出亮光。


“嗨,大学生,教教我怎么做画框。”一个清甜的声音在王军耳边响起。没等他抬头,几枝雪白的芦花就捧到了他的面前。

“花仙子发话,我哪有不从之理。”王军笑着递过一只瓷瓶,眨眼工夫,芦花就像古画似地立在了书店一角。

“花仙子”王晨佳,是王军的对门。有别于边城书店的古典,她的店很炫彩。透过临街的落地玻璃窗,粉紫的玫瑰、雪白的蝴蝶兰、俏黄的向日葵……这些人间至美的颜色,活泼泼地撩拨着人的心房。门外老墙上一株攀爬的藤萝,仿佛一只温暖的手臂,将墙根处一张白色长椅轻揽入怀。椅子上方,“茉等花开”四字店招如同一帧电影片头,恰到好处地插入、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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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晨佳自己设计的花店外观让很多人驻足留连

就冲着这道景观,平日里,在花店门口驻足拍照的人可“海”了去,其中一多半的人,又会进店挑上几支花儿。这等“火爆”生意,让王晨佳的脸上每天掩不住的笑意。

可疫后开街的这段日子,她的眼睛没能弯成两道月牙儿。一个多月的封控,让疫前店里未售出的花儿全都“挂”了,她花了两天时间才把枯枝烂叶清理干净。本是花店旺点的“七夕”,也因疫情而打了水漂。

或许在有些人看来,鲜花算不得贵重货物,损失一点伤不着筋骨。可了解王晨佳的人都知道,这一屋子的花儿就是她的心尖尖。

长着一副少女脸的王晨佳,是一位扬州本土姑娘,中学就在皮市街的田家炳中学度过。大学读了景观设计,毕业后在南京一家知名公司做着与专业对口的工作。但五年前,思念家人的她辞职回到了扬州。考虑到花店创业门槛低、所需启动资金少,且对自己的审美有信心,她满心欢喜地在熟悉的老街上开启了创业之路。

她发挥特长,设计的店铺外部景观“一炮而红”。很多人还好奇地问她店招的含义,她眼睛一弯,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对美丽的鲜花、美好的人儿,要好好珍惜,莫要总是等待。而喜欢茉莉花的她,把其中的“莫”换成了“茉”。

她的不俗审美,还体现在她对花卉的色彩搭配、造型设计、包装品位等方面。所以,开店不久,她的生意便上了轨道,店员增加至三人,她自己也赢得了一位帅哥律师的爱情。

她常说,花店是她幸福的源泉。可现在,这泉眼不再流畅,她能不急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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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晨佳的花店是老街的一抹亮色

有人建议她把鲜花搬到网上去卖,她摇摇头。鲜花是娇贵植物,运输容易损坏品相,因此,网店销售只能作为一种补充。

鲜花易老,干花却能永生。她和几位店员尝试,将鲜花干燥后做成香薫,拍照发在微信朋友圈,点赞和询价的人一大波。现在,她又向做文创比较有经验的王军请教,将干花放进画框制成装饰挂件。

另外,这几年,由于“茉等花开”店铺景观的名气,不少人来找她做此类设计。于是,她在开花店之余,又开了一家植物造景设计工作室。她觉得,这项业务可以让自己的大学专业与花店实践无缝衔接,而且更稳定、更长久。

“花香,谁说不能有另一种味道?”王军眨眨眼,向她送上一个温暖的笑容。


嘀铃铃……

就在王晨佳向王军“取经”的当儿,一阵自行车铃声响起,车上跳下一个戴着英伦草帽、穿着格子短裙的姑娘,三步并作两步奔进书店:“晨佳,过几天我的‘小舍’要装修竣工了,订的花儿能到货么?”

“小舍”是皮市街上的一家客栈,这个蹦蹦跳跳的姑娘,就是它的“板娘”刘胡玲。

“或许是我和孩子打交道比较多吧。”很多人向刘胡玲讨教冻龄秘诀,她总是现出两个小酒窝,歪着头道。

学前教育专业毕业的刘胡玲,第一份职业是公办幼儿园的在编教师,工作稳定,她做得也很称职。但五年后,向往更加多元生活的她辞职“下海”,在皮市街开了当时唯一的客栈。

思维比生理更年轻的刘胡玲,把消费群体定位于青年背包客,因此,她把客栈装修得很文艺、很青春。大堂里,来自世界各地的书籍和工艺品,随性地立在各个角落。中间,一张原木条桌和一圈木椅,质朴而温暖地向客人张开怀抱。

“我们提供的不仅是住宿,更是一种旅行文化。”在这一理念之下,刘胡玲和伙伴们会亲自下厨,在大堂与旅客共进地道扬州味或欧式风的晚餐,并每天举办旅行分享会。

刘胡玲以前在幼儿园的教学实绩,让她在学生和家长中间赢得了不错的口碑,并源源不断地有人找上门,请她继续为孩子们上课。她一合计,美学教育也可以是旅行文化的一部分嘛,于是,她将一间客房改造为“花影美学工作室”,孩子们在这里接受审美能力的培养,住店客人可以免费观摩,并可以自画一幅扇面,作为富有扬州特色的伴手礼带走。

“我们住了房,还学到了美学知识,真是值啊!”客人们的赞誉让客栈的辨识度有了新的提高。

但去年春天的疫情,让“小舍”的客房生意速滑式地下降,整整半年,大堂里的旅行分享会都没开张。这让刘胡玲不得不开始新的思考。

网上做生意?好像没门。书店、花店的商品可以实现网络销售,住店却得实打实地线下体验。

每年做好歇业个把月、惨淡一两季的心理准备?这对于并非日进斗金的“小舍”来说,简直是不可承受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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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胡玲(前排右一)把艺术课搬进大自然

一连串否定之后,刘胡玲决定调整客栈经营布局:客房数量减少、品质提升,走精品路线;美学工作室做大做强,带孩子们走出客栈,去美术馆、博物馆、大自然和广阔社会,让他们在放飞心灵中学到知识、提升修养。

主意拿定之后,今年6月,刘胡玲瞅准春季和暑期两个旅游旺季的空档,对“小舍”来了个彻底改造。可工程进行到三分之二,新一轮疫情又来了。等到皮市街重新开张,装修进度已经赶不上国庆“黄金周”了。

“好饭不怕晚。”刘胡玲却脚步不乱,她向王晨佳预订了鲜花,她要让客栈竣工开业那天,像阳光一样灿烂明媚。而在等待的这几天,她将带孩子们去公园写生。

“客栈放大假,我们的美学课不放假。”渐渐亮起的街灯里,刘胡玲冲两个小伙伴挥挥手,跳上自行车,嘀铃铃地远去。

一片暖色,在老街上晕染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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