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元旦过后的第二天,我们南开大学被空军特招入伍的40名应届毕业生就要离开母校了。一大早,空军的一辆大巴车就停在了学校的操场上。吃过早饭,我们告别了前来送行的老师和同学,告别了恋恋不舍的母校,登上了专程来接我们的那辆大巴车。大巴车沿着京津公路,飞快地向北京方向驶去。望着身后渐渐远去的校园,想起那些朝夕相处的老师和同学,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南开大学是一所具有着光荣革命传统的学校,为国家培养了大批栋梁之材,我们敬爱的周恩来总理就是从这所学校走出去的。今天我们学成毕业,走出校门,就是为了更好地继承和发扬南开精神,为国家和人民做出更大的贡献。大家此时的心情可能都是一样的,坐在车里谁也不说话。车窗外面的田野里光秃秃的,偶尔还能看到几片没有融化的残雪,路边的电线杆子一根接一根地飞逝而过,车子里静悄悄的,有几个女同学还在偷偷地抹眼泪。

  汽车在路上行驶了大约两个小时,我们来到了此行的临时营地——北京广播学院(即现在的中国传媒大学)。广播学院的大门口站着两排穿空军服装的人,他们敲锣打鼓,喊着口号欢迎我们。后来才知道,这些欢迎我们的人也是两个月前刚特招入伍的应届大学毕业生。

  在北京广播学院,我们稍做休息后就被带到食堂去吃午饭。这是我入伍后吃的第一顿饭,印象很深。我记得那顿饭是四菜一汤,有浑有素,主食是大米饭和肉花卷,随便吃,没人限制你。过去我们在大学就餐都是有定量的,每一顿饭都要精打细算,不敢多吃一口,不然到月底就要断顿挨饿。今天是放开肚皮吃饭,而且还吃得这么好,大家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吃过午饭,领导安排我们去洗了一个澡,然后就带我们去领军服、被褥、水壶、挎包、军鞋、军帽、领章、帽徽、腰带等军需物品,并给我们讲了军装的穿戴要求。回到宿舍,在老战友的帮助下,我们很快就换上了崭新的人民空军军服,上绿下蓝,在红领章红帽徽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精神。这是我第一次穿军装,心里很激动,就跑到宿舍门口那个穿衣镜前左照右看,越看越高兴。过了两天,部队又组织我们到王府井大街上那个有名的中国照相馆(这个照相馆曾为我们敬爱的周恩来总理拍过标准像),每人拍了一张戎装照。这是我入伍后拍的第一张戎装照,非常珍惜这张照片,至今还保存在像册里。

  当时正值“文革”期间,学校都停课了,整个广播学院空荡荡的,没有几个人。空军就借用这里的校舍为我们刚入伍的大学生搞入伍教育。入伍教育主要是入伍动机教育、革命传统教育、忆苦思甜教育、保密教育,以及军人着装和军容风纪教育。每天都安排的满满的,不是听课就是讨论,虽然日子过的很紧张,但大家心里很高兴。

  在入伍教育即将结束的一天夜里,我们刚刚入睡,就听到了连续短促的紧急集合哨声。夜里紧急集合是不允许开灯的,大家赶紧从被窝里爬起来,摸黑打背包收拾东西,每个人都以最快的速度跑到集合地点。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军人站在队前向我们宣读上级命令:“北部山区发现敌情,上级命令你们今夜全副武装奔赴山区执行歼敌任务。”我们是大学生,知道这是演习,但当时的场面和气氛就和真的一样。大家全副武装,急行军到北京东站,然后登上一列火车就出发了。至于往那儿走,我们不知道,也不敢多问。火车大约开了两个多小时停了下来。下车后,我们来到一个叫岔道城的地方。

  我学过地理和历史,知道岔道城是八达岭的北大门,是从蒙古草原进出北京的一个重要隘口,相传为汉代所建,到明代加固为守卫北京的军事要塞。据《居庸志略》载:“八达岭为居庸之禁扼,岔道又为八达岭之藩篱”。岔道城是居庸关和八达岭的军事前哨,战略位置十分重要。古人评论称:“守岔道,所以守八达岭;守八达岭所以守居庸关;守居庸关所以守京师。”明朝末年,李自成率起义军曾经三天三夜未能攻下岔道城,最后不得不绕道石峡关攻入居庸关,进而攻占北京城。

  这里为什么叫岔道城呢?因为从北京出来的那条关沟峡谷通道在这里分了两个岔道:一个岔道通往西北的张家口、大同方向;另一个岔道通往东北的永宁和四海方向。今晚,我们将从岔道城向东北方向出发。 按照贯例,出发前带队的领导又进行了简短的“战前”动员,大意是说“敌人”已被我军主力部队击溃,正逃往东北方向的一个山凹里,离我们还有几十里路,上级命令我们在天亮前赶到那里聚歼这股“敌人”。一切都是假戏真做,听起来是演戏,做起来就和真的一样,连作战命令都是事先打印好并盖有大红印章的。

  我们从岔道城出发时,已经是深夜11点多了,时值寒冬腊月,夜黑风急,我们冒着零下十几度的低温,沿着崎岖不平的山路,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目的地前进。大家全副武装,精神抖擞,没有一丝睡意,也没有一个掉队的。

  我所在的二班为这次夜行军的尖刀班,走在整个行军队伍的最前列。我是尖刀班的班长,走在全班的最前面,也是走在整个行军队伍的最前头。我除正常负重外,手里还抱着一个半米高的镶着玻璃框的毛主席彩色画像。这个毛主席画像是上级规定必带的,而且必须由尖刀班班长双手抱着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寓意是“毛主席带领我们向前进”。在那个年代,这是一件十分光荣的政治任务,除尖刀班班长外,其它人是轮不到的。那个带玻璃框的毛主席像很重,我手捧这个毛主席像,还带着背包和行李,负重很大,走起路来很吃力。我借着月光摸黑前行,一路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不小心摔倒了。如果万一摔倒了,把鑲嵌玻璃框的毛主席像摔坏了,在当时那可是天大的政治问题。

  在向导的带领下,我信心满满地走在行军队伍的最前头。我的行军速度决定了整个队伍的行军速度,我不能快、也不能慢、更不能停。稍有行军常识的人都知道,走在前面的人稍微一快,走在后面的人就得跑。有一句行军谚语说得好:“前面一跳、后面就叫”,说得就是这种情况。我带着尖刀班,手里捧着毛主席像,喊着“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口号,在黑夜中前行。腊月的长城北山滴水成冰,寒风刺骨,但我们里面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我们不敢停下来,因为一停下来,被汗水湿透的衣服就会像冰一样的凉。

  我清楚地记得,在我们奋力爬山时,一个名叫杨海田的行军宣传员过来问我:“二班长!累不累?”我说:“不累!”他说:“你负重这么多,怎么能不累?”我看了看胸前的毛主席像,大声对他说:“胸前有颗红太阳,千难万险无阻挡。”(在那个年代,人们都把毛主席称作红太阳)。我万万没有想到,这无意中脱口说出来的一句话,竟被杨海田这个行军宣传员当作“重大新闻”报导出去了。一时间,整个行军队伍里响起了“胸前有颗红太阳,千难万险无阻挡!”和“向二班长学习!”“向二班长致敬!”的口号声。你别不信,精神力量是可以变成物质力量的。在此起彼伏的口号声中,大家忘记了疲劳,忘记了饥饿,忘记了脚疼,顶着寒风,咬紧牙关,翻越了两座大山,走完了几十里路,终于在天亮前胜利到达了目的地。

  目的地就在一个四周环山的盆地里,山凹中间有一个名叫西灰岭的小村庄,我们的营区就在这个小村庄西面的半山坡上。当我们从山上下来的时候,远远就能看到营区门口挂着红色条幅,上面写着“热烈欢迎新战友!”“向新战友学习!”“向新战友致敬!” 等大标语。部队首长和战友们都早已站在营区的门口,向我们招手致意,表示热烈的欢迎。

  当时谁都不会想到,这个位于大山深处的军营,竟是我们终生奋斗的战场。在这里,我们学军事,学政治,苦练杀敌本领,用我们的知识和技能,去保卫祖国的安全和人民的幸福。很多人在这里献了青春献终身,默默地为党和人民工作。经过几十年的艰苦奋斗,我们之中有很多人后来都进入了师职领导岗位和师职技术岗位,也有人进入了更高一层的技术岗位。现在我们都退休了,住在北京的军休所里,享受着“老有所养、老有所医、老有所学、老有所乐”的退休生活。党和国家给了我们很高的政治待遇和生活待遇,我们都知足了!我们从内心里感谢党!感谢政府!感谢人民!更感谢朝夕相处的人民空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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