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西边新华路修路的现场拾了两块砖头大的沥青,平时用于炒菜的小铁锅架在两块砖垒起的灶台上,捡来些破劈柴烂柴禾把灶点燃了,沥青放在小铁锅里,像炖鸡似的架到灶台上炖。火着着,火苗舔着锅底,不大一会功夫就把沥青炖化了,化了的沥青像一锅黑糊涂,“啪啪啪”的冒泡儿。

化沥青做啥?

用于修补那漏雨的金镶玉房子。

金镶玉既不是金也不是玉。

房子怎么又成了金镶玉了呢?

我那在金郝庄公社当财政助理员的爸爸说:“基脚是红砖垒的,四个房角是红砖砌的,门框窗口是红砖镶的,后背墙是红砖披的,其他地方都是土坯的。红砖如金,土坯如玉,所以这房子就叫金镶玉。”

过惯了穷日子的农村人在向往美好上起名起的还真有两下子。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我们家里穷,弟兄四个外带奶奶,主要靠爸爸二十三级五十六块钱,次要的靠妈妈干临时工纺线糊火柴盒过日子。我当兵回来已是谈婚论嫁的时候,儿子要娶媳妇,就得想法盖房子,总不能往空地里娶吧?

我们的这块宅子在湾边上,是用湾里挖上来的土垫起来的。本来我们家在农村,跟着爸爸吃节余,是那种乡下的非农业户口。爸爸靠自己在区里当财政助理的条件走民政助理的后门给妈妈弄了个假户口,把年龄少填了十岁,进临清国棉厂当了一个月工资二十元的学徒工,所以家要搬到城里来。搬进临清城里没房住,开始租住房管科的房,老少三辈人住在两间房里,确实不太方便。

爸爸是个能人,托关系,走门子,在城郊东关村弄了块不在土地指标的宅子,村支书冯大爷把爸爸领到湾边,用树枝划了园圈说:“就在这儿垫一块吧。”

 在湾边垫宅子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垫宅子的土要从湾里挖,挖了用肩挑人抬弄上来,奶奶用箥箕端,妈妈用背篓背,爸爸用铣往上甩,三个弟弟用小车往上拉,只有我因为当兵没在家,没参与这场劳动。

宅子垫了二分多,盖三间北屋前边还能剩个小院。等我结婚时,给我盖房子就只能盖在剩下的这个小院里了。小院盖房后就没院了,剩了一条走路,为了让后院的走路,就在西山墙外留了个走道。于是,就形成了后边三间房,前边两间房,前边的两间为了扩大点面积又在东头拐了个弯,房子布局就成了“刀把型”。

这房子除了金镶玉以外,房顶也很个别,爸爸叫“石灰锤顶”。怎么个石灰锤顶法?房顶上买不起檩条,就用树枝子代替,铺不起笆就用秫楷代替,挂不起瓦呢就石灰锤顶---买来成块的白石灰,撒水粉开,再用水滤到一个坑里,沉淀了就是白灰膏。用白灰膏当粘合剂,掺上炉渣灰和少许的水泥,掺拌成糊状偏干的程度,铺到房顶上用板子锤,板子“嘎嘎”地锤就豆出浆来,把浆用泥板泥了就成了光滑的房顶。

 这种石灰锤顶好处是结实,三寸厚,硬棒棒,颜色灰白,尤如蓬布。最大的缺点是不透气,本来窗户小又没安玻璃,糊的毛头纸,门上一入秋就挂上了棉帘子,整个屋里就不大透气了。不大透气除了闷之外,就是有一种捂包子味。

 屋里没有像样的家俱,床是“文革”清四旧,立四新时十块钱买的地主家的板床,很结实。桌子是我从纺织品公司偷搬回家的四方桌。饭橱是用砖垒的,在门后里,铺上纸,挂上白布。再就说不上啥了。

 这就是我结婚用的新房,这就是我走进成人生活的开始。

 妻子住进这房里老是感觉不舒服,她在国棉厂宿舍里住习惯了,那里虽然一间房里住了三个人,有朝南的大窗户,阳光总是能大面积的照进来,最舒服的事就是躺在床上晒暖暖。现在住在这金镶玉房子里总觉着闷得慌,她说“就跟住在闷罐火车里一个样儿。

闷了那么一阵后,妻子又开始觉着恶心,就老是吐,一进门就恶心,一恶心就吐,吐得连苦水都吐出来了。

妻子患有严重的贫血病,结婚前我们曾去济南省立医院查过,一度被怀疑败血症,为了治好她的病。那个大夫阿姨实行了“爱情疗法”,对我说“你如果真爱她就马上结婚,结了婚这病就能好。”

 我们结婚了,不但没有好,反而吐起来了。她本来就瘦,一米七的个子,不到一百斤,小小脑袋,小小的脸,细长的脖子,细长腰,外加细长的腿,完全一个林黛玉。漂亮是真漂亮,一对会说话的眼睛,黑葡萄似的,瓜籽儿脸,贫血贫的白,白色中往往透着润。鼻子也好看,挺拔的鼻梁,尖尖的鼻头,放在脸中央特别的好看。樱桃小嘴,虽然嘴唇不怎么红,可那簿簿的嘴唇很显的性感。

她的名字叫文少,文化的文,少年的少。

她吐是吐,吃是吃,很顽强。她不埋怨房子不好,也不说住的寒碜,她非常的乐观,总是说“不管怎么着我们总算有自己的房子。”

 有自己的房子曾是我们的梦想。

  我刚复员回来就住在家里门楼旁边的一间只能放下一张单人床的叫作门楼小屋的小屋里,没有窗户,很潮湿,有一天睡到半夜里被响声弄醒,拉开灯一看,一屋子的蝙蝠,几乎把人吓死。后爸爸托姨夫把我安排到商业局当打字员,住就住在商业局的打字室里,可因为洗字盘着了火,烧伤了我,而再也不让我当打字员。调到纺织品公司,在业务上干批发,后转到人秘股当干事 ,给了一间和家中门楼小屋差不多的单身宿舍,住在里面有一种住在火柴盒里的感觉。那是一九七六年,不兴房地产,没有卖房和买房的。自己盖的这房虽然小儿简陋已是很不错的了。

突然一天妻子不吐了,为什么呢?

她吐的时候妈妈就猜可能是怀孕了,偷偷地给我说“小,看你媳妇那个吐劲,十有八九是怀孕了。”

我“嘿嘿”一笑没有在意。

怎么又突然不吐了呢?

我问她“你怎么说不吐就不吐了呢?”

她回答“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

晚上睡觉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我说话,说她上夜班走湾边胡同,经过一个盖房子的地方,那地方挖基础挖了好深的坑,一不小心摔倒到坑里了,当天晚上就拉血,拉那种血块子,愿意为是例假来了,可时间不对,那血也不对,拉完了血,肚子也不疼了,从此就再也不恶心了。怪不怪?

我把她跟我说的话告诉给妈妈,妈妈瞪大眼睛惊讶地说“哎呀,那是流产了,把孩子摔掉了。”然后妈妈就抹眼泪,抹完眼泪后说“弄不好还是小儿呢。一般讲第一胎是小儿的希望大。”

我把妈的话回来告诉妻子,她恍然大悟感叹着说:“我说呢,真是的,为什么吐?是怀孕了。”然后她就安慰我:“没事,咱再要。”

她说了“咱再要”不久真得又像以前那样了,进屋就犯呕,一犯呕就吐,弯着腰往厕所跑,跑不急了弯下腰就地吐,一边吐一边咳嗽,一吐一大滩,最后把苦胆都吐出来了。那个味呀,说不清是一种什么味。地是土地,擦不得,只能扫,那么一滩稀里糊涂的东西怎么扫呀?这活她不让我干,怕把我累着。每次吐完了她都自己收拾,她会弄来一些沙土盖到上面把那稀里糊涂东西汲干些,再扫到箥箕里。

对于害病她不怎么当回事,该上班上班,该干家务干家务,虽然患有严重的贫血病,瘦的一把骨头,经常头晕,她都忍着。她说“害病是正常的,哪个女的没害过病。”她是个特别坚强的人。

那么坚强的人,突然有一天下班回来后见到我眼圈就红了。

她眼窝子浅,说哭就哭,所以我也没当回事。等钻到被窝里她才告诉我:“厂里不让我上班了。”

“为什么?”

她这才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三

她在临清棉纺厂细纱车间,是个提着摇把子的落纱工,因为提摇把子落纱右肩膀明显的低于左肩膀,妻子上进心强,干什么都要争上游,干个落纱工也要争强,练接头也得练的数第一,于是就当了代班长,还被列为党组织培养对象,据说很快就要入党提为车间主任。

细纱车间的主任沙红华跟她特好,一路的性格,能吃苦耐劳,心直口快,一种特别的女人的温柔。小沙喜欢她就想提她当副主任,私下里都跟她说好几回了,让她先入党,叫她好好表现,创造条件。入党的事有了门路,前一段车间党支部已经对她进行了外调,还专门找她谈了话,告诉她已经列入党员发展对象了。

就在这个结骨眼上出事了。

部队支左留下来的军代表车间党支部书记周宪云找她谈话。谈的内容是把她列入党员发展对象的事,问了她的家庭情况,问了社会关系等情况后问她的婚姻情况。

“今年多大年龄了?”

“二十五岁”。

“结婚了吗?”

“结婚了。”

“怀孕了吗?”

“怀孕了。”

突然间周书记严肃起来,搬着指头算起了账,并拿出来划名册查,一查便瞪大眼睛说“这还不行哩,你是1952年8月生到今年1976年8月二十五岁周岁,怀孕已经三个月,生育时你的年龄不满二十五岁零九个月,属于早婚早育。哎呦,这可咋办呢?”周书记很为难,在屋里来回的走,嘴里一个劲的嘟囔着“得去流产呀,不然就不够条件。”

流产的话让我妻子非常吃惊,她看着白白胖胖的四方脸的周书记,心里犯怵。轻声的有些哆嗦地对周书记说:“党,俺不入了不行吗?”

周书记停住脚步面对着我妻子,瞪大眼睛看了好半天摇着头说:“遗憾呀。”停了一会接着说:“做流产吧。还算是个补救措施,早婚的事就不追究了。你又早婚又早育叫我怎么保你呢?你也算给组织一个台阶下。”

妻子听到流产两个字,头就蒙了,思绪就乱了,话也不知道怎么说了。稳定下来后她对周书记说:“俺有严重的贫血病,做流产非常危险。”

周书记也作难了。自言自语地说“严重的贫血病,做流产有生命危险,这怎么办呢?”

妻子进一步的解释:“我们为啥早结婚?是因为为我治疗贫血病,参加人家省城医院的爱情疗法试验。不然的话肯定会做晚婚晚育的典型,我是咬着牙在上班,周书记,我的血色素只有六个多呀。”

周书记来回渡着步。

妻子问“如果不做流产党不入了还会开除吗?”

周书记回答:“开除倒不至于。”

妻子干脆利落地回答“只要不开除就行。”

说罢转身走了。

没几天便接到停工停薪回家休息的通知。

                                                 四

鲁西的夏天很是闷热,整天像盖着一床厚被子似的,闷得喘不动气,连阴天下小雨更增加了闷热的程度。我那金镶玉的房子后山墙上没窗户,前边的窗户也很小,窗户没窗扇,糊的毛头纸,透气不好,于是闷热的更厉害。外边天上下小雨,屋里就滴哒滴哒下点雨,外边雨停了,屋里还照样嘀哒。

我自已做了一个梯子爬上房去查看。

做梯子用两根盖房剩下的树枝子当梯梁,用盖房剩下的小树枝做横梁,用铁丝拧住。妻子说:“你还怪能哩。”

梯子做好了,搭在房檐上,我脱了背心,脱了裤子,只穿一个裤头爬上了房顶,一查看原来是锤过的房顶有几个地方裂了缝。补救的办法便想到了用沥青浇灌。于是就有了开头说的到施工工地上去拾了两块砖头大的沥青。

从房顶上下来,那梯子颤颤巍巍的,妻子在下面不住地喊“小心点。”

下来后我就对妻子说:“惟一的办法就是补,用沥青补。”

妻子问:“用沥青怎么补?”

“把沥青化开。”

“怎么化?”

“用咱家炒菜的小铁锅。”

“小铁锅?”

“你就听我的吧。”

我找来两块砖,把小铁锅架起来,找来破劈柴烂柴禾,点燃了。那冒着浓烟的红红的火舔着锅底,很温柔的样子,我把那两块沥青放入锅内,像炖鸡汤似的将沥青化成糊涂。看似坚硬的沥青在那加热的小铁锅里渐渐的变软,由软又渐渐的变滩,滩了之后渐渐的就变成糊涂状了。

这个变化好神奇。

把两块砖的沥青炖成糊涂状,我就端着小铁锅的锅耳往房上爬,她在下边扶着梯子,一个劲的说“注意着点”。

爬梯子每爬一格一颤巍,每爬一格一吱吜,两只手端着小铁锅,两个胳膊架架着,没法扶抓梯子,每爬一格就用腿拉半抵住梯子的横梁,好不容易爬到了多半处,能够到房檐了,便慢慢的把小铁锅往高里举。那种举非常的小心,虽然不怎么吃力,可非常小心,站在梯子横梁上而无手扶持的身体摇摇晃晃,关键是下面还有扶着梯子的她。

我两手抓着小铁锅的两个锅耳,两支胳膊端平了往上举,举过肩膀,举过了头,往房檐上轻轻地放去。

不好了,坏了,怎么不好了?怎么坏了?我犯了一个大错误,犯了一个大傻冒,居然忘记了,忘记了房檐的斜坡,小铁锅下面的三个脚放上就斜了,这一斜不要紧,铁锅里的沥青糊涂可就淌出来了,我两只手越加不敢放开,那滚烫的沥青,黑色的滚烫的沥青便流淌出来,如同瀑布直接流淌到我的胸膛上,左边,心脏外面的那个位置,那黑色的沥青像画画的样,在我胸膛上画,画出了一个大公鸡,一个中国地图模样,后来我常拿这个跟人开玩笑说“你看我爱不爱国?我把中国地图都烙在胸膛上了,而且是心的位置,让伟大的中国长到我心里。”沥青那个烫呀,怎么形容呢,你没挨过沥青的烫是形容不出来的,也没有语言去描写,热火了拉的如同沸腾的热水,是油。当沥青浇到我胸膛时一般人会下意识的将小铁锅抛弃,“哎呦”一声就把小铁锅丢了。可我没有,我咬着牙,紧抓着锅耳,最怕沥青流下去伤了我的妻子,她正扶着梯子,抬头看着我,一旦流淌下去流淌她的脸上可不得了,毁容了呀。再疼也得坚持住,直到一小锅沥青全流淌到我的胸膛上,把个中国地图踏踏实实的浇上去。

沥青,滚烫的沥青向我胸膛上浇完了,把中国地图踏踏实实的浇完了,黑色的,厚厚的一层,妻子在下面尖叫着“林青松手呀”却死死的扶持着梯子,她怕一松手梯子一晃悠把我摔下来。

我咬着牙,皱眉头,嘴唇都咬破了,鲜血顺着嘴角往下流,妻子看在眼里,她心痛的叫喊着“林青,林青,你松手呀。”

我端着空了的小铁锅从梯子上小心翼翼的下来,面对妻子鼓起男子汉大丈夫的样子,微笑着对她说:“没事。”

妻子问:“烫吗?”

我回答:“烫点。”

烫过了劲就觉不着烫了,这是我那回的主要体验,黑色的沥青贴在胸膛上,疼过劲了再也不觉疼了,热火疗拉的感觉。

妻子用手去摸,先是用手指头,后是用手掌,一边摸一边感慨:“这跟烫猪头的样,咱们过年买来猪头肉拔上面的毛不就是用沥青吗?把沥青倒上等干了往下揭,一揭把猪毛都带下来了。”

我微笑着回答:“那么我就是猪头了?等干了往下揭,看能把毛带下来不?”

                                                    五

沥青干了,像一贴膏药贴在胸膛上。

我和妻子认真的端详着。

我说:“你看看像个啥?”

妻回答:“你不是说像中国地图吗?”

我说:“像不像?看看这儿还有台湾岛哩,这儿是海南岛,这些零碎的是西沙群岛。”

妻子说:“啥时候了还逗呢。就不疼吗?”

我回答:“管疼的最好办法就是逗,一逗哏就把疼抵消了。”

妻说:“这叫精神疗法。”

沥青贴在胸膛上,墨色的中国地图标记在我的胸膛上,顿时就有一种自豪在心中油然升起。怪怪的,怎么会有自豪的感觉升起呢?我这个平时爱好文学的文学青年挺纳闷的,我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妻子,那一会儿她漂亮极了,像天上下凡的仙女,她苍白的脸如同一轮明月,她的窈窕的身段如同一面飘荡的旗,这是一个什么样的联想。我偷偷地笑了。

妻子问:“你傻笑啥呢?”

我回答:“我看你好像是一面飘荡的旗。”

“么?”

“旗。”

在揭不揭去胸膛前的黑色沥青成了我和妻子争论的焦点。

我认为不揭去里面的肉就焐熟了。肉熟了神经就死掉了,再也不会复活了。

她认为要揭也得找医生揭,自己揭别再揭感染了。

可当我躺在床上时不由自主地揭开了,不像揭烫猪头沥青的样,记得揭烫猪头沥青时那么省劲,轻轻一揭就下来了,揭一块下来上面沾了一些猪毛。揭贴在自己身上的沥青觉着很不顺手,一个是揭不成块,沥青不成块儿,粘不拉几的拿不成个儿。二是直往手上粘,手指都弄黑了粘上了许多。三是并没有沾下汗毛来,沾下来了只是不成块看不见。于是我就埋怨这沥青的质量有问题,就嘟囔着说“这个熊沥青”。

妻子苦涩的笑着说:“还埋怨沥青呢,咋不埋怨天呢?”

我说:“天咱埋怨得着吗?”

妻子说:“沥青咱埋怨得着吗?”

埋怨沥青埋怨天都是扯淡,这个时候感觉埋怨能抵消麻烦和疼痛。

自我安慰。

                                                   六

当时没有想到去医院,总认为自己会好的,过去也烫着过,用冷水洗洗,用香油抹抹也就好了。

医院有什么好办法?无非也是用些烫伤膏之类的,用酒精棉球擦擦,消消毒什么的。

目前要紧的是止痛,开始不怎么疼,只是热辣辣的,慢慢的越来越痛,痛的有点受不了,妻子便去请来了齐医生。

齐医生原是齐楼村的村医,在城里的城乡结合部开了一个诊所,我们家也是在城乡结合部,离的很近,我们住湾西边齐医生住在湾东边,从湾这面一喊就能喊应喽,妻子就是站在湾这边喊的,齐医生听到了,隔着湾就问啥情况?妻子就说是烫着了。

齐医生人很好,很热情,啥时候叫啥时候出诊,所以生意很好,找他看病的人很多。

齐医生个大个子,长得很白净,长衣大褂,白大褂既像大夫穿的白大褂可又像普通的白褂子 。他把脉但也用听诊器,有时混合着用,一边听着听诊器一边把脉,然后他说的很准。我这个烫伤不用听诊器也不用把脉,一看就明白。“哎呀,怎么烫得这么厉害,是开水烫得吗?看样子不像。是什么烫得呢?”齐医生很惊讶的问。

我大概介绍了一下情况,他不住的摇头很是理解的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为了她才烫得这么厉害的。如果可以你一放一丢了之,也烫不这么厉害。可敬可敬。”

齐医生还是个夸人的高手,他能找到最合理的语言和表达方式。

妻子在一旁听了感动的几乎要流泪。

“爱情真是伟大的。这样我先动手术,再往上涂药,不疼,绝对不疼。”

说着话他打开了他随身携带的药箱子 ,从里面拿出酒精棉球,先擦了擦手,然后又擦了擦刀子和捏子。他开始清理烫伤上沥青,一点一点的用刀子捏子清。他的动作很认真,很轻,很准确,有的贴的厉害他得用捏子捏,捏住了就慢慢地撕,撕出一条一条的黑纸,这一条一条的黑纸他贴到他的药箱上,药箱变成了花老包。用捏子撕完了,就露出了烂肉,那是被烫熟了的肉,齐医生开玩笑的说“这肉是一等好肉,跟粉蒸肉差不多。”我也开玩笑地回答“文少准备点酒用这粉蒸肉当酒肴喝两口儿。”齐医生用刀子刮,轻轻的刮,刮出鲜红鲜红的肉。然后他说“我回去配药,略等一会儿。”

不大一会儿齐医生提着一个药袋子回来了,他把药袋子里东西倒出来,先用药膏抹,他说“这是他特别制作的一种特效药膏,抹上去不仅制疼,还消火,生肉。”

抹上去了我感觉凉凉的,烫伤马上觉着不疼了,高手在民间一点都不差,在医院里绝对没有这么厉害的大夫。

齐医生处理完了,他叮嘱我“要注意,不要感染了,现在天气太热,容易出汗,出汗时一定得用风扇吹,用扇子也行。”

扇扇子,成了妻子文少的主要任务,她说“我能干啥?你为了我烫成这样子,要不是为了我,你轻轻的一丢不就没事了?”

她跟着我扇扇子,我躺在床上,她就坐在床沿上,我坐到櫈子上,她就站着扇,我开玩笑说“你的主要工作是扇扇子。”她说“不扇扇子干嘛?”

她在家里歇班已经两个月了,为啥?因计划生育,她属于早婚早育。

那年夏天特别的热,那时候又没有空调设备,越怕出汗越出汗,我的烫伤被感染了。整个烫伤部位全部感染了,全部化浓,那血水混合着浓液往下流。再找齐医生他只是说“还是去二院吧。到医院里处理处理,我这小诊所治不了了。”

二院是聊城地区第二人民医院,座落在古渡,到二院外科门诊就诊,那儿有个著名的一把刀——王化文。

王化文让我躺在手术床上,叫陪我来的两个弟弟一人按一个胳膊,又叫一个助手按住我的下肢,并一再命令“按好了”。

他开始像齐医生一样用刀子刮,刮烂肉烂皮和血水浓水,刮烂皮烂肉时我还能受得了,咬着牙,不吭声。刮完了,他拿来氯霉素药水吸到针管子里,然后就说了一句“疼得厉害,受得了也得受,受不了也得受”就往伤口上射,“哎呀”我叫出来了,几个人按着我,我一边挣扎一边叫 。直倒不叫了,因为我死过去了。

我的烫伤就这样的治好了。

在胸口上留下了这个跟中国地图一样的疤。

永远记着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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