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深处,永远耸立着一棵高大茂盛的酸枣树。

十多岁的时候,我们告别了老屋,搬到了父母战星星、斗月亮,流血流汗终于建成的新居,心中的兴奋自不待言。也就是从那一天起,我们和东岭婆成了邻居。

东岭婆一脸的麻子,爱抽烟。由于很早就居住在村子的东边,所以村人自然把他们家叫东岭。从我记事的时候起,村里几乎大小的人都把她叫东岭婆,而把她的男人叫东岭爷。东岭婆家当时有很多的杏树,每到夏季,这里很吸引那些馋嘴而顽皮的孩子们,除此之外,东岭婆家的门前,还有一棵高大的酸枣树。

北方的山上,酸枣刺是极普通的一种多年生木本植物,但却很难长大成木,因为它的主干几乎都长不直。家乡人形容什么东西乱,就会说:乱得跟一窝枣刺一样。这种枣刺每到春天,都会开一种很细小的花,枝干上也会长出细细的弯弯的刺,它的嫩绿的叶子是山羊们爱吃的美食,那些用以保护自己的刺奈何不了山羊们的嘴。于是孩子们会说:人吃辣子图辣哩,羊吃枣刺图扎哩。到了秋天,那些矮矮的酸枣刺上,就会挂满比樱桃还小、仿佛枸杞般大小的果实,这就是酸枣。酸枣的果核极大,果肉极薄,几乎就是一层皮裹着枣核,实在没有什么吃头,但却是一味中药。在物质极其匮乏的年月,酸枣曾经给不少农村或者山里孩子的嘴里,增添了一些滋味。

然而,东岭婆家的酸枣树就不一样,它的笔直的主干大约有一丈高,三握之粗,上面是蓬蓬勃勃的树冠,叶子也较一般的酸枣树叶子要大,但又决非平常的枣树。从来难以成木的酸枣树长成这个样子,本身就是一个奇迹,我想它起码有一二百年的历史,它也绝然不是后来人们用野酸枣树嫁接成的那种枣树,我相信它就是自然生长的一个酸枣树。距这棵酸枣树不远处,还有一颗较小的,虽然和那棵大的不可比,但也比一般的酸枣树要大得多。夏天到来的时候,那棵高大的酸枣树就挂满了硕大的酸枣,它的一颗果实能顶平常酸枣的六七个,比荔枝略小,足有鹌鹑蛋那么大!那些酸枣先是翠绿、要不了多少日子,便渐渐的变得绿中透白,这时便是它滋味最美的时候了。

最叫人惊叹的是,这棵酸枣树的果实,肉厚、肉脆、核小,它也有微微的酸味,但却酸中有甜,甜中带酸,滋味隽永,回味绵长,绝不是一般酸枣的那种尖酸。

因此,在果实成熟的季节,东岭婆家的那个酸枣树曾长久的吸引了我的眼睛,也成了我日夜的牵挂。可是东岭婆一家把酸枣树看得很严,是不允许孩子们走近一步的,因为她要等酸枣成熟了,打了酸枣去街上卖了,然后换回家用的油盐酱醋。尽管如此,仍有馋嘴的孩子趁人不注意,走近那酸枣树,随便仍一颗石头,就会“唰”地掉下一二十颗酸枣,慌忙地拾了,躲在暗处慢慢品尝,有时运气不好,是会招来东岭爷或者东岭婆的一顿责骂的,但这还是阻止不了孩子们的光顾。

东岭婆家有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小儿子,叫景混,我们是很要好的朋友。中午的时候,大人们都睡午觉了,我们还在一起玩耍,有时候,景混就会瞒了父母,打一些酸枣跟我们一起吃,有时候,我们一同去,他望风,我打酸枣。所以,东岭婆家的酸枣树尽管看管得很严,但我其实是没有少吃她家酸枣的,正因为这样,那颗酸枣树,那酸枣的滋味就永远的留在了我的记忆里了。

我上高中以后——那时候农村土地承包到户。一次,从住宿的学校回家取干粮,突然听说东岭婆家要伐掉那棵酸枣树,以便腾出地方盖房子用,我当时非常遗憾,但又无法阻止,曾经为此郁闷了很久,等我再次回到家时,原先耸立高大酸枣树的地方,已经变得光秃秃的了,酸枣树的尸首去了哪里,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我明白,从此以后,那颗酸枣树永远只能活在我的记忆里了,它那繁密的果实以及那特别的酸酸甜甜的滋味,也恐怕只有在遥远的梦中才可品尝到了。

呵,童年时那颗遥远的酸枣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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