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驴的岁月

       恰逢立秋回家。立秋在我意识里就是二十四节气之一。二十四节气是我们老祖宗上万年的智慧结晶。老祖宗之所以伟大就伟大在持之以恒孜孜不倦不屈不挠的精神上。懂得中国上古历史的人都明白，我们祖先的那种无我的精神，正是这种精神才给我们留下许多宝贵的文化知识，至今我们国人还用得不亦乐乎。我就经常把老祖宗智慧话语说给学生们听。诸如——“燕子低飞蛇过道，必有大雨要来到”“截道不下雨，隔河不刮风。”春要捂，秋要冻，身体不得病。”“日落云接，明天必把工歇。”自然气候没被人为破坏时这些民谚的准确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五以上。这类民谚在我们国家有千万条。地域不同民俗谚语就不同。一个地区的民俗谚语都能准确的表达出当地的风土人情及气候的四季变化。

       我受过季节气候给我带来的恩典。我这人是小人度量，记坏不记好。因为我的心胸不够博大所以早就把立秋的好忘了。立秋吃“秋膘”，这是好久不曾听到的字眼儿，也是我记忆里淡忘的字眼儿，这里有故事。

       我第一次记住“秋膘”这两个字是我八岁那年。我记忆的初始概念就是大人们利用这些节日找一个吃好的喝好的理由。原因是那天早上奶奶告诉我和大我两岁的二姐说：“今天是立秋，咱家吃秋膘。”我不懂什么是秋膘，可我知道吃秋膘那天是我当驴的开始。

       一九八零年我们老家刚搞承包责任制。我们公社是两手准备，一手是坚决拥护党中央的政策；另外一手是怕政策有反复，我们那儿的领导在联产承包责任制的“联产”上做了文章。一个生产小队分成了若干个小组。小组成员都是自家直系亲属。直系亲属就是家人，家里的大人下地干活去了，做饭这类家务活自然落到了上了年纪的奶奶的头上。奶奶是个遵守祖制的人。立秋吃秋膘这重大的节日奶奶不能忽略。这也是为子孙后代不愁吃不愁穿的祈祷日，奶奶更不能马虎了。奶奶不能马虎的是节日的过程，过节日的内容她不在乎，想在乎也在乎不起，因为土地承包之初，我们的物资还非常匮乏。吃秋膘也就意思意思，绝没有今天餐桌上的大鱼大肉和荤素搭配的营养食品。

       奶奶在早上宣布“吃秋膘”时就把我和二姐高兴得手舞足蹈。当时我们不懂秋膘，可我们懂得吃，有个“吃”字我们就知道肯定比平日里吃的要好一些。吃是我们那年代人童年时光里最好最美最向往的事。奶奶说完“吃秋膘”三个字后又说出了重头戏，我们必须帮奶奶推磨磨豆腐。我和二姐都是小屁孩，没有说不的资格也没有逃避的胆量。

       磨豆腐前十分钟奶奶才泡豆子，我和二姐都明白了今天磨的是懒豆腐。懒豆腐就是不把豆渣清理出去。懒豆腐比大豆腐难吃百倍。吃懒豆腐就是为了让家人多吃一口豆腐。那时候有口吃的就行，没有挑吃挑喝的条件。

       我儿时没有电磨，磨豆腐全靠老祖宗留下来的千百年的石磨。磨石磨的主力军是驴，可当年养的驴比现在养的孩子还娇贵。驴在一个家庭里的地位往往比人高。当年能用驴拉磨的人家屈指可数，我家是不可数的人家。磨豆腐、碾黄米面、擀破子（用石磨把高粱、玉米用磨压碎）都靠人。奶奶年轻时一个人能推磨磨十几斤黄豆。奶奶曾经用这一特长帮人家推磨为家人挣碗豆腐吃。奶奶推磨磨豆腐的数量让很多武大山粗的大老爷们儿都不得不竖大拇指。岁月不饶人，奶奶六十多岁了，独自一人再也推不动那二三百斤的石头磨盘了。我和二姐被迫充当她老人家的帮手。

       要清楚，那时候石磨也不是家家都有。我们整个第三生产小队近六十户人家才有两盘磨。逢年过节石磨二十四小时不闲着。立秋吃秋膘是中国汉族老百姓全体的节日，也就是说我们第三生产小队家家磨豆腐。为了能早点磨豆腐，大姐早早就去磨房排号去了。

       早上大概八点左右我和二姐就跟在奶奶屁股后去磨房了。在我们之前是我们队另一个小组的老沈家磨豆腐。人家用的是驴，拉完磨人家就把驴送到地里干农活去了。我们家，我和二姐开始当驴了。当驴的前十圈感觉挺好，十几圈过后脑门见汗了，三四十圈下来后，我的天啊！我和二姐头迷眼花，从嗓子眼儿里往上涌黏唾沫，最后就是恶心呕吐。狂吐后，我坐在地上都感觉天旋地转眼冒金星。我不禁怀疑奶奶当年是怎么推十几斤豆子的事！奶奶见我们这熊样什么都没说，自己一边推磨一边往磨眼里填豆子。一百多圈后奶奶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我和二姐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二姐推磨杆我推奶奶的后腰。几十圈后我的脚都飘了，每迈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大概半个多小时后总算把豆腐磨完了。吃秋膘的那天晚上我和二姐是吃多少吐多少。坐在炕上感觉炕都在转。那年立秋过后我没长一两肉反而掉了三斤份量。

       有了第一次当驴的经历后，我和二姐就开始了当驴的历程。那年腊月家里磨黄米面，我第二次当驴。有了第一次经验，我推碾子不急不忙，眼睛不看脚面子而是扭着脑袋往远处看，头晕目眩的感觉比第一次轻了不知多少倍。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后我就真正变成推磨的老驴了，怎么推磨我都不会晕了。

       如今的人几乎都忘记了吃秋膘这一习俗，可我还能偶然想起我当驴的岁月。那个岁月把孩子当驴养，孩子的身体跟驴一样健壮，吃啥啥香，吃啥啥没够。那时候把孩子当驴对待，孩子不怕风雨。我这受过驴一样待遇的人懂得人生摔倒的意义，也懂得摔倒了不需要谁扶要自己勇敢的站起来。是儿时我当驴的历程让我知道了人生比驴生强一万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