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轮不停地旋转着,一分一秒勾勒出了年少的轮廓,好像沉睡了很久很久的记忆被突然般惊醒,曾经说好的再见,却成了擦不掉的想念。我不知道将来静姑会以怎样的形式再现在我的生命里,我只知道从她闯入我生活的那一刻起,我的记忆里就有了抹不掉的珍贵。

我和静姑的初识是在1979年夏季,我初二跳级,没有念初三,就被破格录取为高中新生了。之后,和沛县崔寨中学许多素不相识的同学相聚一起。一天放学回家,我与同学张基玲并肩走到校门口,迎面走来一个女生向我打招呼,说:“晌午还回家吗?”
  当我弄明白那人是在对我打招呼后,便忙不迭迭答道:“回家”。
  “晌午别走了,咱们一起吃吧?”
  “不,不!离家很近很快就到家了”,我不假思索的说着,仔细打量着来人,这是一个约摸十五、六岁的女孩,是与我同班的新生,她有着姑娘所有的丰腴浑厚的美姿,方圆的脸庞淡黄中透着红晕,那细长的眉毛下滴溜溜闪动的杏眼显得特别有神,当她停目凝视的时候,这眼睛就像一汩平静的湖水,现出了深邃和神秘的样子。“你是……?”我眼前依稀看到了姑奶的形影。
  “我是许静呀。”这时我才晃然大悟,过去曾听我姑奶说,我还有个三姑叫小静,和我同年级读书,原来就是她。
  “上午还是去俺家吃饭吧!”“不哩”。我没相答应她,便兀自回家了,从此我们便同窗读书,矢志于握灵蛇之珠,力图抱荆山之玉,苦心劳志,胼手胝足,朝咏外语于晨曦中。暮诵文选于华灯下。每当我因做作业或因其它缘故而回家晚点时,她总是将热腾腾的饭菜送到我跟前,让我甭回家,跟她吃饭。
  一次,我因足疾而没回家,被她看到后,她就把馍饭送到我住处让我吃,并说她要和红淑华同学一道回家,待将馍饭吃完后,我才听说,她将自己的那份全给了我,而自己却还饿着,这怎么行呢?我赶忙走到街里买了几个烧饼放到她课桌,让她吃,可她怎么也不肯收,无奈我便趁她不在时把吃的东西放进桌洞里,待我由家到校后,发现她又没吃。

没有月亮的夜晚,零散分布在天空中的几颗星星显得特别明亮,象人眨动着的好奇的眼睛,观察着这人间的秘密,风吹拂着树叶发出了不休止的沙沙的声响,就在这平静的夜晚,就在这夜幕刚刚笼罩下的校园,一场暴风雨酝酿形成。刚做完了作业,我就走出了教室,也不知什么时候,风刮得更大了,乌云已卷走了星星,霸居了整个天空。天呵,又要下雨了,我望着这讨人厌恶的天气,心想这回又不能回家了,为了不再麻烦静姑,我便躲到不易为人发现的我的亲戚、蒋校长室避雨,也避开静姑。雷声轰鸣,电光闪闪,天下起了瓢泼大雨。狂风卷集着雨点打击着地面,翻起层层泡花,追逐着,幻灭着。这时蒋均尚同学已盛来了饭,让我吃。我喝完咸汤吃完晚饭,就坐在室内一角默想,这回该不会麻烦静姑了吧!
  出乎意外的是,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叫门声,我忙打开房门,只见静姑正站在雨中,雨水顺着她的黑发流到了脸上,浑身湿漉漉地,她的左手不时地擦着脸上的雨水,右手拎着用手帕包着的饭菜,她又是给我送饭来了。我望着站立雨中的姑娘,热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找不出一句适当话来表达我内心感激之情。说什么好呢?“谢谢你。”这句被人说俗了的陈词,对于纯洁、善良、热忱的静姑是多么的肤浅啊!
  “瑞廷(乳名),给你馍吃,不能回家干什么不到我那吃饭呢?”她带着责备和爱怜地口吻对我说。
  “不,我吃过饭了”,为了证明我说的是实情话,我拿起了茶缸晃晃,见此情景,她笑了,就在微微启开的嘴两旁,现出了一对小酒窝,啊,她竟是那样的美丽端庄。
  “以后可不许再这样了。”她责备完我后,转身朝教室方向走去,灯光下,我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风雨中,不知怎的,泪水直在眼眶打转。 
  她总是这样以长辈的身份无微不至的关怀我,爱护我,一往情深,无论是在生活上,学习上还是在品德中,都是如此! 
  几天没有见到静姑了,仿佛有一只可怖的手紧紧揪住了我的心,使我颤栗、窒息。猜测、紧张,莫非她……
  果然,1980年正月11日,我那教书的父亲从学校回家告诉我,许静转学了,她委托我父亲捎来一精美的笔记本,上写:“祝你学习进步。”后来,听说她在徐州或张孟庄中学读书,种种说法不定。崔中学习一年后,我转到张寨读高二,回到家中,听我父亲说她因学习太用功以至把眼睛都累近视了,听后我差点掉下泪来。想到崔寨中学同窗之时她对我的关怀,可距我家只有一公里之路,竟没能请她到我家吃上一顿饭,我就深悔不已。嗨!人海茫茫,地角天涯,我是“万里悲秋常为客,”非惟让她为我担忧,反而累及家人过着不劳而食的生活,想来就心胆俱碎,不知何日能“成龙”,以报答亲友对我的恩情呢? 
  二十九日我二哥结婚,宴会前我惊喜地看到了她的倩影,没有多大变化,只是个子较过去略高一些、寒喧罢,我俩就谈论起学习的情况,从她那里我了解到她英气不减当年,在学习路上空烁着自信的目光,跳动着坚定的心弦。 
  饭后她和我姑奶就要回家了,我家人如何挽留都无济于事,没办法,就只好让她们回去,临走她告诉我:她来的目的就是叫我到她家玩去。可巧,父亲任教的学校在她庄上正要交班,于是我就和她一同去了。我原打算和她同到王庄后就回家,因为我不太爱说话,又没有走亲戚的习惯,谁知,在我刚要回来的时候,静姑便识破了我的意图,首先把提包搁在我的自行车上,便往前走,无可奈何,我只有随她再走上一程,很快到了她家,我们一同到学校交过班,我把钥匙给了韩老师后,便陪她来到她家的书房。当然又谈了些有关学习的事情,我与她边谈边翻弄着她的书籍。
  当翻到诗词文章的时候,静姑问我:“你很喜欢诗歌吗?”我答道:“很喜欢,不知你有关于这类的书籍吗,我想看看?”她说:“我叔那儿有唐诗一百首,待以后我让我哥(即:我的父亲)交给你,这里有我抄的绝句诗,你看好不好?”她边说边拿出一本日记交给我,我看了一下便交给了她,说:“这些诗我差不多都读过,基本上都能背诵如流了,你大慨也喜欢诗吧?”
  “嘿,我不太喜欢,在学校我大半地精力都集中到理化方面的学习上,对诗词没有研究,但也听老师讲些写诗的基本规律”。
  我:“那你就给我说说,好吗?”
  她朝我微微一笑,抿一下嘴唇,清清嗓子,便说开了:
  “绝句之法,要婉转回环,删芜就简,句绝而意不绝,多以第三句为主,而第四句发之有实接、虚接。承接之间,开与合相关,反与正相依,顺与逆相应,一呼一吸,宫商自谐,大抵起承接二句困难,然不过平直叙述为佳,从容承之为是,至如宛转变化工夫,全在第三句,若此转变得好,则第四句如顺流之舟矣。”说到这里她嫣然一笑,就缄口不言了。
  我凝神注视她,说:“这是你写的吗?”“不是,”她摇头说:“这是元扬载的《诗法家数》里的一段话。”我佩服静姑的见解,说:“想不到你的记忆竟是这样的好,对诗歌的见解也很深。”她只是谦逊地朝我笑笑,说:“该吃饭了。”于是我们便来到饭桌边,这时,二姑已舀好了面条……
  吃过饭后,我们便一同到朱桥她的同学那里送一表格去了,她告诉我,她的同学是一个学习较差的旁听生,后来变成了一个学习较好、以致考上徐州农校等等一些事情,听后我深受启发,我的学习并不好,可也并非愚笨,别人能办到的事情,我经过努力为什么不能办到呢?关键是自己学习不够专心,头脑想事太多的缘故。 
  回家路上,她又谈到了我二哥的一些事情,并说:“我们都还小,不要过早考虑家庭婚姻方面的事情,应该潜心学习,只要学习好,师生都喜欢。她的心就很高,对于婚姻方面的事就不大考虑,上届她们学校的学生都很老实,这届的学生就不行了,他们不思进取,风流得很,可她却丝毫不受其影响,女同学在学校里若不规矩老实可不好啦。我相信,姑娘说的全是实话,一个被崇高的思想和责任所鼓舞的人,决不会被那浅薄而又无聊的东西牵扯自已为之献身,而又诚恐不够的心思和精力的。只有那些醉生梦死,鼠目寸光的糊涂虫才会玷染玩物丧志的恶习。
  未了她问我:“你看刚才的那个同学咋样?”我苦笑着说:“接触太少,是很难给一个人下定语的。”她说:“他是不错,经常给我寄复习资料,他也和你们一样,不论男生女生都平等对待。”我相信这也是她的心里话。
  说话间,不觉到了大队的门口,我们看了一会戏便回家了。途中,她一再告诫我要专心学习,不要心猿意马,并说她也要殚精竭虑,再复习一年,以期中榜于指日。 
  失学的痛苦折磨得我心力交瘁,是静姑又无形中触动了我那如烟的往事,我自惭形秽,不禁心灰意冷,而我的思想则有如秋天冷漠的太阳照耀着混乱不湛的尘寰,在杂乱无章的尘世上空不祥的回旋,既无力上升,更无力向前飞翔,又是静姑在我心力交瘁的时候,把巨人的伟大形象呼唤到我的面前。我看到了他广阔的前额,洞察底蕴的目光,他一面前进,一面用心血浇灌他那艰难、孤独而且又豪迈的征途,用胸中灼热的鲜血创造着永不凋零的诗意的花朵,他巧妙地把发自不安心灵的苦闷谱成乐曲,并根据自身的经验创造科学,每走一步都要把人生装点的更美好,就像太阳一样,慷慨无私地用自身的光芒将大地普照。
  何必为“吴友”烦扰而“不思量,自难忘”呢?我要学习鲁迅先生问心无愧地忘却过去的一切。“我要向最新的生路跨进第一步,我要将真实深深地藏在心灵的创伤中,默默地前行,用遗忘和说谎做我的前导……”幸福的生活是靠痛苦的劳作才能挣得,决不是因有胡思乱想,幸福便会从天而降。 
  次日清晨,我告别姑老爷姑奶奶,便要回家了,可静姑说啥也不让我走,我无奈何只好徒步而归,走了约里把的路,静姑骑车撵上我,开始埋怨我不该回家,我告诉她:“我的个性就是这样,不说则已,说到就一定做到。”
  她看实在留不住我,只好送我一程又一程。并答应我:将来说定到哪个学校复习的话,一定亲自告诉我一声。在我的反复央求下,她回家了,我要送送她,她怎么也不肯。 
  静姑往自家走了,我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不知怎的,我的泪又来了。嗨,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她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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