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子
白露的风中有了颜色。拂过大地，大地有了红黄色。人们追着喊着让大地里沸腾起来。
每年过了白露，哑巴老爷就拿起他用了十几年的镰刀。每年秋天哑巴老爷都会把他的那把镰刀磨得铮明瓦亮特别锋利。他几乎一整夜都不怎么睡觉。在这块地里割两垄玉米，在那块地里捆几捆谷子，没多大会儿又跑到高粱地里割一会儿。反正我家的那几块地他老人家没有规律的来回跑。其目的就是看那些要到手的粮食不让人和刺猬、田鼠偷走。哑巴老爷特珍惜粮食，年年收完秋后都会到我家地里捡遗落的黄豆粒、玉米、谷穗和高粱穗子，别人家地里却从来不送一个脚印。
这个季节是我们这些半大孩子最爱上山的时候，也是家里大人看我们像看贼的时候。哑巴老爷在我家绝对说一不二。哥哥姐姐在这时候被逼着停课几天，一是帮家里收秋，二是避免借着上下学的机会害巴人。我在家里是老小，地里的农活不用我。我也是乖孩子，从来不偷摘谁家的青瓜烂茄子。每天看到左右邻居家的孩子们气嘟嘟的一脸不情愿的样子跟着下地收秋，我心中就有幸灾乐祸的意思。
我小学四年级那年五谷丰登，屯里的人们就是一个忙。学校放了一周的农忙假还不够用。那天我班就来我们五个男生上课。老师一副无奈的神情，挥挥手说：“都回家帮干活去吧。”听了老师这话比考了双百还高兴。
我们这五个家伙都是吃啥啥没够干啥啥不会的主。五个懒蛋商量了一下，准备来个秋游。说好听的是秋游，其实我们是采橡子去。橡子可是我们的心肝宝贝。错过这时节再想弄橡子就难了。
在我们屯子北侧有座我们眼里的大山。山上那座被扒得破破烂烂的大庙前后长了三十几棵橡子树。每年这个时候，我们这些男生都往山上跑。那年我们五个人是偏得。我们不走大路专门走小路，因为怕家里人看见。如果被家里人发现了我们会挨顿暴骂。虽说中秋了但十点后的阳光依旧很强。我们不得不脱下上衣，把上衣系在腰间。热汗从我们红通通的脸上淌了下来。互看我们的脸彼此嘲笑起来，因为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泥道道。上坡下岭穿沟越壕，总算到了橡树林。热、饿、渴那滋味真难受。好在残破的大庙左侧的满水井没被填。我们五个头碰头撅着屁股喝了一肚子水，然后把书包里的书本掏出来，摘下红领巾把书本捆个结结实实，放在一块干净的大石头上，随后拎着空书包准备摘橡子。腿脚灵活能爬树的，上树摇晃树脑袋。我这样笨手笨脚的像只追食吃的老母鸡，在树下东奔西跑地捡着橡子。
我们五个都很贪心，书包装满了还不罢休，把背心掖在裤子里，裤带紧了又紧，一把一把地往背心装。我们笑哈哈地学着孕妇、猪八戒的样子走路。收获让我们欣喜若狂。没欢喜多久我们又犯起难来。接下来的是采了这么多橡子放在哪里？我们就这样大包小包的把橡子带回家，屁股肯定得开花。存放刚采收的橡子有技巧，只能阴干不能太阳底下暴晒。我唯一的救星就是我奶奶。我没敢直接回家，而是偷偷摸摸地溜进奶奶家。在奶奶的帮助下，掏干净柜底下的杂物，把橡子藏了起来。总算瞒天过海了，我悬着的一颗心也安稳下来了。
哥哥是我们家的最大的傻瓜。他偷走我几个橡子我还不生气，他傻了吧唧的还把我辛辛苦苦采来的橡子送人。要知道我这是冒着挨打挨骂的风险弄来的，这也太不尊重我的劳动成果了。可我还是哑巴梦见妈——有苦说不出。怕哥哥再偷我的橡子，我跟奶奶借了箱子的一角，把箱子上锁。没脸没皮的哥哥竟然找我要橡子。我不同意，最后他出了两毛钱我卖给他一百个。又拿一百个橡子换了三个玻璃球。
橡子有了，玻璃球也到位了。奶奶用破袜子给我缝了小口袋。我装了一口袋橡子。东家喊西家叫，约出几个伙伴弹玻璃球赢橡子。我们用尖石头在地上画一个二尺长一尺宽的“曰”字，然后向前十步走再画一道长长的横线。这些准备好后，每个人在“曰”字的中线上放一个橡子。谁能准确的用玻璃球把橡子打出曰字谁就赢个橡子。谁的玻璃球滞留在曰字里谁就在玻璃球滞留的地方放一个橡子。游戏虽然简单，但我们玩的可以忘了吃饭。大冬天的我们能玩得满头大汗。有时手会被冻僵，我们用嘴往手上哈一哈热气而后就继续玩。有时候能因为一个橡子的输赢我们能打一架。因为谁手里的橡子多谁在我们中间最牛，最有说服力。那时候我们就是一个淘气，各家妈妈天天骂我们是土驴子。每次回家都不让直接进屋，妈妈用笤扫从头到脚给我清扫一遍。
那年我的橡子最多我也最惨。可惜我那些橡子，都被哑巴老爷用大锅炒熟了，擀成面喂猪了。我是敢怒不敢言，有泪得咽到肚子里。我家那头破老母猪，往年不得拉稀的病，就那年得。好好的一口老母猪，拉稀拉得都走不动道了。吃不到奶水的猪羔子饿得直叫唤。哑巴老爷向我和哥哥要橡子。哥哥告密，说我在奶奶家藏了好多橡子。哑巴老爷不容分说，抢过奶奶手里的钥匙就把我的橡子连窝端了。说来也邪性，喂了几天橡子面，竟然把老母猪的拉稀病治好了。损失了我的橡子，我也成了我家的功臣。没我那些橡子我家的老母猪肯定见阎王爷去了。那年我在家里经常居功自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