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离徂徕山很近。徂徕山又叫“龙徕山”。它东西长30公里,南北长(离泰山)也是30公里。站在泰山看徂徕山,就像一条龙栖息在那里。龙头在西龙尾在东,在徂徕山两侧有两条河一条叫“柴汶河”一条叫“牟汶河”,在龙头不远处交汇,流入东平湖再随着黄河流入大海。

  我们村西有一条岭,叫西岭。村东桃河的东面有一条岭,叫东岭,这两条岭从徂徕山蜿蜒而来,恰似两条龙爪,从“龙湾”而下再从“龙王崖”蔓延下来把我们村“搂”在怀里。东岭稍微高一点,海拔应该不到200米,西岭有150米?自从修起来水渠,从“龙王崖”水库里引水,东,西岭一半多成为“水浇地”,而且是“自流灌溉”。

  三秋(秋收秋耕秋种)忙完了,生产队就组织青壮劳力到各家各户“出栏”,就是把猪圈(其实也是人们的“卫生间”)里的肥料挖出来。通过质量评估和计量,给社员工分。等到冬闲,挖出来的肥料也晒干了,再由这些青壮劳力用独轮车往两条岭上推。十几二十几辆独轮车推起来可是一道“风景线”。这些大老爷们儿为了掌握平衡,通过他们“屁股扭扭”才能前进!到了岭边,因为坡度,必须要四个人把独轮车“盘”上去。就是其他三个人撂下自己的车,与被“盘”的车合作,一个人在车中间搭上一条绳子拉,其他两个人一边一个扒着车前边往上提,四个人同心协力把肥料“盘”的地里,倒出来再撒开,然后以此类推。

  正月十五刚刚过去,生产队就组织社员们上岭干活了。先是把梯田去年被雨水冲毁的石堰修补好,再把水渠以下的地刨了铲翻了,再把沟挑好,准备种玉米。水渠以上的刨铲后要折起沟来,准备种地瓜种“果子”(俺老家说花生是果子。给孩子吃花生就说“吃果果”)。体现“一年之际在于春”的重要性!

  地瓜和“果子”种上基本上就是靠天吃饭了,大不了拔拔草松松土。

  收获的季节到了。为了进度,实行了“包收到户”。一家人包一块地。先用镰刀把秧子割掉,奶奶们把嫩尖掐下来准备以后做“小豆腐”(把嫩地瓜秧煮了剁碎了洒上豆糁蒸熟了)男人们挥着镢头把地瓜刨出来,孩子们再堆起一堆一堆的。刨完了要晾一天两天的,去一下水分,然后开始给各家各户分。分的时候要抓阄,避免地块里的地瓜大小不均。

  人们挑出“红瓤”的地瓜,一边吃一边往篓子里装。篓子两边栓绳子,一杆大称的钩钩住绳子,大称的“系”穿上一根木棍,两位男社员抬起称,会计拨拉着称盘星,称完才喊“二大爷,这是恁家的!”会计是个结巴,因为称杆有点平,他就说“放”。有人就撮起一筐往篓子里倒,“你放,放”,那个人就再撮,“你放多少啊!再,再拿,拿出来!”惹起一阵阵的欢笑!

  最忙碌的就是切地瓜干了。在一块木板上固定一个木把,再在木板上钉一把刀,切的时候把地瓜夹在木把和刀子中间,左手摁住地瓜右手推拉木把,地瓜干就一片一片的落到簸萁里,再在地里洒开,孩子们蹲着一片一片的摆。

  还有象搓板一样的擦地瓜干的东西,在一块木板上竖着的中间安一把刀,大人们弯着腰用手握着一个大地瓜,在上面擦。还有比较先进的“切地瓜机”,说是“机”,其实就是一个圆形的安着两把或者三把刀子的东西,上边有一个口,放进地瓜,用力搖起扶手,很快的转动,地瓜干就一片一片的飞出去。

  前两天还是绿色的岭今天就变成白茫茫的了。

  中午,各家各户的女主人送饭上来。这个时候分不出谁家富谁家穷。因为都想办法吃好一点快一点干活,也不至于吃的不好让人笑话。

  这个时候最怕的是变天,下雨。如果变天下雨社员们都要跑上来全家老少动手拾,堆起来,甚至于把炕上铺的蓆子也盖上。这可是一年的口粮啊!霉了烂了猪都不吃!何况这里头还有“公粮”呢?就是花钱买也要交好的呀!

  在晾的日子和晾晒地瓜干的几天里,生产队就组织男人“看坡”,一方面保护“胜利成果”,一方面保护即将丰收的“果子”。

  因为革命,学校停课,我有幸当了一次“保安”。

  吃过晚饭,生产队长告诉我和泉子上东岭接班。

  泉子是我的小学同学,连初中都没有考就辍学了。

  不一会儿他来了,肩膀上扛着几根木杆,手里提着一个蓆筒和被子。我夹上一床被子跟着他就上东岭了。

  看到我们来了也可能饿坏了,他俩没有交班就从另一条小路上回家了。泉子和我说,他俩肯定偷“果子”了。

  泉子找了一个视野开阔堰高的地方,把带来的木杆插到堰是的石头缝里,抱来一大堆地瓜秧搭在杆子上,又用两把铁掀斜着一边踩下去一把当门,一会儿就搭起来一个窝棚。里面的地上铺了厚厚的秧子,铺上蓆,放上被子,可以睡觉了。

  一切都沉寂下来了。

  不远处的徂徕山包裹在夕阳西下以后的云藹里,村里还零零星星的飘荡着袅袅炊烟。桃河上下有人说说笑笑的过河,金黄色的芦苇花穗荡漾着,三个“瞭望台”上的人互相喊叫着,满山遍岭的地瓜干散发着甜香,“油蚂蚱”嘎嘎的飞过来飞过去。

  泉子卷起一根烟,吸进肚子又吐在窝棚里,说是避邪,“长虫小咬”聞到就不过来了。

  他说,“咱俩分开睡觉?你先睡,堰晒的热乎暖和,后半夜冷,你值班我睡。”

  “我睡不着”,我说,“你先睡吧。”泉子说你不睡我也不睡了。我再弄弄窝棚,你到下面拔几棵“果子”吃。

  我到了花生地里,拔了好几棵都没有拔出花生来,用手也抠不出来。泉子过来了,看了看我,在花生上跺脚,跺几下轻轻的一拉就拔出几棵来。他说,硬拔是拔不出来的,把土跺松了就行了。我说咱俩“看坡”,吃“果子”能行吗?他笑了笑,说“木事!”

  天黑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叫,泉子说是“蚯蚓”。蛐蛐儿们不知道累,高一声低一声的叫。萤火虫提着小灯笼飞着,飞过来飞过去的小灯笼也忽明忽暗。村里不时传来狗叫,才体会到“鸟鸣山更幽”的意境。

  夜深了,泉子早就打起了呼噜。我钻进窝棚,脑袋露在外面。皎洁的月光洒满岭上,繁星贴满天空,银河竟然这么清楚。勺星(北斗星)牢牢地钉在那里。一颗贼星(流星)倏忽落下倏忽消失了,只有不知疲倦的蛐蛐还在叫着。地瓜叶子的味道弥漫在窝棚里外,聞着香甜的还有枯草的味道进入梦乡。

  ……

  多少年了?那一天晚上的情景不忘。多么想拥抱故乡的岭啊!还有那晚上刺猬的咳嗽,真的象一位老人家抽着旱烟袋吭吭呛呛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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