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里难得夜凉如水,仰卧躺椅上,任小风轻轻吹拂,这时候,蝉停歇了单调的歌唱,清晰可闻的是蚊子抑抑扬扬的小提琴协奏。贪恋这习习凉风,我赖在躺椅上,像小时浸泡在河水里,呆呆地仰望着满天繁星,身子越来越重,眼皮越来越沉。

夏天哦,滚滚热浪把世界万物的血都烧得沸沸腾腾,芸芸众生春情勃发,都在忙于恋爱、结婚、生子,让自己的血脉源源不绝。这季节,人因贪凉几近赤裸,处处都是肉色的诱惑……可是,一阵突来的晚风怎么忽地让我漫空飞舞了?正当我惊讶自己何以会如此轻盈,在晚风里东摇西晃把不定方向之时,迎面飞来只如我一般大小的蚊子,纤腰肥臀像个性感十足的小姐,频频向我飞抛媚眼。

我吓了一跳,正想逃避,不想那蚊子却开口说话了,声音细细柔柔:“帅哥,哪去呀?干嘛躲人家嘛?”我怀疑它不是招呼我,四下看看,就我自己半悬空中。我感到好笑,这可是平生第一次有人称我为帅哥哎,赶紧振作了一下,以尽量使自己与帅哥的称谓匹配,并且故做潇洒地招呼:“嗨!美女,你好呀?”

本来我是一直讨厌蚊子的,这时看到她,却莫明其妙地感到几分心动,她在我眼里尽展一种成熟丰满的女性之美,多少年没得过美女的垂青了?想想都让人伤心,此时就不免有些受宠若惊,涎了脸嘻笑着迎上去,掏肠刮肚出甜言蜜语与之攀谈。我们并肩飞翔,在夜空里转来转去,很快就卿卿我我亲昵的如同恋人。

我看见一只很漂亮的蚊子独自站在一朵黄黄的丝瓜花上,衿持里带着一丝哀怨,就想过去问问。同伴拉我一把,不屑地说:“别理她,人家傍上大官了,不理咱们这些凡人了。”她告诉我,就在昨天,那蚊子从外面回来,就骄傲的像当了娘娘,说她肚子里已经有了市长的骨血,就要生下一群不可一世的市长的小姐少爷了,再也懒得和我们说话。问什么只用鼻子哼一声,好像它是市长夫人似的,“不就是吸了口市长的血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丫的,明天我就找书记来一口,比它更牛。”

我感觉有点累,就落在一朵丝瓜花上。我以前可没发现这单薄的小花是如此之香如此之大,是呀,我的嗅觉咋一下变的如此之好?我明白了,如今我已经是一只蚊子了,一只很帅的公蚊子。它也落下来,像情人那样紧紧偎依着我。

月亮出来了,在黑黢黢的树丛间像大胖子的白屁股。

丝瓜架下似乎有很多蚊子在飞,乱乱哄哄的。

“它们在干什么?”我不解的问。

她白了我一眼,娇嗔地说:“傻样,还能干什么?谈恋爱呀!像我们在做的。”它说着又更紧地往我怀里偎了偎。

我有些慌乱。我都什么年纪了,还,还谈恋爱?

我确实不解风情。我透过叶子的缝隙往下看,那么多蚊子成双做对的在嗡嗡而谈,只只如痴似醉,都是激情澎湃很投入的样子,而且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模大样地做爱。蚊子姑娘肯定看出了我的惊讶,问:“你不会是外星来的吧?这些都是咱们的同胞,都正为繁荣咱们的种族拼命努力。哪像那些外国蚊子,一点不懂怜香惜玉,总是飞马快刀,像紧死似的碰面就干,然后就匆匆忙忙找寻猎物。哼!一点都不像咱们这样懂得风雅。”

“人家那是讲求效率呀!”我说。

“在咱们这儿还用讲究什么效率?你看吧,只要是晚上在空中团团飞舞谈情说爱的都是咱们中国蚊子,急急火火去打猎的就是外国来的那些杂种。”她说。“忙什么?咱们中国就是有人,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血源,你说是不?”她娇媚地瞟我一眼,我赶紧点头:“就是,就是。”

我看了看她,故做心痛地说:“看你腰饿的那么细,抓紧找个人吃上一顿吧。”她很感动,伸出细长的小嘴吻我一口,说:“我要吃市长的血,那样以后咱们的孩子就有官家血统,就是贵族,以后在社会就上好混了。”我吃了一惊:“哇!这么快就谈婚论嫁了?”它伸出细细的手指点点我的脑门:“这还快?人家新新人类可是见面就上床,这大会子早就怀孕生娃咧!”

“可哪有那么多市长叫你吃呀?”我不无担忧的说。

她笑了:“傻子,现在就是官家天下,官多得很哟。为了咱们的下一代,我可不能随便找个人吃呀,看那些下岗工人,一个个可怜兮兮,俺还真不忍心吃他们哩。再说,俺可不能让孩子也像咱们住贫民窟,成为弱势群体,那就永无翻身之日,咱可怎么放心的下呀!”她眼里闪出了泪光。我心里一热,说:“住在贫民窟有啥不好,人多,筚户蓬门,破蚊帐露洞百出,而且没有这香那药的,是纯绿色食品哎。吃官家可就不那么容易了,人家家有空调,屋子密封的像罐头,那些自以为高贵的血可不是咱们的点心呀!不如随便找个老头老太太的吃算了。”

她一下怒气冲冲了:“你怎么能对孩子这样不负责任?老家伙们的血不健康,要找也得找年轻力壮的呀,这个理儿谁个不懂?”

我无言以对,丫的,怎么女的都是这德性?可我还是被她对下一代的深深母爱所感动,辩解说:“老人手脚迟缓,吃他们危险小,年轻力壮的手脚麻利,危险性大。特别是那些当官的,家中壁垒森严,弄不好就有性命之忧啊。”

她眼里泪光闪闪,说:“为了咱们的儿女,我得豁出去呀。你不知道,那谁谁谁只不过是沾上了一个小局长,那孩子们风光的,任啥不会干,现在就住在那局里吃香喝辣,要风有风要雨有雨呀。”

这也算是一种母爱吧?我想。

她拉着我的手,吻了我一口,恋恋地说:“亲爱的,我去了,为了咱们的将来,为了咱们的后代,你一定在这儿等我呀!”她像一个勇敢的母亲那样,抹把泪,毅然转身而去。

我眼看她翩翩地消失于夜色中,心里竟涌起一阵莫明的感动。

夜露渐渐下来,丝瓜花叶上沾满晶莹剔透的露珠。丝瓜架下恋爱的蚊子们大约都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男的躲到一边餐风饮露,女的四处打猎吸血了。

和我恋爱的那只固执的蚊子一直天放大亮都没回来,我不知道我为何要站在花上呆呆地朝她飞走的方向翘首遥望,心急急的,酸酸的,痛痛的,也许她找到了更好的帅哥?或者已然葬身于市长的巨掌之下?我不敢想,却不能不想。

我似乎看见她血肉模糊的惨死在市长毛茸茸的胸脯上,又被那只胖胖的手厌恶而轻蔑地拂于地上,也许在飘飘坠地的弥留之际她还想到了孩子,想到了我……

我亲亲的小可怜!

我落泪了,泪水滴落在花瓣上,和那晶莹的露珠一起,在天光下熠熠生煇。

我难过地哭了,又心疼地醒了,原来只是在躺椅上做了一个梦,可我的眼窝里分明汪着一泡眼泪,腮边也有湿湿的感觉呀。

   2006-7-29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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