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来的邻居家六七个月大的男宝文文又哭了,他的妈妈把水瓶递到嘴边,不喝;递了奶瓶,也不要;然后是玩具,孩子哭得更厉害了。于是,妈妈便将他横抱在怀里来回地在屋里耸着,边走嘴里还边啍着催眠曲。今天已经是搬来的第十八天了,就算认窝也该习惯了。每天中午两点左右、晚上七八点,就像定了时间的闹钟。

我五六岁的儿子最近几天总往文文家跑,尤其听到他的哭声。该不会是文文闹得他也烦了吧?家中只他一个小孩儿,清净掼了,院里一下子热闹起来,确实心烦。我赶紧喊儿子回来,还没等我问话,儿子一本正经地说:“妈妈,我发现一个问题——每次文文哭的时候,我阿姨都不知所措。电视上说母子连心,为什么我阿姨和文文就不是呢?是不是电视上讲错了,还是我阿姨不是文文的妈妈?”“儿子,这话可不能乱说。”我赶紧对他“嘘”了一声,并朝邻居家努了努嘴。“是真的,妈妈。据我观察,很多宝宝只要一闹,妈妈就都知道宝宝的意思,没谁像我阿姨那样总是猜来猜去。文文哭得很可怜,有时我都知道文文想要干什么,可我阿姨就是不明白……”经儿子这么一说,好像也确是这么回事儿——今天我也发现了,只是没有多想。难不成邻居真不是文文的妈?

邻居家原本是有个女儿的,现在已经16岁了。夫妻俩原来就在附近的城中村开着一家干洗店,生意挺红火。已经在那里干五六年了,口碑很好。但最近却突然关门,说是要在家带孩子。不过,有人说她怀孕、生产、月子,好像一直都在营业中。现在孩子六七个月了却是停业、搬家,貌似有点儿不对劲。

我仔细看了看文文,和他妈妈还真像:皮肤白白净净的,大眼睛,高鼻梁。但是一点都找不到他爸的影子。孩子吃饱喝足睡够的时候,你听到的便是咯咯的笑声。每次从他跟前经过,总忍不住要逗逗他。而她的姐姐,从五年前认识到现在。一天到晚都拉着个黄瓜脸,好像谁都欠她家豆子似的,和她爸挺像。据说还完美地遗传了她父亲的先天性高度近视。

这世上还真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养文文的竟是他大姨,我的邻居。

文文的妈妈未婚先孕,由于要2万块彩礼婆家不给,一气之下怒去了广东,生下文文奶了半岁后送给一直想要男孩的姐姐抚养。

据说文文妈王蔷15岁来北京打工,在当地一富有人家当保姆,照顾一脑瘫女孩。王蔷很勤快,在按要求完成分内工作的同时,还自学了《脑瘫的日常护理》《教你烹饪》等,并时不时地跑到厨房去帮工,以致于东家辞去了原来的厨师和搞卫生的阿姨。当然,王蔷的工资也是翻了一番。就这样,王蔷在这家一干就是五年。那年的农历七月七,王蔷的二十岁生日,原本大学毕业在外游逛的东家儿子杨光却突然回了家,手里还提着一个大蛋糕。那天王蔷做了六个菜,杨光还开了一瓶白酒。也就是那天,王蔷才知道大自己三岁的杨光为啥没有女朋友——他的心里早已住了自己。夜读时的那杯茶,醉酒时的那碗汤,换季的衣服,出门的行囊……王蔷没有想到自己的热情一不小心就雕琢了别人的生活,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一个城市的过客,不能奢望从这里得到太多。那天她拒绝了那只白金戒指,但他说戒指永远是她的。

她一如从前地还在这个家,但不再像往常那样走进他的生活。即是饭菜端上了桌,也要给自己找点事忙着,避免正面相遇的尴尬。他想也许她需要时间,他搬进了自家的公司。在母亲的追问下,他还是没忍住讲了实话。

“一个乡下女孩,豆大的字不识几个,要她干嘛?公司新招了两个女孩,不论相貌还是学识,哪个不比她好!”母亲不屑地瞪了他一眼。

“我不想活得像我爸样,我需要的是一个会执家懂生活的女人。”

“随你吧!”他的母亲撂下一句话。

两周后的一个晚上,杨光的母亲回来了,与王蔷进行了一次意味深长的谈话。先是对王蔷这些年的辛苦付出表示感谢,接着说像王蔷这样的年龄若在农村应是早该结婚了,他们家不能太自私,耽误人的大好青春。她从包里掏出五万塞给王蔷,说是就当将来送她的嫁妆。王蔷明白了,推开钱,走进自己的房间收拾东西。当晚她拉着行李住进了闺蜜家。

闺蜜家是开饭店的,专卖河南烩面,外加早点——水煎包。她暂时还不想找工作。但每天都会来饭店帮忙。一个星期后的早上,当王蔷把包子放在桌子上正要走时,胳膊突然被人拉住,看时却是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黑瘦的脸。“你病了吗?”王蔷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是的,可现在好了。”他不想告诉她自从妈妈说她拿了5万块钱回老家结婚时的心痛!他也不会告诉她是怎样沿街挨个去河南的烩面馆去找她,这次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放手。他从贴身衣袋里摸出了那枚戒指,“扑通”一声单膝跪在她的面前。在座的眼光都“刷”地射了过来,她无措地垂着双手,继而惊恐地审视着眼前。他目不转睛地直视着她。终于,众目睽睽下她怯怯地伸出了左手。行李已被聪明的闺蜜提到了门外。他一手拖着箱子,一手牵着她向城外走去。

他们在一个城乡结合处的小村转了半天,终于租到了一间80的十平小房,安顿好后,他也从自己家里搬了出来,和她做邻居。她给他做饭洗衣,每天上下班一起。这样的日子转眼就过了三年。究竟是谁开的口,已经记不起了。总之,房子退了一间,两人住在了一起。两个月后,王蔷怀孕了。

杨光的父亲脑梗去世了。

公司也早不是两年前了,听说外债还欠了不少。家里回迁的六套房和郊区的两套别墅已抵押得只剩住着的那套和早就给杨光预备的婚房了。

杨光妈听说王蔷怀孕了,很客气地来请他们回去,说不能让她大孙子流落在外。王蔷本不想去的,但在杨光的劝说下,还是跟着他回了家。杨光妈说还是王蔷最会照顾她女儿。自然,王蔷又开始了照顾大姑姐的日子,生活又回到了保姆时代。 眼看着怀孕已经三个四月了,这说话就要出怀了,可杨光家始终没有要结婚的打算。婚纱照是早已拍好挂在了婚房,就差领证办酒席了。一天早饭时,王蔷鼓足勇气小心翼翼地向准婆婆提及,婆婆倒很体贴:“现在身子不方便,等生完孩子和满月一齐办,咱来个双喜临门。”王蔷虽然不高兴,但人说得好像没毛病,便转念说那就先给2万块做彩礼吧。“彩礼?都一家人了,再说可就见外了啊!”杨光妈笑呵呵地。王蔷放下碗筷,起身便回了自已房间,杨光刚要去追,被母亲喝住了:“坐下!瞧你这点出息,到嘴的鸭子还能飞了啊?依我们家的条件,什么样的女孩找不到啊!”说着还向王蔷的方向瞥了一眼。正要关门的王蔷听到这句话,心里“咯噔”一下。她想起自己是外来妹,她想起自己没文化,除了长相还能过得去,好像再没什么资本了。她不敢往下想。但她还想给自己争取最后一次机会。“您看,我都怀孕三四个月了,要个彩礼不过分吧?两万彩礼也不多吧?我远嫁北京,以后回去的机会很少。父母养我不容易,孝敬两万块钱,怎么啦?”王蔷愤愤地看着准婆婆。“没有怎么啊?这现在还没结婚就知道往娘家捞钱,这以后要是结婚了还不得把家搬空啊?”王蔷看了一眼杨光,他耷拉着脑袋不说话。王蔷转身回屋收拾行李,出门的时候被杨光拦下了,说就是出去借也要给她两万块钱。王蔷说不要他钱,要的是准婆婆对她的态度。现在还没结婚就这样,以后结了婚还指不定怎么折磨她呢!杨光回头求他妈,没想到她妈却说:“让她走,都这会儿了,难不成还怕她打胎去!今天你敢出门,就别认我是你妈!”说就摔门进了卧室。杨光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回过神来,还是拔腿跑了出去。小区门口马路时被一辆疾驰而过的车给撞飞了出去。命是保住了,但人一直在昏迷。医生说下半辈子可能就在床上过了。

王蔷回到了他们曾经租住的老房子,她一直盯着电话,还时不时地朝门外张望——她相信杨光会来找她的。

一天过去了。

三天过去了。

五天过去了

......  ......

一个月过去了。闺密探来的消息是人已在张罗结婚。王蔷的心一下子坠入了冰窟。她与镜中的自己对坐半宿后,一剪下去,断了细心呵护三年的长发。用纸包好,放入一个档案袋中。天亮退租时,将档案袋托付房东。她将用了两年的手机卡抠出来扔进垃圾桶,把他才给买两个月的手机送给了扫马路的阿姨。她要去广州,已买好了车票。

睡了两个月的杨光终于睁开了眼。护工是个四五十岁的河南人,很和善的样子。杨光怔怔地望着天花板,突然想起了那个人,便拜托他去曾经的小屋跑一趟,并给王蔷发了微信:“我已在农行给你办了一张卡,存了20万,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密码是孩子的预产期。等你!”发完手机便掉在了床下,他使劲地竖起耳朵,但手机一直没有响。他有些烦躁。这护工怎么还没回来呢?很快半天功夫过去了,护工气喘吁吁地带回了一个牛皮袋子,打开是一撮束着的头发,同时掉出了一张纸条:从此人间再无王蔷!杨光的两眼一黑,两手突然地垂了下去。护工吓得大叫,医生们又是手忙脚乱地好一阵子。

王蔷在广东悠闲地养胎打发日子。邻家自幼玩大的竹马在那边发展好多年了,虽谈不上大富大贵,但有房有车,生活也算过得去。王蔷原本是要拿掉这个孩子的,但医生说月份大了,会对母体损害严重,若非迫不得已,最好生下来。竹马也发誓说坐完月子就结婚,定会视孩子为己出。但王蔷有自己的想法,把孩子送人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五个月后,王蔷生了一白胖小子。竹马稀罕得不得了,请了月嫂,满月时还小范围地请了朋友庆贺。王蔷却越来越觉得对不住竹马。孩子五个月时奶水不足,一查发现又怀孕两三个月了,便和竹马商量先把孩子寄养姐姐家,竹马拗不过,也明白她的意思,便说要到农行开个户,给孩子存点钱,到姐姐家得喝奶粉,不能亏着孩子。谁知办卡时银行柜员提示说王蔷在本行有卡,余额显示20万。王蔷懵了。看了看日期,又仔细想了想,当时杨光好像拿过她的身份证,应该就是为这事。她试着用孩子的预产期解码,还真就通过了。她的身子晃了晃,然后扶着墙一言不发地慢慢向前走了。竹马抱着孩子,似乎明白了眼前的一切。但他还是坚持要存入10万,父子一场,也算是孩子的抚养费吧!

一周后,姐姐夫妻俩来广州接走了文文,当然还有那张银行卡。

杨光也在孩子半岁那天死活要出院,并搬到了自己所谓的那套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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