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有些事,想着想着,就淡了。可是,谁没有珍藏的记忆,谁没有永久的依恋?

  常常,我有一种错觉,好像又回到了一九八五年的初秋。那个还不满十五周岁的小女孩儿,怯生生地走进了延寿县重点高中——延寿县第一中学。

  我是顺着那条窄窄的的河边小路从偏僻的村子出来到县城读高中的。考高中的前一天晚上我到了县城里的姨母家,那是我第一次进县城。表姐带着我先去一中门外转了一圈儿,让我熟悉考试的环境。我只恍然觉得县城很大,街道多得有些数不清楚。但第二天早上我硬着头皮跟姨母说我知道一中大门向南开,而且在西北方向上。我顺着那条长长的街道一直向西方走啊走啊,走了很远很远,还是没有见到一中的大门。我看楼房渐渐稀少,不由忐忑起来。憋红了脸问路边一位老大爷一中在哪,我要去参加中考。老大爷替我着急起来,指着我走过的路,说,顺着这条道快点往回走吧,你走过了很远了,可别错过考试了。

  当我急匆匆赶到一中院子里,带队的女老师舒展了眉头长吁一口气说,你可来了,马上要进考场了。

  就是这样一个傻傻的小女孩儿,却让人不无惊喜地成为了一名重点高中的新生。从此,我遇到了很多更加优秀的老师,也在这个人生驿站里幸运地遇到了吴庆丰老师。

  延寿一中语文组是一个人才荟萃的地方,吴老师是语文组的负责人。对于一个从小喜欢文学的小女孩儿来说,那里绝对是一块精神的圣地。当时,哈尔滨师范大学中文系的一批学生到此来实习,他们是由诗名远扬的潘洗尘老师带队的。潘老师风华正茂,他虽然也是位实习老师,但他的到来,更激起了一中校园文学的热潮。同学们在语文组倡导下积极地为校级文学刊物《蒲伞》投稿。那时,我总是悄悄地把自己稚嫩的文字郑重地塞到投稿箱里,然后默默期待着自己的名字从刊物的某一个地方跳进我的眼帘。

  那份校刊的组织者,主要是吴老师。可惜,当时,吴老师不任我们班的课。我经常留心有些同学渗透的消息。吴老师如何幽默如何直爽如何多才多艺……我真有点羡慕他们,他们有那么多机会接近吴老师,他们和吴老师有那么亲切的交往,他们从吴老师那得到了那么多的指点……而我,就像一只躲在角落里的丑小鸭,只能远远地默默地望着吴老师那个匆匆来去的背影。

  高二,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文科。第一天的语文课,那个对我来说模糊的清瘦的身影匆匆走上了讲台。正是吴老师!他任我们的语文课了,大家不由地鼓起掌来。

  吴老师的课堂总是笑语声声、激情四溢。有一次,他介绍一篇范文,是写人物的。吴老师抑扬顿挫地读了一段,大家一听那穿着一身黑衣服,脸庞黑黑的身材瘦小的老师,就疑惑,这写的不是吴老师吗?更有趣的是,老师表情夸张地读到一句“整个儿一个——小黑老头儿。”听到这,教室里一下子就笑开了,似乎温度也一下子升高了好些。这不正是我们眼前这位热情洋溢的吴老师吗?其时,吴老师还不到四十岁。吴老师在讲台上也跟着大家一起笑得合不拢嘴,全然没有愠怒的意思,反而是带着十分的欣赏。他说,这位同学把握住了人物的特点,写得传神!那时,我们更懂得了,文学形象并非全是虚构的,而感受更深的却是老师那种正直博大的心胸。

  我一直十分自卑,原因是多方面的。我来自偏远的小村,从小失去了多病的父亲,我家在全村是有名的困难户,我的学习成绩一直因为偏爱文科而不十分突出……在这重重阴影中,我觉得每天的阳光似乎都更垂青那些走路带着几分自信的同学。而我,有了苦闷也只能沉默。一次晚自习,吴老师走到我身边,把头俯在我的桌子边,慈爱地问我,是不是最近心情不好,想念亲人了?一句话,我的泪湿了眼眶,感激地看着吴老师,却不知如何回答。吴老师轻轻地说,有什么困难跟我说,别耽误学习。吴老师是从我们交上去的练笔本中发现我的情绪变化的。他说,我看你最近几次练笔字迹不像以前,写得挺急挺乱。你是个好孩子,如果不是心情不好,不会写成这样的。我是一个好孩子?我是一个很受老师关注的好孩子?那一刻,我的心倏地透进了一缕阳光。

  我们的语文课堂几乎成了最受欢迎的课堂,这令其他文科学生十分羡慕。我们的练笔也成为同学们乐此不疲的活动,同学们互相欣赏激励,好作品不断出现在校刊上,还有几位同学的作品发表到了更高层次的刊物上。我已经有了一定的勇气,在吴老师跨出教室的时候追上去,把我的习作直接交到老师的手上。吴老师总会笑呵呵地说,好啊,有时间我一定好好看。我就会从心里甜到脸上,幸福地笑了。因此,我有了更多得到他指点的机会。可是,有时我也很固执自己的意见,和老师争论半天。疑惑着,慢慢才能悟到老师的正确。有一篇写乡亲悲惨命运的小说习作,老师看后很委婉地建议我把优美的夕阳景物描写换成惨淡的景物描写。我觉得夕阳在我眼里总是很灿烂的,这段景物交待了事情发生的时间就足够了。美丽的景物是真实的自然的啊。老师再次细心地举例为我解说景物描写对人物命运的烘托作用。我慢慢地悟出小说创作与写实文体的不同了。

  课堂上,老师也很注重培养同学们对语文的兴趣,注重将阅读与写作结合起来培养同学们实际运用语言文字的能力。有一次,课堂上学习人物描写的方法后进行片段训练。

  老师在教室里转了一个来回,随时点评同学们的习作。绕过我身边,看着我的草稿,向同学们大声地宣布,一会儿给大家看一个盖了帽儿的!那许多同学羡慕的目光极大地鼓舞了我的信心。当吴老师把那份练笔绘声绘色地讲给大家时,很多同学对向来沉静的我投以一笑。而我,那时,暗暗地下定决心,将来一定要写得更好。

  听消息灵通的同学从办公室回来说,吴老师断言,高敏一定能以小说闯出去。这样一句话,对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来说,是什么样的力量和鞭策!如今,虽然我没有成为大作家,但在我成长的路上,吴老师对学生那份真挚的关爱和期许,是我继承到的最好的财富。就凭这份财富,我在后来也为人师表的岁月里,一直努力成为深受学生们欢迎对学生终生怀抱期许的老师。

  我从呼兰师专毕业工作时,还听过一次吴老师给全县语文教师举办的如何培养学生语文兴趣的讲座。当时,吴老师侃侃而谈,自由轻松地与近百名老师交流。时而以我们在座的他教过的学生为例。他还提到我的练笔的名字叫《鹰》。吴老师竟然还清楚地记得我那么年少时的练笔!这还不足以令我自豪吗?虽然已成为一名教师了,但在吴老师面前,我仍然十分腼腆,仿佛还是当年他的一名高中生一样。不同的只是,我听到的不仅仅是如何提高自己的能力了,还有如何培养好我的学生。

  为了生活,我只在故乡工作两年,就随爱人来到了辽宁省一个偏远的地方工作了。虽然经常打听老师同学们的消息,但远离故乡,我渐渐地学会了压抑住对故乡对亲友的思念。但是,几年前的一天,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你好!”亲切的问候声里,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啊,是老师,吴老师!那一瞬间,我的泪涌了上来。我的老师还在想着我,还在惦念着这个沉默的学生。我真希望自己处处做得优秀,没有辜负老师的期望,没有给蚂蜒河丢脸。

  2009年春,我收到了老师的新书《曾经走过》。扉页上虬劲的笔迹写的是“高敏:珍藏的不仅仅是时光。”顿时,鼻子酸酸的。是啊,珍藏的,那是生命的光芒啊!

  2009年夏天,我幸运地获得了全国满族自治县(民族县)诗歌大展赛一等奖。要路过沈阳去河北省参加颁奖大会。在沈阳北站,我带着刚读初中的儿子在站前广场上等待着一个身影。当老师笑呵呵地出现在我们面前时,那亲切的笑容,穿越了二十年的岁月,依然那么温暖明亮。这真挚的笑容,他一定奉献给了更多的孩子。那时,他受聘在沈阳翔宇学校教高三毕业班。只不过,老师,真的有点见老了,如果用那篇人物描写形容此时的老师,才算恰切。我的心里有一点酸楚,马上被重逢的喜悦冲淡了。就像岁月之河打了个小小的旋涡又重归宁静。

  我没有带礼物给老师,临走时爱人让我到省城后再去为老师买些像样的礼物。可是,老师却说什么也不让我买。他说,你能来看老师,就是最好的礼物。老师与我们谈笑风生。他还对我儿子说,回去告诉你爸爸,就说吴老师说了,你这小子行,蔫巴人还真有心计,娶了个顶呱呱的好媳妇儿。那时的我,真有一种见到亲人似的亲切和依恋。领奖回来向老师汇报了自己的感触。老师十分欣慰,并且肯定地说,这是你新的起点,你会有更多的成功。

  也许我本没有多少能力可以获得更多的成功,是这一句句殷切的期望让我不敢过于懈怠,让我总能够在小小的成绩面前保持一份清醒,让我能够深深地认识到我与老师的期望还有很远的距离。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我想,人生是一条单行线,我们只能选择前行,无法重头再来。这条路,每向前迈出的一步,可能都牵动着很多人的目光。如果没有这些目光迸射的力量,途中很可能会不幸地掉队。可是,我们幸运地拥有这种关切的目光时,是不是应该把这一切当作心灵的依怙,并且努力让自己的生命也像他们一样,不仅仅是存在,而是很光明地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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