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岭纪行

戊子年元月十二，长兄周明久不幸病逝沈阳。吾同三弟周铭志、四弟周铭华分别从黑龙江省木兰县、延寿县和大庆市三地前往送别。　　　　

丧事毕，笔者率三弟、四弟及在沈居住之五弟周铭学一同赶往铁岭看望阔别二十余载之表叔隋胜。

隋胜表叔出生于黑龙江省延寿县平安乡。1946年，其十八岁离家投身革命。表叔数载枪林弹雨，四秩呕心沥血；八十年代离休，廿载颐养天年。表叔忠诚党之事业，热心相助亲友。吾兄弟四人印象颇深。

困难时期，家住沈阳。人口多，收入少。日少油，月缺粮。可谓度日贫苦，父母艰辛。其时，居住铁岭八宝沟农场之表叔没少接济。母亲曾领笔者到表叔家家小住，临走时又以粮油相赠。

此恩母亲生前时常念叨，吾等兄弟亦没齿不忘。于是，趁四兄弟聚齐之机，同赴铁岭，共谢其恩。

侄婿庆财不顾连日操持岳父救治及发丧之劳累，自告奋勇驾车北上。途中，周氏四兄弟曾为周、隋两家亲戚之渊源各持己见。余笑曰：“《红灯记》里李奶奶对铁梅说，咱家姑奶奶多，你表叔就多。由此，该是周家姑娘嫁隋家是也。”

三兄弟闻之，未置可否，齐曰：“且听表叔如何道来。”

笑声响起，车内之沉闷为之一扫。

午后二时许，车进铁岭市区。英哲表弟驾车相迎。寒暄之际，提及童年玩耍诸多趣事，无不笑口大开。

次日，表叔领队，一行人乘车游览铁岭名胜龙首山。龙首山位于铁岭城东二里。山脉由东南而来，于柴河岸突昂状如龙头，故名龙首山。此地乃铁岭名胜。春风拂煦之时，蔷薇满山，花香随风飘荡；秋高气爽之际，金风劲吹，枫叶漫山似火。慈清寺坐落龙首山北峰之颠，年年晨钟暮鼓，秀峰塔矗立慈清寺之侧，日日笑望云天。

车行龙首山公园深处方停。一行人沿林中小路，拾级而上，进香慈请寺。

踞此地俯瞰铁岭新姿，令人心潮澎湃；穿百年古树，再登台阶，仰望秀峰塔。依围栏远眺柴河两岸全貌，令人感慨万千。早春夕阳，万道金光。新城紫气吉祥，古河源远流长。面对此景，何人不赞盛世之繁荣，何人不叹人生之短暂。表叔由侄子相扶，一路走来，兴致勃勃。每至昔日同吾母游园合影之处，表叔均稍停而述，思亲缅怀之情溢于言表。吾环顾此地景色，忆及存照之场景，思母之心亦怦然而动。由龙首山顶行至龙尾山相接处，表叔指不远处一碑石云：

“此乃周总理诗碑也。”

夕阳熠熠，苍松森森，“大江歌罢掉头东，邃密群科济世穷。面壁十年图破壁，难酬蹈海亦英雄。”之诗句金光闪闪，令人浮想联翩。

“可惜，汝等此行无暇谒周总理展览馆矣。”表叔言寓憾意。

“以后定有机会。”表侄应答异口同声。

由表叔指引，吾等登上八景亭观赏。

“表叔，讲讲此八景如何？”沉默良久之三弟铭志说道。

“勿急，吾爸乃好导游也。”表弟英哲笑曰。

表叔率众人从台阶下，行二十余步至亭北碑廊细观。

此碑廊长约二十余米。八块黑色花岗岩镌刻之白描画，镶嵌墙面之中。每描绘龙首山四季景致，配咏景诗一首。见吾等用心观看，表叔乃解说：

“据考，此诗画乃明朝某京官贬任铁岭所留。”

吾细观咏景诗句，落众人之后。及跟进，见表叔与一老者交谈甚欢。或老乡喜重逢；或老友不期遇，不得而知。然观其笑容，闻其快语，皆为之悦。

下龙首山，径奔新岗酒店。四兄弟于此向老叔敬赠时鲜果篮，以表心意。老叔笑曰：“此礼胜千金。”

进酒店，入座二楼雅间。英杰、英朝和英利三表弟之妻于此恭候。经表叔介绍始相识，皆感亲切。英哲弟因赴市电视台赶录晚间节目告辞。铭学弟乃恭请表叔讲周隋两家亲戚之由来。众人齐赞同。隋胜表叔侃侃而谈：

“两家亲缘，说来话长。周家祖居山东登州。汝等曾祖离鲁出关，时在清末。先落脚奉天海城，后辗转至延寿平安老屯五甲。该屯时居三户，一周姓、一华姓、一崔姓。此周姓者乃尔等曾祖一家。华姓与崔姓两家，后与周家结亲。”

吾兄弟争曰：崔家长女嫁华家。此女乃吾等大姨娘，华春圃乃吾等大姨夫是也。嫁周家之崔家小女乃吾等母亲崔淑媛；娶崔淑媛乃吾等之父周相臣是也。周家次女嫁崔家。崔仲民乃吾等舅父，亦姑父是也。”

隋胜表叔闻之，笑曰：“然也。此乃汝等祖父之儿女婚嫁结亲之事，非隋周两家结亲之事也。”

众人静，聆听表叔述之。

“汝等曾祖生育四儿、三女。四儿名为连发、连福、连生、连财。名字寓连连发福生财之意。连发者汝等祖父也。汝等曾祖父之女即汝等姑奶，一嫁隋家，娶此姑奶者吾父也。汝等祖父乃吾舅父。周隋两家系“辈辈亲，打折骨头连着筋”之姑舅至亲也。汝等两姑奶另嫁丛、李两家。

此时，表叔一语令满座捧腹：

“吾家祖上脑笨语拙。吾父借周家之灵气，开隋氏后代聪慧之源也。”

“吾祖父诸弟后人如何？”

铭志脱口问道。

“汝等祖父为仲。娶妻两房。先妻未育，亡后续李氏。汝父及三姑皆李氏所生。汝二祖父有女无儿；汝三祖父未婚而亡；汝老祖父婚后无嗣。故至尔父之辈，乃周氏三系单传。周氏上下皆视汝父为掌上明珠。”　　　　

“何也？”铭华问。

表叔云：“时值伪满，国破民难。抓兵甚，抓工凶。尔祖恐祸临子头，常携汝父东躲于山，西藏于野，昼夜艰辛，少得安宁。后觉照相之业尚可，乃送相馆学徒。”

此事吾四兄弟皆前所未闻，故侧耳恭听入脑入心。

表叔见状，面笑心悦。话头又起。

“四表侄可知己名何人所起、用意何在？”

四兄弟皆摇头。

表叔面带得意娓娓道来：“名字乃汝祖父与汝父相议而定。用铭刻之铭，未用光明之名，寓意刻骨铭心。”

此刻，吾方知长兄铭久名字之涵义，其乃祖父之长孙，父亲之长子，故望其人生长久也。

由祖辈“连发、福、生、财”名之所盼，至吾辈“铭久、德、志、华、学”名之所愿，足见周氏两代祖先对后人期盼之迥然！

吾深思之际，一人挑帘入室。铭学眼尖口快，脱口语出：“嘎子。”

来者点头一笑，急步上前与铭学紧紧握手。

铭学弟幼时曾数至表叔家玩耍，承蒙叔婶善待。斯时，英利年幼不谙世事，常怪母亲待己不亲，数撵铭学。铭华年长英利又人高马大，曾对其拳脚相加。英利怕矣。言及童年趣事，表兄弟们皆笑逐颜开。

此时，菜齐酒满。表叔欲开席。因表叔后伴之人未到场，四侄皆劝再候无妨。

表叔话锋一转，提及表嫂生前为人处事，面现钦慕之情：“尔等之母，真乃世间少有之女能人也！为周氏家族呕心沥血，苦熬苦撑，功莫大焉！”

吾母崔淑媛八秩有二寿终正寝。转瞬八载已过。母亲生前孝敬公婆、相夫教子、友爱亲朋、善待四邻、勤俭持家、任劳任怨之高风亮节仍历历在目。今日表叔礼赞不已，吾等兄弟思母之心、感恩之情油然而生，四兄弟无不热泪盈眶。

这时，一花甲妇人步入餐厅。经表叔介绍，四兄弟鼓掌相迎。

英哲表弟此刻在电视台录完节目赶过来。酒宴始开。

隋胜表叔致辞曰：“姑舅亲，辈辈亲。下一代，要往来。”

英哲、英朝和英利三表弟逐一敬酒，以示欢迎。

“吾四兄弟诚谢隋氏家族今日之盛情款待，尤谢困难时期表叔一家之真情相帮，鼎力相助。犹望两家后人相来互往，亲情再续；后人平安、事业发达。

顺祝表叔黄昏之恋：夕阳无限好，黄昏更辉煌。”

半个世纪，周隋两代难得一聚。余言犹未尽，又曰：“隋胜表叔，磊落一生。兢兢业业、劳而有功。矢志不渝、忠心耿耿。有功不傲，礼待亲朋。洁身自好，忠贞爱情。品德高尚，后辈典型。惟愿表叔健康长寿，同庆建党百年之华诞，共庆建国百年之大庆！

言讫，干杯。欢声绕梁。

须臾，四弟铭华曰：“父逝，叔同父。侄等待叔若父也。”

言罢，语哽泪垂。

晚八时，五弟铭学与侄婿庆财返沈告辞。

酒愈酣，情愈浓。为表叔身体健康，欢宴席散。恭送表叔伉俪，周氏三兄弟乘车之英朝家茶叙。。品茗之际观看往日举家游览龙首山之录像。录像又见慈母生前之音容笑貌，倍感亲切。三兄弟皆潸然泪下。

晚九时，归宾馆下榻。未久，铭志、铭华酒酣入梦。吾辗转反侧，夜不能寐。铁岭一行，百感交集。所闻所见，浮想联翩。持机在手，短信成诗：

龙首山头柏森森，霞光万道播金鳞。

近听长辈赓血脉，远望柴河罩暮云。

信步碑亭评八景，驻足寺塔忆先人。

百年秦晋延旧故，笑语飞天慰祖神。

子时关机，此夜无梦。

1990年，隋胜表叔离休后回延寿探亲时与笔者母亲（左）和笔者姑姑在客运站前合影。香磨山人拍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