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的威宁与云南的宣威接壤,但不通铁路,也没有高速,甚至公路也是才开通没几年的一条县道,坡陡弯多,路况也不是很好。但行走在这条人车稀少、偏僻冷寂的公路上,却能感受到一种身心的愉悦和特别的兴致。除了新鲜的空气,满眼的绿色外,更主要是因为途中一个小山村的停留,使我对“历史”有了新的感受和理解。历史并不全在教科书上,也不全在专家口中,比这些更鲜活、更真实、更具体、更引人入胜的历史,就在足下,就在这条“年青”而又“古老”的路上。循“道”前行,仿佛穿越时空,走进历史。这里叫“可渡”。 

  可渡是黔滇交界线上的一个山村,这里地势险要,地处要冲,历史上是内地入滇的必经之地。史书上记载的连接川、黔、滇的官家通京大道——五尺道,就从这里穿场而过。特殊的政治、军事、经济区位,给它带来了一千多年的得意和热闹。但由于近百年来随着公路、铁路以及继之而起的高速、高铁相继从它旁边“扬长”而过,这里逐渐沉寂冷清,最终被边沿化,成了被社会遗忘的角落。也许正因为现代交通的兴起而带来的沉寂和闭塞,才因祸得福地使这条存在两千多年的古驿道在这里侥幸得以部分保留。有幸成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但我倒感觉它不是“文物”而是“活物”。这段约十公里长、两公尺宽,用不规则的石板铺设的古道,如今杂草丛生,显得沧凉而古老。但它见过太多的兴衰成败,并不在乎人们的忽视和冷落,仍然顽强地呈现出生命的活力,默默地继续发挥迎来送往,服务乡民的作用。更难能可贵的是,它忠实地领引着寻幽探古的人们穿越深邃的时空隧道,告诉人们发生在它身边那些沧桑世事的变迁和惊心动魄的时代。因为它不仅是历史的见证,甚至它本身就是历史真实的一部分。 

  秦始皇的暴政和专制已经为人们所公认,然而谁也不能否认他为统一中国,建立一个华夏多民族大一统国家的历史功绩,特别是他强令推行的“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统一交通、货币、度量衡等方面的政策,客观上促进了分裂国家政治、经济、文化的融合和统一,对两千年绵延至今的中华文明的形成和发展功不可没。其中值得浓墨重彩书写的一笔,就是统一规划设计和修建了以咸阳为中心,通往全国各地的陆路交通“国道”,其中一条就是从四川宜宾,经贵州威宁、云南宣威到曲靖,长一千多公里,宽约一米五的“国道”,俗称“五尺道”。西汉时,汉武帝为了开发西南,建立与“身毒”(今印度)的联系,派军队在原“秦道”基础上打通了通往“身毒”及南亚的官道,这就是史称的“南方丝绸之路”。如今星移斗转,岁月沧桑,曾经的交通“大动脉”已然不复存在,在云南境内,只有可渡这一段古驿道奇迹般地幸运保留下来。

  可渡地处滇黔交界,山高壑深,可渡河蜿蜒其间,“可渡关”据津扼险,史称“入滇锁钥”。就象无数重要交通要道和险关要津一样,历史注定了要在这里发生轰轰烈烈的大事。公元225年,诸葛亮率部从成都岀发沿“五尺道”远征云南。在可渡河一带遭到孟获之部的阻击,双方展开了激烈的战斗。“当年鏖战急,弹洞前村壁”。如今硝烟早已散尽,但“诸葛大营”、“孔明桥”、“战坡”……这些当年战争留下的痕迹和遗址仍然保留下来,成为这段历史的见证。据当地老人介绍,诸葛亮部队行军至此,遭河水阻断,遣军士探测河道,报之河水可渡。孔明曰:“可渡就好”。于是“可渡”得名,从此两千年流传至今。诸葛丞相一代英豪,功勋卓著,文韬武略、智慧胆识俱佳。但因其英年早逝,北伐受挫,统一大业功败垂成。“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长期以来,人们纷纷为此而扼腕叹息。然而我倒认为,他不是失败者,他最大的成功不在军事而在政治上的高瞻远瞩。远征云南,“七擒孟和”就是其政治生涯中伟大成功的杰作,他“攻心为上”、“军事服从政治”的战略思想对以后西南长期的稳定以至于中国的统一都意义非凡,与近代我党的俘虏政策以及政治建军的思想也多少有“英雄所见略同”之相似。清代学者赵藩曾在川南盐茶道任职,因执行公务长年在这条驿道上往返,对这段历史了然于胸,对丞相思想精髄感受深刻,在成都“武侯祠”写下了脍炙人口的著名楹联:“能攻心,则反侧自消,自古知兵非好战;不审时,则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既是对丞相政治成功的赞赏,又是对后代政治人物的警示,的确值得掌权者们深思。 

  在可渡这个大舞台上演的另一幕历史大戏发生在明初。据明史记载,洪武十四年,朱元璋派傅友德率大军远征云南,“友德城乌撒……又克可渡河,……”。作为平定云南的重头戏,可渡战役的胜利成为重要一页为载入历史,除了当地百姓的口口相传,还有当年明军大破敌军的遗址“得胜坡”可作见证。随后傅友德在可渡筑城,使之战略地位更上层楼。据当地县志记载:“可渡城,在河北,傅友德筑,方围里许,东西二门,西门设把总一员,汛兵三十四名”。如今虽然时过但境未迁,可渡“旧城”、可渡关南门、可渡炮台、烽火台、可渡驿丞署等遗址至今犹存,它们会娓娓告诉你这里当年战争的血火腥风和一座诞生于战火中小城的兴盛。 

  从地图看,北盘江由西向东,把云贵两省分置南北,上下皆以北盘江为界。惟其中间有一段叫可渡河,在可渡河北岸贵州境内有一片云南的“飞地”,嵌入江北岸贵州境内,这里就是可渡的“旧城”。这“旧城”就是当年的可渡城,千年古驿道从可渡南面村口穿村而过,通过渡口,顺着斜坡呈“之”字形蜿蜒上山,从半山上的“旧城”穿过,翻过山岭,就进入贵州威宁县境。经过多年的人踩马踏,“旧城”街巷铺设的石板显得十分光滑。几百公尺长的小街两旁房屋老旧,居民稀少,这里就是当年“南通六诏,北达三巴,东连金筑,行旅冠裘,络绎辐辏”的“弹丸岩邑可渡”。城虽不大,却享有过曾经的繁华。由于地处“通京官马大道”要冲,军、政、士、商各类人员往来十分频繁。据当地老人回忆,车马店曾经是当地支柱产业,盛极时曾达数十家,日驻马队达千匹,仅现存的地名中就有汤家马店、司家马店、孙店马店……等十多处。每晚城中戏楼鼓乐齐鸣、丝竹声不断,道边“天灯”彻夜不熄,兴盛繁荣可见一斑。这座由马帮驼来的袖珍小城由于古驿道的兴盛而兴盛,又随着古驿道的衰落而衰败。真所谓成也驿道,败也驿道。如今它已经风光不再,“沦落”为可渡村下面的一个自然村(村民小组)。望着眼前这冷寂、凋敝的旧城,想当年“络绎辐辏人熙攘,不绝铃响马帮来”的盛况,如今已是人去马尽,灰飞烟灭,一切都成过眼云烟,唯有这承载和见证两千年历史的悠悠古驿道依然如旧如昔,平静而自负地横卧在这片它熟悉的土地上,仿佛在告诉人们:只有大自然才是地球永远的主人,毎一个人,都只是这个星球上转瞬即逝的匆匆过客。 

  无论是军事的强大,还是经济的繁荣,都难以避免盛极而衰,复极必剥的规律。唯有文化的生命能够持久,代代传承,永续长存。二千年的可渡,承载了厚重的历史,沉淀了丰富的文化。长期相对封闭的环境造就了当地古朴乐观的民风。一年一度的“可渡山歌节”已在滇东北一带小有名气。荣获“云南百名特色村镇”称号。古道沿线,“旧城”内外,大量的人文遗迹和碑刻文字成为研究古代“南方丝绸之路”难得的宝贵资料。尤其难得的是在可渡河岸边绝壁之上众多的摩崖石刻,留下了古代的达官、文人对可渡的赞赏和眷顾。有的“字方丈余,画大如箕”,然隔河仰望,却字“小”难辨。古人如何在这壁立千刃之上完成如此艰险的雕刻工程,真是难以想象。分布在可渡周围的“可渡八景”,也是前人为可渡留下的珍贵文化遗产。“桃溪泛锦”、“葆圆洞天”、“翠屏积雪”、“飞虹竚鹤”、……每一景都是自然景观与历史文化的结合。“桃花流水,出自人间,云影苔痕,自成岁月”,是大旅行家徐霞客游桃花溪后对“桃溪泛锦”的题刻。行宫选址,金殿筹建,有情人长相厮守,共渡良宵,是平西王吴三桂和陈圆圆在“葆圆洞天”憧憬的人间风情。真实的故事也好,演绎的传说也罢,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们对真善美的热爱和向往。人文与自然相结合,历史和地理相交融,厚重的历史积淀和独特的自然景观互为依存,相得益彰,这就是两千年可渡带给人们的精神享受和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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