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无堂杂议（七）泸沽趣话
十几天前，接到一个有趣的电话，我还真的照办了。因为打电话的人是我六十年前的一位文学上的师长——当年我在辽宁本溪时一个杂志主编的儿子。他在电话里说，爸爸还健在，知道我要去云南，提供了您的电话地址资料，一定要代替他爸爸看看我。——他在电话里说话还是那么大声粗气的：我是小刚子，六十年没看见您了！您把我忘了……
我说，那时你是个毛头小子，不忘，也想不起来你什么样了！你爸爸我不能忘，你现在在干什么……电话里又有一个声音：博导，社会民族学教授……
我掐指算了一下，可不，当年的小刚子已七十岁了。他告诉我，在省级社会科研机构几十年，专修社会民族学，退休了还在大学兼课。他这次来云南要去宁蒗泸沽湖，想直接了解摩梭族人的社会情况——那种还保留着原始习俗的母系制度的现状。
给我打电话是他爸爸的意思，年纪大了，出门不方便，但六十多年交情了，一定让儿子看看我。我问他，我的信息你爸爸怎么知道的？
他说，他儿子有办法，现代科技发达，“人肉”一个人，还不容易吗？
我说，你七十岁的科学家，对我这个快八十的老人，不尊重吧？
他哈哈大笑：您是我叔叔，见面，您还得请我喝二两酒！
接着他给我分配任务：他在泸沽湖等我，让我把有关泸沽湖的自然地理历史情况整理出来带到宁蒗。
——至于我和他爸爸的往事这里就不说了，我将在另一篇文章里说给大家。
泸沽湖，在云南省宁蒗县北73Km的永宁镇落水村，和四川省盐源县交界，在海拔2685Km的高原上，湖水面约近50平方公里，群山环绕，碧水蓝天。湖成马蹄状，多半岛入湖，湖中小岛如珠，点缀在波浪之间。
云南和四川两省对泸沽湖的现在和未来均给予了财力物力支持，两省都把泸沽湖确定为省级自然保护区。
泸沽湖，历史上称作：鲁窟海子，或左新海，亮海等名。泸，是摩梭语，山沟；沽，里的意思，即泸沽湖，是山里的"湖”。因为在高原上，又在崇山峻岭之间，湖周围山上，每年要有三个月积雪时间，故，湖水冷凉，不宜沐浴。
摩梭族人民称泸沽湖为母亲湖。
对居住在湖畔的兄弟民族摩梭人民的生活、生息，社会活动制订了符合民族历史发展的政策法规，使得这个“人类母亲家园”受到应有的保护和尊重。
摩梭人母系传统，现在被民族社会学家称为“人类社会家庭发展史的遗存，是人类从远古进化的活化石”。
由于党的民族政策和各级政府的关怀，在泸沽湖，摩梭族人的独特生活方式与泸沽湖的山山水水已融合在一起，是科学家研究人类进化，社会发展不可或缺的尚存的源地。
我去了宁蒗，在县城的一家宾馆见到了时隔60年没见的小刚子——已经古稀之年的社会民族学家！一点也看不出是当年抢我糖葫芦的调皮蛋，一本正经的和我握手拥抱。接着谈了他的父亲，1960年那场洪水以后，老毛子逼债，国家紧缩建设规模，下放，（我就是其中之一），我到北大荒，而他爸爸主编的杂志也停刊了，在后来的来往信件中，他没提过刊物的事，还是一再嘱咐我抓住开发北大荒的极好时机，积累素材。
——这个当年的小刚子的名字叫张澍。
他看了我给他整理的泸沽湖的自然地理资料，说很满意，就不用他去查档和采访了。
吃过午饭，我们驱车到了泸沽湖所在地——永宁镇。一下车，就被这群山环绕的高原和蓝色晶莹的湖水震撼！湖，四面碧绕，山，郁郁葱葱，水，湛蓝波光，流银荡漾。伸进湖里的半岛像吮吸湖水的巨兽，在湖边几多排开；那湖中的小岛，如水中的翠珠，故意点缀在湖面上。忽然，翠珠身后慢慢的划出几艘蚱蜢小舟，那船小到只容男女两个人！我们的民族学家给我充当解说员，他说:小船是独木凿成，摩梭族兄弟美名为“猪槽船”，船上的两个年轻人是在篝火晚会上心仪的一对，并且是昨晚上“走婚”的一对。
这时船离我们不远，听到男女互唱动听的歌声，民族学家说，那是摩梭语的情歌，两个年轻人经过一夜恩爱，白天要划船游湖，用歌声表达深爱。 我细听一下，歌里女声开头好像是“a—zhu”，男声开头好像是“a—xia”，虽不明白啥意思，却感到这摩梭情歌真的韵味深沉，感情细腻。
突然，这个民族学家拉住我，说：您再看！
我顺他手指看去，只见船里姑娘正在把一幅新鲜的花腰带系在小伙的腰间。
我们这位学者情不自禁的鼓起掌来，对我说：这是成功的一对！
我说：都是这样吗？
他说：不，也有不成功的。
张澍给我讲，摩梭族青年男女白天不单独相处，只有在篝火晚会、聚会跳舞的时候，小伙子可以向心仪姑娘发信号，姑娘可以在小伙子手心里叩击三下，表示同意，如不回应，则是拒绝。男女走婚成功，白天即可到湖里唱歌示爱——就像面前看到的一幕。
晚饭前，一个小伙子回到我们的房间。我忽然想起，打电话时有一个人插嘴说，张澍是博导的人，大概就是他了。
小伙子很高兴，张澍问他：怎么样？小伙子看看我说：这位就是您说的叔叔吧？
张澍点点头，说：回答我的话！
小伙子则一本正的说：是的，教授，我按当地的法律程序，注册成功，并承诺，到将来那一天，不管是男孩女孩，我会尽到父亲的责任，甚至孩子的母亲我可以领走，办结婚手续。
张澍很长时间没说话，他看看我说：摩梭族的走婚是母系社会重要习俗，这个民族男女孩子到13岁，族人要为他们办成人礼，表示他们可以结识朋友。
母系氏族的社会习俗是女人掌权，祖母为大，家人挣钱都由老太太分配，大事小情都要跟祖母商量，比如，小伙子看上了一个姑娘要请示祖母。老太太则要手持转经筒到尼玛堆做顺时针祈祷，请求格玛女神保佑。
张澍看看小伙子，和我说，摩梭族人允许外族人走婚，但必须是未婚青年。
我这个助手，大学学的也是社会民族学科，他想进一步了解考察摩梭族社会发展过程，经过这里政府部门同意，根据有关政策，他要在这里走婚，所有应该承担的责任，都和当地的有关部门签下了有法律效应的协议。
关于摩梭族人的走婚习俗，现在基本有以下几种形式：
一是，暗访式，男方到女家，日暮而合，日出而走，一定要在天亮前离开，否则是对女方不尊重；
二是，明访式，男方每年带礼物去女方家，可以长住；
三是，同居式，男到女家，只是个劳力，不属于家庭成员；
还有一种是男女单独生活，但仍是女人掌权，男人没有权力，也不能有纠纷。处于这种形式男女，不允许再去走婚，不能约会。男女解除关系后，则可以恢复单身。
晚饭后，张澍的助手在他的导师帮助下换上一身摩梭族服装，我们一同去了篝火晚会的广场。 这时我仔细的看看泸沽湖边我们这个兄弟民族的村寨：家家的院落几乎都是木头结构，大的房子旁边还有个独立木屋，窗门紧闭。张澍告诉我，大房子是女主人老太太卧室，而且屋里有火塘，终年不熄，代表香火不断，子孙绵延，若塘火熄灭，则认为灾难来临，要请高僧做法，续上火苗，以示平安。
张澍告诉我，独立的小屋，叫花楼，是专为男女走婚而设，别看窗门关着，当一对男女情投意合，夜色更深，小伙子则要从开着的窗户进女孩木屋，把走婚变成了现实，但不论如何亲密，难舍难分，天亮前必须离开！
场院里篝火开始了，那火舔着夜空，发出噼啪响声，摩梭鼓乐，动人心肺，男女歌声响彻夜空。我们身边的小伙子已没有踪影，我们远远的欣赏着摩梭青年男女的欢声笑语和舞蹈，却看不出哪个是张澍的助手……
摩梭族青年男女的相爱，不在金钱，不在地位，她们看的是对方的健壮体魄，聪明的智慧，和互相深情爱意。
……
人类的进化，都是由母系氏族社会开始，至今在世界上仍然还存在着母系制族系，如在非洲，在南美大森林里……但在现代社会里的泸沽湖畔的兄弟民族摩梭人的走婚，只是古代遗存的习俗，不同于《西游记》里的女儿国。我们从情理和有关民族政策上要予以尊重。
在泸沽湖，现在仍有三大禁忌，去的朋友要知道：
一是，尊重当地民族宗教信仰和生活习惯；
二是，不要采集野生的动植物；
三是，不要在泸沽湖游泳。
……
张澍离开泸沽湖，给我打了电话，告诉我，他给老爷子发了视频，了却他爸爸心中对我的牵挂。
我答应要把我在本溪时的往事整理出来发在网上，作为对几十年前我们那个时代生活的回忆。
张澍的研究还在继续，只是没提那个小伙子走婚的后来情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