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八十年代初乡村的娱乐生活比实单调,唱戏、说书、玩杂耍成了村里人喜爱的节目,这些节目为他们带来了欢笑,点缀着他们农家生活,那些艺人们也成了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有的还成了他们的偶像。那些唱戏、说书、玩杂耍等乡村艺人们凭借古朴的乡村小调和艺术养活自己,也传承古老乡村文明,使之生生不息,让乡村文明代代相传。


  唱戏人

  记得小时候,每年三、四月份,小麦刚灌浆,油菜花开得正黄的时候,村里人都闲着没事,蓄积精神和力量准备进行夏收,于是唱戏、看戏是村里人必不可少的节目。我们村是比较大的一个村,会唱戏的有好几个。虽说都是种田劳作的人,但唱起戏来,有模有样,做、念、唱、打一看也是有些功底的,嗓子一亮,架式一摆,人人都叫好。只是乐队有些简单,只有板胡、二胡和锣鼓。可村里人可不计较这些,唱戏、看戏只图个热闹,不讲门道,只看好玩不好玩,好笑不好不好笑,哪管你荒腔走板,只要把我逗乐就成,把我看哭就成。

  村里会唱戏的不少,但最能唱戏的却是二爷高德满,记忆中,他是唱小生的,四十多岁,人缘好,唱戏有功夫,唱得好,也爱唱。每年只要村里定下要唱戏,他立马就组织一套班子,在村头打谷场上,搭起一个戏台子。那时唱的是《四下湖南》、《荞麦馍赶寿》、《葛麻》、《小姑贤》老四本,但每次唱必不可少的是《四下河南》,《四下河南》讲的是宋仁宗时,巴州赵炳南为谋夺家产,将其弟赵炳贵杀害。炳贵之妻田氏赴巴州控告,州牧赵丙受贿,田氏含冤而归。书生古城壁回河南探母,路经田氏家避雨,知此情力主诉请包公明断。田氏乃携女琼瑶、子良英至河南,途中至古城壁家与其母袁氏当面为琼瑶、城壁缔结婚约,后到开封告状。适逢包公被削职为民,代理府尹赵苟卿庇护其侄赵丙,将田氏母子三人解回巴州。回巴州后田氏母子三人又受赵炳南暗害无地存身,闻听包公复职,再下河南。不巧包公陈州放粮未归,田氏忧郁在店房染病身亡,琼瑶又被解回巴州。赵炳南重生毒计,将琼瑶卖与客商张化龙为妾。张氏夫妇知琼瑶不幸遭遇,将其收为义女,并助其三下河南。包公接琼瑶状词,立即提审府县赃官,并分别予以惩处,琼瑶冤情昭雪。其时城璧以琼瑶几遭凌逼疑其不贞,欲毁婚约,琼瑶四下河南向包公控告古城璧。包公用金盆贮水,滴血成珠,证明琼瑶贞节,城壁悔悟,始得成婚。二爷德满每次就演书生古城壁,风流倜傥,唱的是字正腔圆,形神是玉树临风,好一副才子神情。邻村郑桂姣演琼瑶,两个台上一唱一哭,情侧侧、恨悠悠,思绵绵,台下看的人也跟着一下一下地抹眼泪,那是真叫人看得肝肠寸断,叫人生怜,看到台上有情人终成眷属时,大家才舒一口气,纷纷叫好。

  村里人爱看第二部戏是《荞麦馍赶寿》,德满二爷和桂姣婶又演一对苦命善良的翠花和穷秀才徐文俊夫妇,郑桂姣把一个善良的翠花演绎得活灵活现,记得一次,一个六十多岁邻村的黄婆婆冲上台去,把郑桂姣一把抱住说回去到我家睡去,引得台下哭的哭、笑的笑。由于他俩台上经常扮演夫妇,生活中难免会闹出一些笑话,每次郑桂姣回娘家时,村里的人总叫德满二爷跟着去,拿他俩开心,时间久了还真会生出情来。一年后,郑桂姣真的不与她男人生活了,一天深夜找到德满二爷,说是要一起到外面去生活。二爷德满经不住她一哭二闹,就跟带着她到麻城,但第五天下午二爷德满,带着一脸愧色回家,他舍不得刚满月的儿子。就因这事,德满二爷的唱戏生涯画了一个句号。也就是从那一年开始村里再也没唱戏了,看戏都到其他村里。刚开始二爷德满还很内疚,劳作休息时或空闲时还会为大家唱上两句,但最也找不会台上的徐文俊或书生古城壁的感觉,那种神韵,村里人也没听出那个味和感觉,最后也索性不唱了,在一声叹息中,一个村里当红的唱戏人就这样黯然走下了舞台。


  乡村说书人

  上世纪七十年代,每当隆冬时节,天气干冷,村民开始进入闲季,男女老少,都成了闲人,勤快的壮年劳动力到处搜集越冬的柴禾,懒惰的则吆五喝六打牌赌钱。日出三竿时,太阳暖暖地晒着,老人蹲墙根侃大呱捉虱子,就有人念叨:这出点谷钱,叫德全说几段吧。

  德全,姓高,名德全,村里的一说书人,弱视,自幼喜读书,记性好,无奈家贫,供不起,读完初小就辍学回家。因弱视,看不到两尺光阴,不便田间劳作,家人就托人让其学说书。那时,说书也是一个技能,也能养家糊口,于是德全就在二十里地外学说书。说书看起来很简单,但要说好叫座却不容易。说书家伙什也很少,一牛皮鼓,一个云板、一鼓签。一个书包说能把全部家伙什,拎全,方便。边说边唱,以说为主,唱腔在我们那用的楚剧腔调,说用的全是土话。那时没多少人说普通话,说普通话乡里人说是太嗲,不习惯。德全学了两年后,就独自开始说书的生涯。那时,像他样患眼疾的都用上拐棍,但他固执,怕别人取笑,不用拐棍,也不要人指点,一个人这村进那村出的,有时难免跌倒。所以每天一身土一身泥的,老父亲看着心疼,说你拿个棍,会死吗,一身泥一身土,你妈洗衣很难的。但他不听,仍我行我素。

  说书一般有两个时候,一个是三、四月份,一个是腊月,这两时候农活少,村里人闲,夜晚还很长。村里唱戏的请不起,于是往往就叫德全说上三五天,说书都是安排在晚上,说的往往都是《岳飞传》、《杨家将》、《隋唐演义》老三样,但是村民爱听,也知道一些故事情节,有一些共同语言。

  那时说是要说书,村里人也都早早在吃完晚饭,自觉地到村中央大伯家的中堂,找一方凳坐下,说书人德全也早早带着家什伙,支起支架,放上鼓,放好云板,和早来人说说笑笑,征求大家的意见看是说那一段,有时时间长了,还会边说边讨论书中的人物,讨论是秦琼武功高还是黑哒子尉迟恭高,是牛皋历害还是程咬金历害,有的说当然是牛皋历害,程咬金只会三个板斧,只有牛劲,不会武功,牛皋把金兀术给打死了,岳飞都没能打死金兀术,所以牛皋历害。争论在大家都催着开始说书止。

  鼓板连续敲三遍,鼓敲得震天响,板打得清脆,那鼓签上下翻飞,尔后唱一些天下太平,感谢村里人好善乐施,最后一句往往是今天为大家说一段《隋唐演义》供大家品鉴。这时听书人,大都静下来,眼望着说书人,嘴里吸着劣质的烟草,生怕漏了一句话,听错了一段,那神情仿佛是小学生上课,说还没说到一半,整个中堂都烟雾燎绕,烟气熏人。听书人、说书人全然不顾,说的说得起劲,听的听得入迷,全都进入了角色。只见说书人高德全,唱时唱得有板有眼,字正腔圆,说时说得眉飞色舞,说得急,说得快,板也打急,打得快,有时还会模仿主人公一招一式,什么仙人指路、八步赶蝉,有时学女人,摆出女人兰花指,身体一扭一扭的,声音也如女人一样尖细尖细的,让听书人完全着迷。有时听书人会哄堂大笑,但德全全然不顾这些,显示出职业人素质,仍高吭激昂地又说又唱,“说是迟,那时快、只见秦琼秦二爷,跨下黄膘马、手持八十二斤金锏,策马赶来,大叫黑子休伤秦王,吃我一锏,那黑哒子尉迟恭手持铁锏,向前一挡,只得一声雷鸣,振得双方后退数步,暗叫好历害……”随着说话的语速加快,鼓签也随着加快。听书人,也随之激动,高声叫好,说不错,或是鼓掌,有的还忘记了手中有烟,直到烧着了手才,惊起叫一声“娘买过的”。说到精彩时,却听到“说来鼓落板停,请听下分解”。于是听书人说说得好,有气势,先评论一番,尔后,又接着议论下回,谁打赢了,有的好争个高低,争来争去,分不出了高低,于是就请德全来裁决,他的评价往往是和稀泥,谁也不得罪,会是等一下就会有结果。说书往往是到十点多钟才在秦琼得胜中散场。听书人才不舍地离开。等人散尽后,德全这才慢慢地收拾家什伙,跟主人说一声“谢谢”,放上一包烟才走。

  德全说书一直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后来农村实行包产到户,村里人没有时间来听说书,且家家户户有电视了他的生意才慢慢地淡了,直到没说。后来,不知他又从哪里学了一套算命的本事,并以此糊口,每天一清早拿着两个马扎,赶到镇上,算着算着,还算出一个“高半仙”的名堂来,之后两年闹出几次绯闻,其中一个小嫂子态度还坚决,全然不顾德全是个高度弱视的人,一心要跟着他,直到后来,被她男人带着人生拉活揣给拖了回去。闹得德全的名声狼藉,“高半仙”的也不灵了,最后在一个深夜里失足掉到池塘里淹死了,当清早发现时,人已浮在水面。在人们中“好一个说书人”中,走完了五十八个春秋。


  杂耍人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希望老少爷们有钱的帮个钱场,没钱的帮个人场”这段话熟悉不?那时年少偶尔也抱拳说上一段,是这段话是江湖卖艺人说的,儿时也曾幻想着做一个侠,飞檐走壁,扶贫济世。可终究吃下来那苦,摸摸伤痛,只好作罢。

  乡下一般卖艺的是两三个人组合一个小团体,记得那时邻村一个叫何炎生的年青人,也不知何是学了点气功和魔术,组建了一个乡村魔术队。春夏之交,开始走村游镇,表演气功、魔术和口技。

  表演一般晚上7点左右开始,大家吃罢饭,循着锣声,拿着蒲扇,赶到稻场,自觉围着一个大圆,小孩前面蹲着,大人在处围站着,盯着、看着他们表演。

  锣敲几遍,看到人到得差不离,这是何炎生大步走向前,向大家抱拳,走上一圈,说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希望老少爷们有钱的帮个钱场,没钱的帮个人场……”就手劈房砖、舞舞刀、弄弄棒、翻翻筋斗、耍耍拳脚。尔后开始脱去上衣,鼓鼓肚子运足气,紧束腰带,扎着马步,运气,尔后躺下,大吼一声,说好。这时旁边的人把大条石放在何炎生的胸口上,看看何炎生,然后抡起大锤,猛地扎下条石,只听得咣当一声,条石碎了,那何炎生一跃而起,在大家叫好声中,向人群抱拳致谢。表演完胸口碎条石后,他又表演钢筋顶喉,大刀砍胸等气功。在叫好声中完成了表演。这时负责敲锣的,沿着场子边敲边说“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大伙儿也丢个一毛、两毛的。

  表演完气功,何炎生接过锣,刚才那敲锣的人念念叨叨、比比划划,掀开碗就会变出鸡蛋来,还有其他一些小魔术,最令人叫绝的是,他手持一个空玻璃杯,上盖一块绸料布巾,围着演出场地转几圈,口中念念有词,另一只手不时往空中抓几把,然后冲盖着绸巾的杯子使劲一点,同时嘴巴还冲杯子噗地一声吐气,说声:来了。掀起绸巾,杯中盛满了清水,一条小红鱼活泼游动,全场会一片哗然惊叫。可能他们也怕有人看出破绽,每当表演之前,总抱拳合掌冲着围看的人说上一通:“各位叔叔大爷、大娘大婶、兄弟姐妹、老老少少,父老乡亲,会看的看门道,不会看的看热闹,多多包涵关照,让我们出门在外有口饭吃。”

  玩杂耍一般得两个小时,看到收到十几块钱,他们就收摊,大伙儿才散去,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随着时光飞逝,日月轮回,乡村的娱乐生活也慢慢地丰富起来,广场舞渐渐多起来,唱戏、说书、杂耍没人市场了,那些乡村艺人们,有的早己淡隐,后继无人;有的己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退出了社会的舞台;有的转行做了其他,乡村里再也很少有他们的身影。但不管怎样,当年他们在这片土地上勤垦,为乡村带来欢乐,传承文明,传承朴实的乡风,永远定格在了乡村和人们记忆的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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