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者,教化之地,藏书之所也。安福居吉之上游,地介吴楚,邑虽僻远而人知务学。自宋以来,书院林立,蔚为壮观。著名的有复古、道东、复真、识仁、中道、宗孔、秀溪、连山、崇文等诸书院,而规模最大者,当推复古书院了。


       01始造之功

       沿着历史的河流,上溯到明朝嘉靖庚申(1536)年。

       就在这一年,已近不惑的程文德,从信丰典史任上,迁安福县令。在这里,他遇到了邹守益。

       程文德,字舜敷。永康独松人。明朝嘉靖八年(1529)进士,授翰林院编修。谪信丰典史,迁南京兵部员外郎,转兵部郎中,升南京国子监祭酒,擢礼部右侍郎,转吏部左侍郎。做过翰林学士,教习庶吉士,供值西苑。后因忤旨,改任南京工部右侍郎,辞官不就,被削职为民。回到家乡后,他集四方名士于灵济宫,讲论“良知”之学,听讲者达五千人之多,盛极一时。与欧阳德、徐阶、聂豹并列为“宿学”。万历初年,赠吏部尚书,谥“文恭”。

       邹守益,字谦之,号东廓。江西安福人。正德六年(1511)探花。授翰林院编修,谪广德州判官,迁南京礼部郎中和吏部郎中,招司经局洗马,擢太常少卿兼侍读学士,改南京国子监祭酒。后辞官归里,居乡讲学二十余年。隆庆初,赠礼部右侍郎,谥“文庄”。

       程文德是个读书人,是个官员,更是一位理学家。邹守益也是。两人一见如故,似乎在暝暝中,一切早有定数,他们将携手在这土地上,做一件彪炳千秋的大事。

       程侯甫一上任,就“朔望则集于学,考德问政。”看到“弟子员殆六百人而斋堂数楹,号舍无地”的情况,深感内疚。

      他一向认为,“书院者,固学宫翼而群士之廨乎。”而彼时的安福,“万家之邑而惟一学焉”,慨叹“奚惑人才之日靡也。”为国造才的紧迫和教化士民的责任,让他寝食难安。

      于是,与乡大夫松厓郭宏化、东廓邹守益及诸士胥商议建书院的事宜。大家纷纷赞同。有人说,南郭外东一里许,相传有旧学址在焉。

       第二天,他便马不停蹄,带着邹守益等一干人等,来到城南旧学址考察。

       好一块风水宝地!只见“孤源之脉蜿蜒而来,东西涧水东之以钟于此者,而文峄挹其前,北华峙其后,牛岭距其东,狮山蹲其西。而东北水之所洩,则蒙冈蔽其虚。焕焕乎,完完乎,丕乎四方之胜咸萃焉。数百年经诵之地,鞠为榛莽者,恍乎犹闻丝竹之音也。”程候大喜,感叹到:“兹固神明之所储者乎!又奚卜焉?”于是跨过西涧,环顾四周,用手指了指,高声道:“就是这里了!”大家齐声附和,个个喜形于色。

       旧学址为冻肯刘氏所有,听说要建书院,刘氏欣然出让。接下来,丈量地基、募集资金、谋定规制、鸠工庀材……一切都在紧锣密鼓而又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程侯只在安福做了三个月的县令,就奉调南京去了。他没有亲见书院的落成,心中颇有些遗憾。好在守益寓图京都,告诉他书院已大功告成,而且希望他为书院写一篇志文。程侯欣然提笔,写下了《创建复古书院记》。

       书院前为道德门,中为文明堂,左右两斋曰“忠信”“笃敬”,后为茂对堂,翼室各四,东西号舍各八。后堂之后,拟为尊经阁。东号之外,拟为射圃,观德亭。

      书院从嘉靖丙申(1536)九月奠基,到冬十二月告成,历时四月。程侯不禁喜而叹曰:“是何成之速也!”按今天的话来说,这叫做“深圳速度”!

       为建设复古书院,“县丞王鸣凤、刘生伯寅,主其画;提学副使少徐湖子階,翼其成;同知彭山季本、知县三泉俞则全,皆後先相其规。而秉义勠力,劳其事者,则耆民刘国容、刘塋、谢資方、吴伯明、刘国治、周沗、朱廷弼、姚烜後诸君子。”双江聂豹有记。

       不久,在安福官绅士民的接续努力下,学院射圃建成了,尊经阁也建成了。一个规模宏大的学院,矗立县治之东南、东山之脚下。

       邹守益讲论其间,“良知”之光在书院,在古安成的夜空中,闪烁,灿烂。


      02沧桑几度

      安福自邹守益倡明王守仁正学,以开示来哲,于是真儒辈出,而理学遂甲于江右,涌现出了刘文敏、刘阳、刘邦采、王时槐等一大批理学家。一时间,弦诵不辍,簪缨塞途,蔚为大观。

       然而,世事难料,书院恍如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几经沉浮,已至于消失于历史的烟云中。

       明朝万历年间,张居正擅权专国,“海内所群而讥潮,嚣然以口舌代斧钺。惟是缙绅韦布之流,托名于讲学而最无忌讳者。”居正大怒,于是,在万历七年,乘间矫旨,毁天下书院,以箝众口而快心。

      安福的复古,也在被毁之列。当时的县令倪侯,为了保存书院,遂将它改名为城南学社。这实属权宜之策。

       万历九年,县令闵侯与颖泉邹先生及其他志同道合者商议,核减院田,捐俸助资,告佃于当道。书院更名为“三贤祠”。后奉诏,复旧颜,增置田租,重修复古书院。

       万历十二年,知府余之祯、知县闵世翔建二贤祠于茂对堂左,祀布衣刘文敏、刘肇袞等。万历三十一年,知县潘濬修葺院宇,增置田租。又建“过化祠”于尊经阁,祀周怡、湛若水、倪冻三主。徙建二贤祠于尊经阁西,易名“同德”,并陆续增祀刘邦采、欧阳瑜、刘阳、尹一仁、彭簪、王时槐、邹德溥、邹德泳等,共十一主。

       天启五年,魏忠贤专权,捕杀东林党人,尽毁天下书院。为保住复古书院,时任知县将之易名为“勲贤祠”,可谓用心良苦。崇祯登极,阉党失势,魏忠贤被流放凤阳。也许,是自知罪孽深重,最后,他选择了自杀。

       明朝末年,战乱频繁,复古院宇已成废墟,尊经阁也化为乌有。

       到了清朝,书院又经多次修复。乾隆七年,知县黎芝倡修书院,由于资金不足,只修建了文明、茂对二堂,及东西两廊。尊经阁未能修建。乾隆十二年,知县程光鄂,暂祀三先生于茂对堂。乾隆十七年,督学汤聘拿出库存学租银,准备修建尊经阁及同德、过化二祠。因为资金缺口大,汤聘便召集邹姓绅士商议,得到大家的鼎立支持。于是,大家合力,鸠工庀材,没几个月,尊经阁就岿然矗立,甚是雄伟壮观。道光二十年,知县张方矩劝邑人王坚捐钱,都按旧式重修。道光二十三年,彭玉森与邹姓等,四乡劝输,重建尊经阁及同德、过化祠。

      复古书院,沧桑几度。或毁、或保、或修,有乱臣贼子的嚣张跋扈,有正直良吏的苦心护持,有缙绅士子的慷慨解囊。书院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鬼魅妖孽和天地良心。


       03一则批定

       在《澈源邹氏族谱》中,有一则批定,案语特录于此。

       两江总督部黄大人批定案语:查复古书院原系邹文荘、程文德建,祀王文成公者,故正室向列三公神主。今复增修,自应遵照旧制。至周程张朱五贤业已配享圣庙,移入书院已属不合。乃又混将众姓三十九主主闌人,是复古书院竟为众姓总祠矣,更属不经!仰江西布政司转飭,悉遵旧制,不得妄议增减,以滋讼端。仍取遵依备案可也。

       据《邹氏族谱》载,道光辛丑冬,邹氏族人请修复古书院后尊经阁,向有关衙门呈了一道上禀稿。

       上禀稿的内容大致是这样的:清康熙甲寅乙卯,兵燹之后,阁院俱圮,惟退省轩存。于是,暂奉各主于退省轩内祭祀。乾隆七年,合邑绅士彭萃等呈请兴复古书院,被批准。乾隆九年甲子,书院重建完成,但因资金不足,尊经阁暂未修。乾隆十三年丁卯,邑侯程光鄂,将三先生神主移祀茂对堂中。过化祠、同德祠中各神主仍然分祀于左右两室。这一年,有人擅自添改主位,被诸生控告数年,案子经过两院三司审理,最后承蒙督宪批定,始得遵复旧章。乾隆十九年甲戌,官府拿出存库租银二百一十三两修阁祠,乡绅士人捐资弥补不足,才完工,共用银四百九十七两。于是,将各神主按照旧制安放。

      道光二十三年,因职监王坚起屋侵占官署园基和官巷道路,被县令张方矩拿问,令其出钱赎罪,共得银六千八百两,缴存官库,以备修书院。王坚出了这么多钱,自然心痛不已,甚至产生怨恨。因此,在书院维修起工之日,就封掉茂对堂后墙通往阁祠的中门。有人禀报张县令,被责令拆开,不许更易。一计不成,王坚又生一计。他在堂上两楹间安装板壁横隔不依旧制设双合门于中,而是改设偏门于左右。这是让县令、同僚公祭诸贤时,不能从正路出入中门。更为甚者,他竟然想罢黜理学,废除祭祀典礼,固执己见,不肯修阁。总之,王坚就是不肯依旧,大概是故意刁难吧。

       王坚的种种做法,邹氏族人自然不服。于是,才有这篙上禀,才有了这则批定,他们只是希望讨个说法,守往理学一脉而已。

       邹氏一族,有功于书院。合邑之缙绅,有功于书院。三先生及左右诸君子,更是后世之楷模,他们的精神应该赓续传承。


      04凤凰涅槃

       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复古书院改为复古学堂,与当时的复真学堂、连山学堂、识仁学堂并称为安福的四大学堂。

       宣统元年(1909),复古学室又改名为安福县立高等小学校。设初小、高小。“安福三杰”(罗隆基、王造时、彭文应),以及爱国诗人王礼锡等名人,曾在此就读。

      民国十九年(1930)学校停办。民国二十九年(1940),王造时从上海回乡,目赌安福官学现状,十分痛心。于是,奔走呼号,四方筹措经费,将学校修缮,创立“安福县立初级中学”。1958年,学校更名为安福中学。

      至此,复古书院历经书院、学堂、学校,跨越近五百年光阴。书院虽旧迹难寻,只能从纸上得之,谓之“纸上书院”,但崇德、求真、向善、济世的书院精神,历久弥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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