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八点刚过,太阳已经高高地斜挂在楼顶,火辣辣的仿佛要把楼房烤化。瓦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使人喘不过气来。街道边的花草树木被烤得耷拉着脑袋,好像死去一样。突然一辆洒水车开来,粗大的水柱喷射过来,花草树木猛然间抬起头来,地上也由灰白变成青黑色,开始冒起青烟,不一会青烟散尽地面又泛起灰白色来。
群子木然地趴在柜台上,无神的双眼注视着店外的大街上。街道上寥寥无几的行人,行色匆匆地躲着阳光,在楼房遮住的背阴处行走。群子盯着那些行人,渴望他们走进店里,可是就没有一个走进自己店内的,看一眼的都没有。街对面视线之内的几家店铺,也只有米粉店里的客人进进出出。
群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群子正在发呆,手机铃声响了,是大儿子杨涛发微信来了:妈。就一个字。
她跟前夫朗鑫离婚时,杨涛才八岁。从那以后,杨涛就没有主动喊过她妈,只有一种时候,那就是找她要钱的时候,才会喊她妈。以后,这成了一种定律,妈,就是钱的代名词。看着杨涛的微信,群子打了一个冷颤。上个月工资和提成才两千一百元,房贷和小儿子董亮的生活费都不够。老公董海好久没有上班了,肯定是榨不出油来。能借的亲戚朋友都借了一遍,她还到哪里去找钱。
她在这家“靓丽宝宝”店里做了十年的店长。这是一家专业销售儿童用品的公司,在全市开了三十多家门店。最初,这条街就她们一家儿童用品店,生意辉煌的时候,她一个月做到五十万的营业额,自己也能拿到一万左右的工资和提成。现如今,什么生意都不能露头,露头了马上就会像雨后春笋一样,一个接一个跟着无序地冒出来。在这条不太长的街上,竟然有四五家同样的店子,而且,门面越租越大,装修越来越高档,她这个店子就像一个矮人一样,已经不能引起顾客的注意了。最讨嫌的是那些电商,同款的东西零售价格便宜的比实体店进货价还便宜。还有一些狡猾的顾客,来到店里左选右看,看到心仪的款式马上拍照离开,然后在淘宝或拼多多上购买同款。
上个月老板就要关掉这家店,群子央求老板不要关掉,并保证这个月把营业额做上去。十年的老店,老板也舍不得关掉,就让群子再试一个月。老板也想方设法提高营业额,于是安排她们推销那种帮助产后子宫收缩的女性“保健品”,推销给产妇们。群子推销了半个月,也没推出一套。
群子呆呆地看着黑了屏的手机……
一个女人进到店里,打着太阳伞把脸遮住问:这双鞋多少钱?
有人光顾,群子赶紧收回心来,把来人指着的那双鞋拿给到柜台上说:一百元。其实这双鞋进价就要九十五元,群子怕价格喊高了,顾客会跑,才狠狠心喊这么低。伞下女人说:我要五双。现在服装鞋帽样式更新太快,进多了怕卖不掉会过时,这款鞋群子只进了一双,她无奈地告诉伞下女人:我只有这么一双。
那就不买了。
群子满满的失望感,转过身去把鞋子放到鞋架上。伞下女人收起伞,用伞轻敲群子背部:姐……
群子吓了一跳,回过头看到那女人,随口骂道:你这个死妮子调戏老子。对方哈哈大笑。群子继续问她:你怎么来我这里了?
我刚刚在对面吃早餐,就看到你傻傻地趴在柜台上。
一个人来的?
余胜惜送我过来的,我让他滚了。
这女人是姑妈家的女儿,叫徐颖,和群子同年,小月份。徐颖初中时,群子父亲杨老师,把她从乡下中学弄到城里自己所在的中学,跟群子一起读书。后来姐妹俩又一起上了技校。
徐颖说:姐,我今天是来找你帮我一个忙的。
我现在上班,能帮你什么忙?
正说着,杨涛又发来微信:妈,给我五千元钱,我要换手机。看完微信,群子脸色黯淡下来,现在,五千块钱对于群子来说就是天文数字。
徐颖问:姐,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还不是杨涛!群子回。
徐颖知道杨涛就是群子的一块心病。猜出肯定是杨涛又要钱了。徐颖问:姐,又是杨涛要钱?
嗯,群子回:要五千买手机,唉!我去哪里弄去。
徐颖拿出手机对群子说,我给他转。
群子赶紧摆手制止说:不要,不要,他上大学时借你的三万多都没还你,不能再拿你钱了。
徐颖说:那三万多,以后你有钱就还,没钱就不还。这五千,算我今天请你帮忙的辛苦费。
群子摇摇头:你这丫头,有钱就不把钱当回事,如果以后没有钱,看你怎么办?
怕什么,反正我公公婆婆赚钱容易。
徐颖微信转账给杨涛,并附言:你妈不容易,以后省着点用。
微信那头的杨涛以神的速度接收了五千块钱,他回信息:是她把我带到这个肮脏的世界,而后又抛弃我,再多的钱也补偿不了我。
你妈什么时候抛弃你了,你吃喝、穿衣、上学的费用都是她辛辛苦苦赚来给你的,你小东西是不是魔幻小说看多了。
姨,你别骂我,你是我崇拜的偶像。你们都是同样的人,你那么有钱,你看看她是怎么混的。好多同学的父母,都是开着豪车到大学门口接送的,他们穿几千块钱一双的鞋,而我,最贵的鞋才五百多块。
你不要跟那些人攀比,要好好学习!
姨,你没攀比吗?你去韩国整容花了三十万,那是不是攀比?
徐颖气得真想把手机摔了,又无言以对杨涛。
二
快中午了,太阳爬到头顶再也懒得动了。大街上就像一个火山口,热浪腾腾,一眼望去,闪着耀眼的银光。街上更看不到人了。
徐颖打电话给婆婆,让家里的司机把她的宝马车开了过来。群子喊来副店长替她代班。她和徐颖一起快速穿过店门到宝马车之间的几米热浪,钻进到宝马车里。坐在真皮座椅上,闻不到那种橡胶气味,空调口都冒着白色的冷气,整个车内仿佛回到春秋凉爽的季节。这车坐着真舒服,不像自己家里的二手伊兰特,夏天像火炉,冬天像冰窖,空调系统只是一个摆设。
徐颖开车拉着群子到了一家酒店前。酒店内有人看到过来一辆宝马车,赶紧跑出两个人,撑起太阳伞拉开车门把他们迎进去。群子跟着徐颖身后心里嘀咕:我上次和一个同事骑电瓶车来吃饭,怎么没有人迎出来。酒店内迎宾小女孩鞠躬给她们打招呼:姐姐好!阿姨好!然后对着走在前面的徐颖做了一个指引手势:姐姐请!又对群子指引:阿姨请!
群子抢上一步,把徐颖拉到卫生间。站在卫生间的镜子面前,群子看到镜子里的他们俩判若两辈人,她对徐颖说:颖子,我真的可以做你阿姨了。
徐颖安慰裙子:姐,你不老,是那个迎宾有眼无珠。
一顿饭吃掉五百块钱,徐颖看都没看单子就要付钱。群子挡住她,问收银员要单子核对起来:这不对吧!一钵猪腿怎么要一百五十元。服务员立马回复她:阿姨,猪肉十元一斤的时候是八十八元一钵,现在猪肉二十多了!群子还要继续核对,徐颖绕过她把钱付了,然后拉着她往外走:别啰嗦了,吃个饭还计较,办正事要紧。
徐颖又到隔壁零食店买了一大包零食丢在后座位上,对群子说:姐,你想吃就吃,想睡就睡,等我破了案你再帮着我缉拿凶手。
你破什么案!竟胡咧咧。
徐颖说,你就等着瞧好吧!
徐颖开着车在市里转悠了几个小时,也没有破了“案”。
快到接董亮放学的时候,群子对徐颖说:别瞎转悠了,我还要去滨湖公园那里接小亮放学。滨湖,“湖”字提醒了徐颖,她好像有了破案的灵感,马上开着车往城外柳叶湖湖边而去。
湖边有个酒店,虽然远离市区,却是全市唯一一个星级酒店。徐颖把车开到酒店的停车场,在那里找到了余胜惜的奔驰车,然后下车直奔酒店大厅。
徐颖很有礼貌地对总台值班美女说:请帮我查一下余胜惜住在哪间房。值班美女说:我们这里不能透露客人信息。徐颖没有纠缠,从挎包里掏出一叠没有开封的人民币扔在吧台内。值班美女看看吧台那头的大堂经理,大唐经理微微一笑。美女不经意地在一张废纸上写出一组数字1408……
徐颖拉着群子直奔电梯。电梯在14楼停下,群子这时才明白徐颖破的什么“案子”。她拦在电梯口,不让徐颖出电梯。
群子把电梯按回一楼,出了电梯群子又把徐颖拖出宾馆,拖回到宝马车上,问徐颖:自从嫁到余家,你上几天班?
公公婆婆卖农机,赚了几千万的国家补贴,现在余胜惜自己开网络公司,我为什么要去上班?
是啊!你看看你的衣食住行,你还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再说,现在有钱男人不都这样,没有明着带回家就算不错了。
可是我给他们余家生了一男一女。
那又怎么样?难道别人生不了?
我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鬼混,网上不是有视频,小三都乖乖被打了吗?我们两个进去把她往死打一顿,出出我的恶气。
那些视频,都是女人有后台的,你有后台吗?你爸是农业局局长吗?
我爸当然不是什么局长,这是你知道的。那就是了,这事就算了吧,小三是抓不完,你要进去撕破了脸,夫妻关系肯定恶化,说不定余胜惜一生气还要跟你离婚,得不偿失的事情不能干。
我该怎么办?徐颖哭了,这也是群子第一次见她哭。
群子问:你们是不是夫妻生活不协调。
没有啊!他也不怎么跟我要,每次要了我都是随便他摆弄。
群子笑了:俗话说,男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余胜惜正是如虎的旺盛期,你要想他不出轨,光靠整容不行;抖音里不是说要想搂住男人的腿,一靠侍候好男人的胃,二靠管够男人的第三条腿;你要尽力让他满意,他就不会去找别的女人了。
三
玻璃茶几中间的烟灰缸里,横七竖八的烟头已经堆成小山,散发出呛人的酸臭味道。烟灰缸边上放着一包刚刚开封的“黄王”,还有已经瘪了的槟榔包装袋。半瓶二锅头贴着烟灰缸站在那里,一碟花生米被挤到茶几边缘。董海右手夹着香烟,左手端着一次性塑料杯,嘴里嚼着槟榔,坐在沙发上看着对面墙上的电视。
群子带着董亮开门进来,董海好像没有看到一样,董亮很懂事地喊:爸爸。董海嗯了一声,继续看他的电视,电视播放的综艺节目,逗得他裂开大嘴,露出黑漆漆的牙齿哈哈大笑。
群子对董亮说:赶快去你房间做作业,我给你下西红柿蛋面吃。
灶台上,两只蟑螂在几只没有刷洗的碗碟上面游荡。群子拍死蟑螂,把脏兮兮的碗碟放在洗菜池里清洗干净,然后烧水准备给儿子下面。群子对着客厅里的董海喊:你吃什么?
董海问:买肉没得?
群子:现在肉正贵,等几天便宜了再吃。
肉都没得,吃马逼!
群子诅咒这世界太大也太小,非洲的女孩子不来这里给那些单身狗做媳妇,偏偏非洲的猪瘟竟然远隔重洋跑来,在这个地方肆虐,才让猪肉贵得比药价还离奇。快三十元一斤的猪肉,像她们这样低收入,生活本来就拮据的家庭,那是无法接受的。
听到董海骂人,群子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群子懊恼、压抑到了极点,心像被毒刺扎得一样疼痛,可她不敢跟董海吵架。她已经耽误过一个儿子,不能再让董亮因为家庭矛盾而受伤害。她只能无奈地痛苦着咬牙忍着,忍住,任凭董海去骂。
群子把西红柿蛋面给董亮送去,又给董海送来一碗。董海接过面条,扒拉几口,放到茶几上问群子:你今天干嘛去了?
群子心中颤栗,这是董海查自己的岗了:我上班啊!
我说下午。
你去我店里了?
看把你吓得,我是出去找门面路过那里。
群子收拾着茶几上的垃圾,回答董海:陪颖子逛街去了……
你陪她逛街?她给你开工资没有?
我们两个从小到大就像亲姐妹!你怎么这么说?
她是阔太太,你跟她能比得起,你半天不上班,就半天没有工资,就……
徐颖这些年一直帮着群子,只是这些帮助大部分都给了杨涛,董海没有得到好处,所以他这么说。
徐颖帮群子,一来是她们的表姐妹关系,二来也是当年群子带着她认识了王局长,徐颖才有今天这样的生活……
那是群子还在上技校的时候,有一天,她骑自行车去学校,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没有抬头看红绿灯,就径直骑了过去。突然一阵急刹车的声音,群子人和车倒在一辆轿车前面。车上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赶紧下车,把群子扶到车上送到医院。医院检查结果,裙子只是表皮擦伤没有大碍。开车人又把群子送回学校,并留了群子的QQ号码以方便联系。后来,开车人就成为群子的网友。通过聊天,群子知道那人是下面一个县里的农机局长,姓王。有一天晚上,王局长跟群子聊天,说昨晚睡觉画了地图。群子追问睡觉怎么能画地图,王局长说见面画给她看……
一天下午放学后,群子和徐颖一起回家,在传达室前被保安老头拦住,说她姑父在传达室等她。她们两个都很奇怪,如果是姑父来了,怎么事先没有通知她们。她们来到传达室,原来是王局长在那里。王局长说是来看群子的伤情的。为了表示歉意,王局长邀请她们吃饭。群子不想去,徐颖开玩笑说,他都是我“爸”了,你还担心什么?吃我“爸”的饭,不吃白不吃。
晚餐时,还有另外一个领导,王局长介绍说是自己的上司。当晚,王局长把这座小城里能搞得到的山珍海味都点齐了。那也是群子这辈子吃过的最丰盛的晚餐。
晚餐后,群子要回家,王局长又邀她们唱歌。徐颖是个麦霸,她哪里肯放过这样的机会,她又劝又拖把群子裹挟到KTV。包厢里就是徐颖的专场演唱会,其他人都是专门鼓掌的观众。王局长一直紧挨着群子坐,手臂时不时地往群子肩头上搭,群子一次次把他拿开。徐颖唱累了,王局长接过话筒嚎叫起来。上司把徐颖拉到自己身边,手臂搭在徐颖肩上,群子示意徐颖把上司手臂拿开,徐颖好像没有看到。鬼哭狼嚎的歌声,和两个男人抽烟熏出的乌烟瘴气,让群子实在坚持不下去了。群子说可以散场了。王局长说宾馆已经开好,又对徐颖说:你今天就陪老大聊个通宵,群子陪我聊。不知道徐颖是不是脑子短路,还是……她说,好。群子拉着徐颖跑出了KTV……
群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王局长成了徐颖干爸,而且徐颖后来嫁给了他的亲外甥余胜惜。再后来,王局长在“老大”的帮助下,调到市局当了常务副局长。徐颖的公公婆婆跟着哥哥来到市里做生意。
群子也不好跟董海争辩,就转移话题:妹夫那里需要一个司机,你去他那里上班吧!
听到群子要他去给余胜惜当司机,董海马上来神了:你脑子有屎没得?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我去给他当车夫!我就是饿死,也不能在他们面前低三下四。
董海这种人,最适合这座小城里流行的一句粗俗的方言:屁本事没有,还充壕佬。
那你总要找个工作吧!群子对董海说。
你不用操心我,我现在代理一款像安利那样的保健品,都谈好条件了,今天下午也找好门面了。以后,会有好多人求着我买的,很快就会发财了……
要多少本钱?
大概五十万。
群子怕听错了,追问:五十万?
董海肯定地说:嗯,五十万。
群子懒得再跟董海纠缠,让他在那里一边做白日梦,一边自斟自饮。
等群子把家中里里外外收拾干净,已经是十点多了。董亮也早已经睡了。她累得趴在洗衣机上,等着最后一桶衣服洗完。董海摸过来,醉醺醺地从后面紧紧地抱住她。一股浓浓的酒馊味夹杂着胃里反刍的恶臭味从董海嘴里喷出。群子被呛得一口酸酸的瘴气从胃部往上翻,群子强咽下去……
群子想起徐颖送她回来时路过店里,买了十套“保健品”,还送自己一套,就对董海说:你等等,我去拿徐颖送我的保健品……
董海呜呜着说:那东西留着拿店里卖钱给我买酒喝吧……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从下至上传遍群子全身……
群子把衣服洗完,来到卧室,董海靠在床头抽烟,她上床倒头就想睡。董海突然想起一件事,对群子说:今天碰见杨涛叔叔朗明了。
群子赶紧问:在哪里碰见的?
看把你急的!下午他急匆匆地到店里找你,说你的电话打不通,他说了一句,杨涛出事,然后就急匆匆地走了。
群子想起了,下午手机是响了一阵,当时她拖着徐颖没有时间接。再后来手机没电了……
四
群子找到正在充电的手机,打开后看到有朗明的二十几个未接来电。她给朗明回了电话,电话里朗明焦急地说:嫂子,你怎么才回电话,杨涛出事了,在医院……
群子脑袋嗡地炸开了,他甩开董海放在她胸前的手:怎么了?她跳到床下,光着脚在地板上无措地挪动:怎么了?怎么了?
还在抢救,来了再说……
董海开车拉着群子到医院的时候,朗明一个人在停车场,焦急地等着他们。群子的腿怎么也挪不出车门,董海和朗明一起把她拖了出来。她对朗明重复着那句话:怎么了?怎么了……
朗明说:割腕,血流了一地,发现的时候已经休克了。
朗明是前夫朗鑫的弟弟,认识朗明也是她第一次去朗鑫家。
那是一个月圆之夜。群子骑着杨老师刚刚给她买的电动车(那是全城为数不多的几台),找到了朗鑫在郊外的家,朗鑫很惊讶。朗明和朗鑫住在一个房间,看到哥哥把群子迎进来,知趣地要离开,临出门时,趴在哥哥耳边小声说:哥,今天这个比前几个都漂亮,能不能定下来。朗鑫踢着弟弟的屁股骂:滚,小孩子懂个屁。其实,朗明跟群子一样大也是二十二岁了。“小孩子”只是朗鑫对比自己小七岁的弟弟的爱称。朗明临出门时,对着群子做了一个鬼脸。
那晚无风,白天的余热还没散尽,蚊子嗡嗡地在蚊帐外鸣叫,月光透过玻璃窗,摔碎在窗前粗糙的水泥地板上。汗透的上衣紧紧贴裹着群子,使她身体线条更加优美……
过后,朗鑫提来一桶热水,倒在塑料大盆里,然后坐在床边欣赏着群子洗澡。群子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一头乌发披散在肩头,修长的腿盘坐在塑料大盆里和月光一样洁白。群子问朗鑫:我是你第几个女人。
朗鑫毫不掩饰地回答:好像第五个。
我不管我是你第几个,你睡了我就要娶我。
那不行,我还没想着结婚。是你自己来找我的,我们都是相互玩玩,你不能认真。前几天,我女朋友用自杀来威胁我要结婚,我都没答应。
我不自杀,我杀你,真的杀!
群子说这些话也是被父亲逼的。群子父亲杨老师是农村人出身,恢复高考那年考上了师范大学。群子也是那年出生的,父亲就给她起名杨群,希望孩子多得像羊群一样。后来杨老师就在城里教书了,也把群子母女接进城里来,她们一家都成了城里人。在群子母亲怀上二胎的时候,国家实行了计划生育。为了保住工作,父亲不得不放弃二胎。
父亲的思维禁锢在传统的文化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思想让他逼着群子招郎入赘。朗鑫并不是高大帅的那种,小小的眼睛,矮个子,而且他同时跟好几个女孩子拍拖。群子看上朗鑫的原因,就是朗鑫家里有兄弟两个,朗鑫可以入赘。
朗鑫跟群子结婚,结束了他游戏人生的历程,入赘到杨家。他没有固定的工作,靠着打零工赚得几个钱,还不够他自己喝酒打牌的。朗鑫赚不到钱,群子也没埋怨他。结婚后的三四年里,靠着群子做会计的工资,日子都在紧紧巴巴过着。虽然没有什么激情和大起大落,偶尔朗鑫会发火吵架,那也不耽误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那个时候是群子最满足的时候。
过了几年,群子所在的国企,突然一下就归私有了。新的董事长,也就是原来的财务总监,要群子做他的财务总监,试用期三个月。有一次,董事长要求群子做两套账,被群子拒绝了,群子说做假账是违法的。试用期满,群子被裁员了。这时杨涛也两岁多了,仅靠父亲那点微薄的工资,怎么养活这一家五口人。群子的老家是离城三十公里的杨家铺,那里山清水秀,土地肥沃。群子找朗鑫商议,要回到爷爷奶奶那里,去种菜养猪,那样也许比在城里更有发展。朗鑫说:我是城里人,饿死也不能去农村。
那时,城里人在意识形态中觉得自己是优等人,高农村人一等。农村人也羡慕城里人,有一种自卑与城里人的感觉,于是把头挤扁了想成为城里人,成为优等人。那个时候,兴买城镇户口的,很多人托关系找路子都想买个城镇户口,虽然买了之后,没有工作,他们还是认为自己成为真正的商品粮户口,成为优等人群。
群子没办法,拿着三万元的失业补偿金和父亲的两万块钱的存款,开了一个服装店。
朗鑫是“伸手牌”人物。他总觉得他是受害者,是群子逼着他做了上门女婿,所以伸手要钱是应该的。
朗鑫整天骑着电动车满世界乱转,不是喝酒就是打牌,从来不管儿子杨涛。
一次,一个同学来买衣服,好心提醒群子,要她多管管朗鑫。群子意识到,朗鑫是狗改不了吃屎。
一天,朗鑫又在店里拿了几百块钱,骑着电动车出门了。群子叫了摩的尾随其后,她看到朗鑫跟前女友进了一家宾馆……
群子的心好像掉到窨井一样,郁闷、酸臭、恶心,又拔不出来。她想去捉奸,可是是自己抢了人家的男朋友做了自己的老公,如果见面, 对方会有一百句话对着自己。群子只能把眼泪往肚里掉,无奈地离开……朗鑫夜不归宿是经常的事情,就是白天也难看到他的影子。群子一个人在店里,没有顾客的时候只能在网上聊天,来打发无聊的时间。她聊了一个采购员。采购员给群子灌“鸡汤”,每次总能把群子灌得泪流满面。没有朗鑫的呵护,群子就把采购员当成了心灵上的依赖……
有一天,群子正在跟采购员聊天,有顾客进门,群子顾不得关掉QQ,就赶忙去招呼顾客。朗鑫回来了,看到电脑上群子QQ闪烁,点开看到采购员的消息:亲爱的,干嘛去了?
朗鑫想摆脱群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只是没有找到由头,现在,这就是最好的证据。群子对朗鑫说,亲爱的,就是网络俗语。朗鑫不听群子解释,就两个字:离婚。朗鑫说是群子出轨,所有的财产归他自己,包括刚刚买的一套二手房和服装店。杨老师看到杨家的香火马上就没有了,气得得了一场大病。为了保住了杨涛不改姓,群子答应了朗鑫所有的条件。自从离婚后,朗鑫卖掉了服装店,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连人影都看不到。朗鑫一天也没管过杨涛,群子一边上班一边拉扯着杨涛。
杨涛从小缺失父爱,很自卑,所以处处都想攀比。杨涛也是早熟品种,十二三岁的时候下面就经常支帐篷 。高二的时候,徐颖整容回来变成了小女孩,晚上他就梦见徐颖红红的嘴唇对着他亲……不久后的一天,同桌女孩的钢笔掉地上了,他去帮女孩捡钢笔,女孩自己也去捡,他摸到了女孩滑滑的手,他心里像有一群小老鼠在乱穿……从那以后,再做梦就是梦见同桌女孩子。他从网上搜索情书,抄好了发给同桌女孩,女孩回他:等你考上大学再说。从那以后他学习非常用功了。杨涛考上本市最好的一所大学后,他又去找同桌女孩子,女孩一直若即若离。前几天,女孩子对他说想换个手机。今天下午,当他拿着徐颖给他的钱,买了一部iPhone 8 Plus手机送给女孩子的时候,女孩子说已经有人送她iPhone 11 Pro了……
杨涛痛恨群子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来,而又不能给他光彩而富裕的生活。杨涛对他自己说:你不属于这个世界,离开吧……
群子脑子成了一个空洞,她瘫坐在急救室外的条椅上……
杨涛还是被抢救过来了。
群子每天五点起床做早餐给杨涛送到医院,再回家送董亮上学,然后上班,加班,再去医院,再回家清除董海制造的垃圾,洗衣服。等群子睡到床上,已经午夜了。董海隔三差五还要纠缠她。群子沮丧地想,好男人怎么都是别人家的,老子结了两次婚都没遇到一个好男人。都说坏男人会挣钱,可是自己的两届男人都没有给自己赚过多少钱。
杨涛住院期间,朗明多次打电话联系朗鑫,朗鑫要么是不接,要么就是关机。杨涛的治疗费和医药费都是朗明交的,群子实在是没有钱还他,就告诉朗明:你垫的钱,我以后一定还你。朗明说:涛儿虽然姓杨,也还是我们郎家的根,这钱你不用还我,这钱应该俺哥出,况且他现在发财了,我找他要去。
人要是跟着财赶怎么也赶不上,财要是跟着人跑,那发财是一定的。朗鑫拥有的二手房和城郊家里的房屋、土地全部被拆迁和征收,狗日的成了暴发户。按理来说,有钱了,就应该把杨涛的抚养费管起来。可是他只是回来拿钱,拿了钱之后又失踪了。朗明说,有人见他在深圳做生意,还发了大财。
五
徐颖的朋友圈和抖音里面晒的都是满满的幸福感。杨涛出院那天,她去医院看了杨涛,再之后就没有再联系群子。
又撑了一个月,“靓丽宝宝”的老板再也不愿意撑下去了。群子在这家公司做了十年,竟然没跟老板签正式合同。老板发给群子五千元遣散费,把群子打发了。
群子又要重新找工作。她天天在招聘平台、在职业介绍所、在58同城里找招工信息。工资在三千以上的,开出的条件都是:年龄四十岁以下,学历大专以上。群子四十三岁,学历中职。这就差着一个等级。群子在心里骂着这些缺德的招聘广告。难道四十岁以上的人就该活埋吗?就不给我们生存的权利了吗?中职也是国家承认的学历,到这里就什么也不是了?
又是一天过去了,这工作怎么这么难找?
群子上午去应聘一个商场停车库的门岗,这工作不需要高学历,而且工资三千块钱一个月,年龄限制也不严格,就每天十二小时的工作时间长了点,群子还是能接受的。前几关都过了,到最后一关人事部经理签字,群子把应聘资料递到经理办公桌,经理没有去看资料(这个也不需要看),而是掏出一包“和天下”,抽了一只,然后又撂到桌子上,问群子:你家老公抽什么烟?群子傻傻地说,抽“黄王”。经理“哦”一声:还是“和天下”好抽,柔和不燎嘴。说完就捻转着香烟玩,不说话了。群子怯怯地问:经理,能帮我签个字吗?经理斜着眼看了她一下:喔,回家告诉你老公,“和天下”好抽。群子出了经理办公室的门,就把应聘资料丢垃圾桶里了。
中午,群子在丹阳路过街天桥上走着,一个算命先生拉住她,非得要给她算一卦。群子说,不信命。先生又说:你额骨高,克夫。群子说:我的两任丈夫都活得好好的。先生最后说,克夫不一定是克命,克财也是克夫。
下午,群子又去了一家建筑公司,那里招一个会计,这职务跟群子所学对口,群子决定去试一下。负责招聘的经理竟然要群子潜规则,群子摔门而出。
从建筑公司出来,群子漫无目标地在街上游荡着。突然一股肉香窜入群子鼻孔,她肚子叽里咕噜响了起来。她早晨出门,找了一天工作竟然忘了吃饭。她到了街边那家快餐店,要了十元的快餐吃起来。快餐店里顾客不多,两个服务员站在那里聊天,说隔壁按摩院生意越来越好,又要招服务员……
按摩院正缺服务员,并没什么苛刻的条件,群子去应聘,老板马上跟群子签了合同。通过两天的培训,她上岗了。
群子又请假把董亮接到店里,这是来应聘时说好的。她刚刚把董亮哄睡在吧台后面一个小休息室里的条椅上,对讲机响了:08号服务员,202房间进客人了,把茶水点心送过去。
群子赶紧准备好茶水点心,送到了202房间。按摩床上,一个男人赤裸着上身趴在那里。技师在给他按着背部。群子把茶水点心放在床头柜上,顺手把客人放在床头柜上的T恤衫挂在衣架上,借着昏暗的灯光,她瞄了一眼T恤衫。这种T恤衫虽然印着名牌标签,其实就是桥南市场的马虎货。为了省钱又要顾着董海的面子,她去桥南市场给董海买过跟这一模一样的T恤衫。
按着规定,送了茶水要赶紧离开。群子轻轻地把门关上,靠着门旁迟疑了一下,她心里想着那件T恤衫。
我想死你了……里面男人的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你们这些男人,不是想我,是想搞路了吧!
男人嘿嘿地笑:想你人,也想搞路。
现在不行了,严打,抓到就坐牢,我可不敢再做了。我们老板三令五申不能在店里搞路。
那我们出去开房。
你家里不是有老婆吗?
唉!跟她就像例行公事,没味。
听到里面的对话,群子瘫坐在地板上。那男人就是董海。群子的脑海里像飞机在飞,心脏像被刀扎一样疼痛,肚子里翻江倒海。她想张嘴喊,喉咙却被肚子里冒出的热流堵住了,她用力地往外咳,热流又涌到嘴里,一股鲜血喷涌而出……
群子醒来的时候,是在休息室里。值班经理给她到来一杯水,让她喝下,问她怎么晕倒的,要不要去医院。群子说是老毛病,休息一下就好了。她问值班经理:惊动了202房间的客人没有?值班经理告诉他:没有。
群子一直在休息室,她怕出来碰到董海。过了一个钟,群子隔着玻璃窗看到董海在吧台买单。值班经理跟他打招呼:海哥,好久没来照顾小妹的生意了。
不瞒你说,哥哥我这两年背时了,手上不活套。董海捻着指头说。
董海拿手机扫描,怎么也扫不出九十八元的台费来。他翻看自己的微信零钱,只有九十六元了。董海脸唰地红了起来,他尴尬地咂咂嘴。值班经理马上嬉笑着说:海哥是常客,有多少扫多少吧!
群子像吃了一坛辣椒酱,辣的自己心口绞痛。她想出去把该死的董海杀了、刮了,剁成肉酱喂狗。这样的男人太不争气。她的眼睛火辣辣的,滚烫的泪珠顺着眼角流过脸颊,流淌到尖尖的下巴,滴到地板上。她想冲出去,给董海那张猪脸两个耳光,然后去离婚。她低头看了一眼熟睡在条椅上的董亮,董亮幼稚的脸在睡梦中露出甜甜的微笑。董亮怎么办?她不能让董亮成为第二个杨涛。她心痛得更加厉害,如刀绞一样,头晕乎乎的,她只能蹲在地上,无奈地低声吟泣……
六
下班后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夜晚的街道上,反而比白天的人多起来。高楼大厦上的霓虹灯闪烁着五彩斑斓的图案。沿江风光带游客如梭,群子背着董亮在岸边夜市一条街上穿梭。街上人潮涌动,店家把桌椅都摆到了大街上,整条街变成了“公社大食堂”。店家的吆喝声和食客们的喧嚣声把天上的月亮都闹得不耐烦,鼓弯了身子抗议。群子好不容易才挤出夜市街,来到夜市街后面父母在学校里的家门前。这是一排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两层宿舍楼,在月光下都能看出斑驳陆离的墙体。
父亲的家在一楼。群子是什么时候来过这里的,她自己都记不得了。她和父亲关系很僵。她跟朗鑫离婚,父亲觉得她是辱没了门风。群子也觉得委屈,要不是为了给杨家传宗接代,她也不会放弃初恋,不会这样窝窝囊囊地生活。
高高清瘦的父亲,额头一道道沟壑,眼上架着一个老花镜,给她开门的时候,白皙无肉的脸僵硬地愣住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母亲也从卧室出来,挪动着被关节炎折磨成弯曲的腿,虚胖的上身更加增添了她艰难的步伐,她伸出浮肿的双手上前接过董亮,用干裂的嘴唇在董亮脸上亲吻,心肝宝贝地叫着。董亮被外婆亲醒了,喊着:嘎嘎。
杨老师吃起醋来,从老伴手里把董亮抢到自己怀里,然后又亲又抱:哎呀,我的孙子,瘦了没有,今天吃肉没有。董亮跟外公说:嘎公,妈妈说吃肉会胖。不要听你妈的,她小时一顿没有肉都不吃饭,杨老师又对老伴说:我带我孙子买烤鸡腿去,你快去把那个房间收拾一下。
群子坐到客厅里的沙发上,灰白的沙发布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母亲给群子倒一杯水,放在烤火桌当成的茶几上。烤火桌离厨房墙也只有半米左右,墙上面挂着一个三十二英寸的彩色电视机。
母亲说:你看一会电视,我去给你收拾房间。
群子赶紧把水喝完,跟着母亲一起走过只有八十厘米宽的过道去自己以前住的,在筒子房最里面隔出的“那个房间”。过道里面也有一间卧室,那是杨老师老两口的卧室,卧室外边是一个小间,一半做厨房一半是卫生间。
群子的房间是家里两间卧室最大的一个,虽然群子好久没有来住过,也是一直空在那里。杨老师对老伴说过:孩子就像一只小燕子,虽然有了自己的窝,但早晚都会回老窝转转;给她留在那里,万一哪一天突然来了,免得收拾。这话被杨老师说中了。
遇到什么烦心的事情了?母亲一边给收拾房间一边问。
没啥,就是想你们了,想回来住几天。群子说谎,自己都不相信,何况母亲。
董海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了?
群子泪花在眼圈里打转转。母亲心疼女儿,就不再问了,对群子说:我这里还有一万块钱,你要急用就拿去。群子说不要。
母亲又对群子说:前两天,杨涛发信息给你爸,说他出院后身体虚,要我给他一万块钱买补品。
你给了没?群子很着急地问。
给了,他每次要钱我都给了。
妈,群子加重语气:你不能再给他钱了,你把养老钱都给他了,你和爸以后怎么办?
唉!杨家就这么一个根,不给他给谁,他以后有能耐了,能不养我们?
群子在告诫母亲 自己又何尝不是像母亲一样惯着杨涛。
妈,爸一个月就四千多块钱的退休金,你还要常年买药吃;我也不能给你一分钱,你们要攒点钱备着自己用;杨涛是指望不上的……
母亲嘴上是答应了。
群子又跟母亲说:我现在上班很晚才能回家,我想让爸替我接董亮放学。
母亲说:这事没问题,你爸退休了,反正在家也没事,就是有事不能接的时候,我也能接。
世界上最温暖的地方就是母亲铺的床,睡在上面可以忘记一切烦恼,可以甜蜜地入睡。
七
群子一连几天都没回家,电话一直处于关机状态,董海有点心慌了。他找到杨老师,杨老师告诉他,群子把董亮放在这里,自己出门打工了。董海不信,就问董亮,董亮回答得跟外公说得一样。董海问杨老师要群子新的电话号码,杨老师告诉董海,他自己也在等群子的新号码,等群子打电话过来,他会告诉他。
董海找群子,还是有点关心群子的成分,最主要的是他没有钱花了。
从杨老师家出来,已经中午时分,董海的肚子和肠子打起架来。自从群子“失踪”,他已经好几天都是在家煮群子留下的面条吃。他去楼下小超市赊酒赊烟,超市老板告诉他:群子姐把你以前赊的账还了,她告诉我,你以后再赊账她不负责了,你还是拿现钱给我吧!他诅咒着群子:狗日的,最好外死外葬,永远别回来。
董海走进原来常去光顾的一个洗脚城,他在那里也有一个相好的,叫阿丹,他以前在阿丹身上花了很多钱。当董海找到阿丹,要借一顿饭钱时,曾经信誓旦旦说爱自己一辈子的阿丹跟他翻脸了,说:你一个大男人有胳膊有腿的,却想做小白脸靠女人养活,还不如投粪坑里死了算哒。
董海掐住阿丹的脖子骂:你这个婊子……
店里的妈咪拉开他:海哥,我们这里都是靠哄男人开心赚钱的,你别认真……
妈咪掏出一百元钱给董海,董海把钱扔在地上离开。
董海无奈地在街上瞎晃悠。他走到回家的必经小巷,巷旁有一个枯死的树。阿丹的声音在耳边回响:你一个大男人……还不如投粪坑里死了算哒。他现在真的想到死,他渴望有一条绳子出现,他就吊死在这棵枯树上。一群麻雀在树梢上叽叽喳喳,董海弯腰捡起一块碎砖头扔了上去,麻雀嗡嗡地飞走了。找不到群子,董海现在看什么都烦。
手机响了,是母亲的声音:阿海呀!群子昨天回家给我们送新衣服,还给我们割了几斤肉,唉!现在肉这么贵,买那干啥……
群子回家了,她怎么没死在外边,董海对母亲喊。
你喊什么,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母亲气坏了,骂起董海:群子对你这么好,疼你爱你,又知道孝顺我们老人,她操持这个家容易吗?你不体谅她,帮着她,替她分忧……你天天吃喝玩乐,也不找个正经工作好好过日子,你对得起谁?你爸说了,再不正干,就去死在你面前……
董海本来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人,比群子小两岁,是杨老师的一个学生。除了到城里上学,一直都是住在农村,是没有什么杂念的。杨老师也是看上他这一点,就托人到杨家铺提亲,把董海接来和大他两岁的裙子撮合在一起。她们结婚前相互都不熟悉。董海当时已经快三十的人了,又能成为城里人,当然乐意这门亲事的。
董海刚进城,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灯红酒绿的城市生活深深地吸引着他,他要努力地成为真正的城里人。开始的时候,董海按揭买了货车跑货运赚了点钱,又在杨老师的资助下买了按揭房,还买了一辆二手轿车。有车有房,董海觉得自己成为真正的城里人,就飘飘然了。后来碰到治理超载,他赚不到钱,就卖掉了货车。自从卖了货车,董海找了几次工作,都嫌弃太累太脏不是城里人应该做的工作……
董海第一次出轨是去山东拉苹果回来的路上,在路边店喝酒解乏(那时没有酒驾),饭店老板给他带过来一个女孩子,董海不愿意做,几个同行司机都笑他:十个司机九个坏,一个不坏是没用,你董海就是那个没用的家伙;再说了,就算天天山珍海味,也要偶尔吃点粗粮改改口味。董海最后还是没有经得起诱惑……从那以后,董海就觉得他和群子之间没有爱和被爱的感觉,结婚就是过日子。外边的女人才懂得他的心,才有激情。
现在,母亲把他骂醒了,他也终于看透了,外边那些女人都是玩自己钱的,没有一个好东西。群子才是最爱自己的女人,自己好吃懒做,群子都没怪自己,还是一直像姐姐照顾弟弟一样照顾自己。董海给自己脸上两个巴掌……
八
徐颖用了保健品以后,余胜惜每晚都缠着她。徐颖也变化着花样尽量让余胜惜高兴。一天两天还可以,天天如此徐颖力不从心了。特别是余胜惜喝酒以后,折腾得徐颖痛不欲生。
徐颖给群子发消息求助,群子没有回她,她又打电话给群子,群子关机了。
徐颖正在郁闷,一个陌生号码加她微信。她看了一下对方资料,性别“男”,她加了对方。
富婆,我是帅哥,可以绑一下吗?
徐颖回:老娘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男人。
对方发来一堆坏笑表情,然后告诉她:我是你姐。
徐颖发给群子一行泪奔表情:姐,我想你了。
你又出什么问题了?
群子最了解徐颖,她玩嗨的时候,是不会想到自己的,她说想自己肯定是又出问题了。
姐,余胜惜变态……
群子听完徐颖的话,临时也想不出好办法帮着她对付余胜惜,况且自己的事情还处理得一塌糊涂。于是对徐颖说:你先躲他几天,晚上来我爸这里吧!董亮跟爸妈睡,我们两个还睡“那屋”。
徐颖来了。还是这间卧室,二十年前,每到星期天和节假日,这里都充斥着快乐的歌声和无忧无虑的笑声。现在,还是原来的两个人,两个已经不是妙龄少女的中年妇女,她们被坎坷的生活蹂躏得遍体鳞伤。
杨老师心情与她们截然不同。两个至亲女人又像从前一样来到这被遗忘的角落,他高兴地手足无措,像个孩子。
群子给徐颖设计着对付余胜惜的方案。给余胜惜买个日本进口的娃娃,那玩意跟真的一样,这套方案被徐颖否定了。徐颖说,给他娃娃,他不会用,而且又会去找旧情人,甚至去嫖娼都说不定。群子又给她出个主意,要不就去买败火的药,偷偷给余胜惜吃,让他失去那功能。第二套方案也被否定了,徐颖谐笑说:万一我要用怎么办?所有的方案都被否定,徐颖换了个话题:我公公把朗明告到法院了,你知道吗?
因为什么事?群子略显着急。
还不是你搭线赊我公公公司的化肥、农药还有农机款。
朗明的原单位是市农机研究所,就是一个混日出日落的单位。自己是学农业的研究生,他不想把自己埋没了,就辞职自己出来,在杨家铺流转了一千多亩田地,做起了地主。
流转田地要靠国家补贴和扶持资金发财。可是朗明不会交际,不会讨好那些手握大权人,只会踏踏实实去种庄稼、养猪。他种的庄稼产量和品质都比别人好,前几年也算勉强可以支撑下去。最近几年,稻谷价格不断往下跌,生产资料却井喷似的往上涨,他每年都在亏本。别的种粮大户,看到种庄稼亏本,养龙虾有政府补贴,都转行养龙虾,又赚得钵满盆满,他却遇到了非洲猪瘟。一千多头猪,每头补贴二百元,全部坑杀。朗明把拆迁分到的钱全部亏进去,还欠外债一百多万。朗明破产了,老婆拿到离婚证之后,带着女儿也离开了这个小城。
群子内心惆怅,她对徐颖说:能不能叫你公公别去告他,反正你们家那么多钱。
我跟余胜惜说过,他说不是起诉朗明自己,所有欠款户都要起诉,他也不能拦住……
夜深了,黑暗笼罩着这座小楼,校外的世界尽显繁华,灯红酒绿,汽笛不绝,夜市街喧闹的噪音,人们纸醉金迷的吆喝声,使这个世界显得多么可笑,又令人无奈……
徐颖鼾声如雷,群子又失眠了,她想起那个月光皎洁的夏夜……
杨老师老两口去乡下看生了病的奶奶了。裙子跟朗鑫商议说,我们结婚都一年多了,还没怀上,要不要明天一起去医院检查一下。朗鑫突然发起火来,说群子是个不能生养的货,杨家绝户都活该。群子被朗鑫吼声吓坏了,她找不到词应对朗鑫,只能怯怯地说,这生孩子也不是一个人的事情。朗鑫骂得更凶了,说自己原来的情人都为他堕过胎,不能生孩子就是群子的问题。朗鑫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出来了,什么群子骗他入赘、耽误他的前程等等。群子被骂得只有流泪的份。一顿痛骂之后,朗鑫甩门而出。
深夜,敲门声把群子惊醒,群子认为是朗鑫回来了。打开门,一股浓浓的酒味扑鼻而来。原来是朗明,他舌根发硬:嫂子……俺哥呢?
恁哥出去了,你怎么喝这么多酒?
同学聚会……就在对面烧烤摊……灌我……我想你们……
朗明进门就躺在了沙发上呼呼大睡。群子端来一杯凉开水,抱起朗明僵硬的头,把水灌进嘴里。朗明迷迷糊糊地说:嫂子,你好漂亮……
第二天下午,朗明被脚步声惊醒,他昏昏沉沉,揉揉惺忪的眼睛,看到这是一个小房间,自己睡在一张硬板床上,群子正拿着他昨天穿的衣服进来。衣服已经洗得干干净净,叠地整整齐齐。他问群子:嫂子,这是哪里,我怎么睡在这里?
群子把衣服放在床头,告诉朗明:你昨晚喝得太多了,这是我爸妈的房间……
九
第二天晚饭,群子和徐颖劝着杨老师喝酒。她们两个以前就是这样,经常把杨老师灌醉,灌醉杨老师之后,她们就可以无拘无束地去浪。杨老师也是知道她们的鬼把戏,只是乐意被她们灌醉。正在高兴头上,杨涛推门进来了。杨涛突然出现,大家都很惊喜。群子没有惊喜,她觉得杨涛那点不对劲,仔细看看,原来杨涛身上的装束完全改变了,群子花一千元给他买的T恤衫不见了,换成崭新的带洋文品牌的,手里拿着iPhone 11 Pro手机,左手腕上还带着一个金光闪闪的手表。
群子刚想质问杨涛,杨涛喊:妈。
杨涛当面喊群子“妈”,那是一个很久的故事了,群子激动得都想哭。接着,杨涛又泼了群子一盆冷水:妈,我要改姓……
徐颖抢上去地斥责:为什么要改姓?
我是郎家人,也是我爸唯一的儿子,我要随他姓朗
你姓杨不能改姓,你也不是他儿子……群子情绪激动,语无伦次了。
我爸现在不能生育,他开始也以为我也不是他儿子,前几天就带我去做了亲子鉴定,今天下午刚刚拿到结果,我们的DNA基本都配对。
群子酸楚地看着杨涛:你是他儿子也不能改姓,你是爷爷的命根子。
妈,你生我就应该为我想,我爸现在几千万的资产,难道你想要它落入小妈手里吗?爸说了,我改了姓就让我到美国去读大学。杨涛边说边把祈求的目光看向杨老师。
徐颖想教训杨涛几句,杨老师拦住她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杨涛一下子变得会喊人了:妈,姨,外公外婆(他已经自动改了称呼),爸和小妈还在宾馆等着我回音呢!
杨老师找出户口本交给了杨涛,摆摆手,示意他离开。群子有气无力地说:别忘了叫你爸把你幺幺(叔叔)垫付的医药费还了。
朗涛走后,群子一夜之间瘦了一圈,像变了一个人。
一家人郁郁闷闷地过了一个星期,杨涛带着朗鑫和小妈一起来了。
朗鑫也变了,他身体发福了,胖乎乎的身材貌似很有风度,一身的名牌,像个绅士。朗鑫的新夫人,打扮得像个明星。
朗鑫说是来感恩的,其实他就是来做个了断的。他不想杨涛再和这个穷得叮当响的家庭再有瓜葛。
朗鑫掏出一个银行卡递给杨老师:爸,感谢您老这些年对朗涛(改姓了)的教育之恩,这是十万块钱,是晚辈孝敬您的。杨老师看都没看,低头回到自己房间,房间里传出群子母亲呜呜嗯嗯的哭声。
朗鑫又掏出另外一张银行卡:群子,以前让你受苦了,感谢你对朗涛的养育之恩,这五十万,算我们爷俩补偿你的。
群子脑子又成糨糊了,内心酸楚,为什么朗鑫离开我能发财,难道我还真的克夫吗?她摇摇头对朗鑫说:你能补偿回我的青春吗?你走吧,我克夫,命里没财。
徐颖上前接过两张银行卡说:为什么不要?你们拉扯涛儿的时候,他不知道在哪里逍遥快活,现在回来捡现成的,这点还不够呢!
朗鑫故作尴尬。杨涛拉拉朗鑫的衣襟,然后带头走出房门。朗鑫回头对着杨老师房间喊:爸、妈,以后用着晚辈的地方打电话给我。小妈也客气一句:谢谢了!
群子像打翻了佐料架,酸辣苦咸都涌上心来,她想哭又哭不出来。
徐颖又回到余家。群子天天浑浑噩噩。杨老师劝她要振作起来,以后把董亮教育好。为了董亮,她也只能安心去按摩院上班。
群子考虑再三,给董海打了电话:我们离婚吧!
电话那头的董海好像蒙了:为什么?
我克夫。
董海没有回话……
入秋的那天下午,群子送完茶水从包间出来,手机响了:姐,我想你。
鬼丫头,又出事了。
今天真想。你请假,来上次那个饭店,我等你,晚上我请你吃够、玩够、浪够……
捡钱了?
庆祝我离婚成功。
你还真舍得离开那个家?那可是几千万级的家产?
钱多有什么用,万一哪天我被折磨死了,再多的钱都没有了,我要好好为自己活。
群子想起了自己,伤感地对徐颖说:董海好久没联系我了,我打电话说跟他离婚,他一直没回话,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
十
群子赶到上次那家酒店,原来那个迎宾女孩换了称呼:美女,晚上好!群子冷冷地点点头。
徐颖每次出现在群子面前,都是不同的装束,今天打扮得更加耀眼。她拉着朗明的手一起在包间外等着群子。群子诧异,不知道她们两个怎么走到一起的。徐颖告诉群子,因为朗明欠余家货款的官司,余胜惜和父亲都很忙,就把这个本来就很简单的官司交给徐颖去处理。徐颖才近距离接触到朗明。朗明愿意承担一切该承担的责任,双方就协商解决了。徐颖佩服朗明的为人,虽然破产了,但是不做老赖,他说就是卖血也要还上余家的钱。朗明筹到第一笔钱,给她送过去,她请朗明吃了饭。朗明喝醉了,哭得一塌糊涂,把自己辛酸和苦闷都哭出来了。徐颖同情又爱慕这种男人。她跟余胜惜离婚之后,就找到了朗明。朗明对女人的呵护那是余胜惜无法做到的。朗明特别会照顾女人,可以用无微不至来形容。徐颖认为朗明就是上天赐给自己的尤物。混了半辈子,她终于找到了不是为了钱的真爱。
望着朗明,群子百感交集。她羡慕徐颖,好男人都让徐颖捡到了。
看到群子自己来的,朗明说:嫂子,董海哥怎么没来!
徐颖用胳膊肘顶了一下朗明,要朗明不要再问。群子已经听到了。唉!她叹了口气。
徐颖赶紧调和气氛:那就打电话给他,让他赶紧过来,一起聚。
群子说,我不知道跟他说什么。
徐颖说:我来打。徐颖给董海打了电话,说:海哥,群子姐和我在一起,你过来聚聚。
董海回她:我没有脸见她,她要离婚我签字。
徐颖骂他:胡思乱想什么,过去的事情都不计较了,都重新开始,包括我和朗明。
电话那头董海愣了一下:你和朗明?
是啊!赶紧过来,重新理理关系。
好吧,你们先吃饭,别等我,我下班就去找你们。
吃完饭,董海还没来,徐颖歌瘾又犯了,她们来到KTV。三个人走在金碧辉煌的过道上,徐颖搂着朗明的胳膊走在前面,群子皱着眉头,无趣地跟在她们身后。
拿到话筒的徐颖已经忘乎所以,她尽情地释放自己以前的压抑和现在的欢欣。群子只能做听众,这也是一直以来的惯例。徐颖毫不掩饰地对朗明献媚,让她如坐针毡。群子觉得自己好像是多余之人,焦急地等待董海的出现,好结束这尴尬的局面。
董海来了,不是原来那个整天梳着嫖客头的董海,他穿着清洁公司的工作服,脸上还有黑乎乎的油污。
董海坐下就摸着茶几上的点心,边吃边说:我先填一下肚子。群子赶紧从餐巾纸盒里抽出纸巾给董海擦掉脸上的油污:怎么也不洗个脸?
刚下班,怕你们等急了,董海放下点心,抓住群子的手动情地说:老婆,以前都是我的错!
群子的泪点很低,听到董海认错,她抽出手,蹲在地上抹起眼泪来。徐颖给董海使眼色,董海蹲下来抱住群子,群子啜泣得更厉害了。
徐颖说:这不是那一个人的错,我们都被城市的雾霾污染了。
朗明接上说:现在雾霾已经治理好了,以后都是蓝天白云。
董海把群子眼泪擦干,轻轻地说:我想你……他的声音被徐颖的歌声掩埋了,只有群子听到……
徐颖唱完了,醉醺醺地宣布:从今以后,朗明就是我的人了;我给他投资一千万,建一个现代化全自动的养猪场,让他东山再起。
群子认为徐颖是醉话,问:你不会是喝多了吹牛吧!哪来那么多钱?
徐颖哈哈笑着:我以前的私房钱就有两百万,离婚时淫鬼余胜惜给我三百万。
群子继续疑惑:那五百万呢?
徐颖趴到群子耳边轻轻地说:那老东西的上司被上面的人从养老院里铐走了;老东西跑国外好几年了,这五百万是余家这几年给他的分红,一直都是我转手的,我扣下了,没给那老东西。
两个男人唱完,徐颖说:姐,我游手好闲惯了,朗明只会养猪不会管理,你把按摩院的那破班辞掉,我们都回杨家铺,你给我们当总经理,我给你干股。
朗明也对董海说:猪场需要一个司机,姐夫哥跟我们去当司机吧。
董海赶紧摆手:我已经在清洁公司签了长期合同,你们去吧!我在城里还可以照顾爸妈和董亮。
初秋的夜晚还是那么短。她们还没有尽兴,东方已经泛白,街上的汽车喇叭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城市又开始喧闹起来。四人欢笑着,嬉闹着走上大街,融入晨光之中……